第 71 章
吃喜酒

  出得中都,包惜弱心中郁氣漸去。只是完顏康還得管完顏洪烈叫爹,並非她所願。坐在車上,包惜弱對梅超風道:「陳娘子,我這一生,總是在身不由己裡度過。」梅超風道:「你這不是自己做了一回主了嗎?康兒不再受這些人的束縛,總是好的。」

  因感包惜弱的情意,梅超風心裡看他們母子頗重,對包惜弱說話的時候,口氣總是不自覺地和軟。包惜弱微笑道:「要是能夠,真想讓他跟了我的姓,咱們母子什麼都不管。」梅超風道:「那樣也行。」包惜弱道:「可是呀,那是我先前的想法。後來我才發覺,在這個亂世裡,想要獨善其身也是很難的,倒不如拚上一拚,可這一拼,代價也太大了。」

  梅超風畢竟是東邪門下,嗤笑一聲,反問道:「你信劉邦是他媽和黑龍生的嗎?」包惜弱一怔,梅超風索性道:「只要康兒有了出息,自然有人給他圓場,你擔心的什麼?那兩個男人都不是好人,完顏洪烈尤其壞,利用一下又怎麼樣啦?」

  包惜弱無奈地道:「我如今已經不想這些了,反正,只要我康兒自在就好。也不知道到陝西能幫得上他什麼忙?」

  梅超風想了一下,誠懇地道:「我陪著你吧,在他的身邊,你不出事兒,就是幫他大忙了。」

  包惜弱笑了:「也對。別給他惹麻煩就好。」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行到了一處驛站歇息,完顏康過來請安,包惜弱道:「你這一頭一臉的灰。」取了手帕給他拂去浮塵,完顏康閉上眼睛,一陣香風過後,睜開了眼睛。包惜弱拿著茶碗餵他,他張口去接,斫答在旁看了驚訝極了:這幾歲了呀?感嘆過後,又想起自己的家鄉來了。

  梅超風聽得聲響,哼了一聲,自己默默吃飯。眾人大為驚訝,這婆子真是無禮!王妃和節帥還沒動筷子,你就先吃上了!然而包惜弱與完顏康都不在意,母子倆膩歪了一回,只當沒看到一樣,也吃起飯來。

  「食不語」,八分飯,上了茶點,完顏康才笑道:「媽,有件事兒想跟您商量一下兒。」

  包惜弱奇道:「什麼事兒?有事兒你拿主意就行啦。」

  完顏康搖搖頭:「這事兒得問過媽的意思。」

  包惜弱心裡一緊,想起中都說的什麼議婚的事兒,試探地問:「那是什麼事兒?」

  完顏康道:「我那裡可不如中都繁華,難民啊、傷兵啊、孤兒寡婦啊什麼的都多,我就想……」他想辦個半官方的慈善組織,讓包惜弱來主持。說主持也不是很恰當,他現在也不是很瞭解包惜弱的辦事能力,語言犀利並不代表做實務能面面俱到。但是給她找件事情做,還是很有必要的。什麼養雞養鴨救兔子之類的,就先放放吧,先救救人。

  包惜弱大喜,言語裡卻還有一絲躊躇:「我?我能行嗎?」

  完顏康道:「誰是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呢?正好,現在跟夏人議和了,南下的事兒,我想辦法,蒙古也該消停一陣兒啦。我正好騰出手來經營關中。」

  包惜弱一驚,低聲問道:「南下?」

  完顏康胡亂動了幾下眉毛:「啊,回去再說,條陳還沒寫出來呢。」

  「這?」

  「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放心。」看包惜弱沒胃口的樣子,又附耳過去告訴她打不起來。

  除了這一件事情,一路上一切順遂,最大的麻煩還是梅超風。她不知道為什麼,動了個非要教完顏康武功的念頭,整日煩個不停。完顏康是打死也不肯學的,梅超風以為本門武功不蒙因師允許不能教,九陰真經教一教又不會死!

  包惜弱整天看他們鬥法,只管笑著,也不幫誰。

  一路笑鬧,路過易州時,完顏康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哎,我在這裡有熟人哎。」梅超風氣道:「不過是些巴結你的人,這也算是熟人,不害臊。」完顏康道:「真是熟人呢,那一年我引兵北歸的時候遇到的,這麼大膽子的明白人還真沒遇太多。」將張柔的事情說了。

  包惜弱道:「哎呀,那紇石烈執中可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你出完氣走了,他別再報負起這個張柔來。」

  完顏康道:「早想到啦,我年前打這兒過的時候,也命人去看過了。」包惜弱道:「好好好,知道你周到。」

  事實證明,還是包惜弱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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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易州的時候天色已晚,完顏康並沒有命人去尋張柔來見,而是歇息一晚,第二天攜包惜弱與梅超風去定興張柔家。

  也是來得巧,正遇到張柔娶妻。完顏康這個年紀,家中長輩已經操心他的婚事了,張柔比他大上幾歲,此時娶妻還算晚婚呢。打村頭就見到張燈結綵,一般官員出行,遇到紅事白事的路過,都會避上一避,完顏康也不例問,命親衛喚了個小孩子來問。小孩子了正急著去搶些糕餅糖果吃,飛快地說完一溜煙兒跑了。

  完顏康便對包惜弱如實說了:「少不得討一杯喜酒,唉,我這腰帶要不保。」包惜弱道:「你這樣子過去,送條腰帶也不像是賀人家喜酒的。這般過去,官威一擺,你說是給他長臉,尋常百姓就罷了,他們也感你的恩。若照你說的,是有見識的人,這樣反而是輕慢了人家。我現在也不用插帶什麼首飾,也不用穿什麼好衣裳,你卻給我帶了這許多來,拿首飾綢緞湊成四樣禮物,才像是道賀的樣子。」

  完顏康道:「媽說的是。那咱們換身衣裳?叫他們將禮物送過去就是,咱們卻自自在在蹭一頓酒席。」

  包惜弱道:「這才對嘛。」

  那一廂,依古禮,張柔是晚些時候迎親,此時還在家中緊張地準備著。早先易州知府那裡送來了消息,道是完顏康想看他。張家上下大為緊張,不想前後腳的功夫,來了使者帶著禮物。使者也頗客氣,叫一聲張郎君,道是節帥奉王妃自中都回陝西,路過本地思及故人,原是想見一面的,卻聽說張柔要娶親,便不過來打擾好事,送上四色禮物,又有王妃賜與張家女眷的飾物。

  張家本地大族,還是金國百姓,娶親的時候遇到這樣的身份的人送來禮物,尤其完顏康名聲還挺不錯,也是一件長臉的事情,且將所賜之物收下,又給使者紅包。使者將紅包一掂,笑道:「太重啦。節帥說了,使者不收些茶水錢也不合適,收多了卻是令人為難,叫人將他當成窮神了。那是大大的不妙。給換個小些的吧。」

  這般促狹,卻十分堅持,笑嘻嘻地討了個小紅包走了。

  張柔又有俠義名望,來幫忙的、來道賀的絡繹不絕,見狀都嘖嘖稱奇。這樣的金國大官兒,可是少見得緊。又湊上來給張柔道賀。張柔笑罵了一笑,卻並不十分展示這些在當地顯得十分貴重的禮物,自往門首招呼客人。心裡倒是對這個小王爺有了些好感。

  正與一位族老打著招呼,背後聽到一人說:「新娘倌兒,好精神吶!」這一口官話,可又與本地土著有著區別了。一回頭,張柔吃了老大一驚:「你!」你不是不來的嗎?他還記得完顏康,忙要行禮。兩丈的距離,也不知道怎麼的,眼前一花,胳膊已經被抬起來了。

  完顏康一身墨綠繡金的錦袍,裹邊的白色皮毛一襯,更顯得俊俏了不少。笑吟吟地道:「使不得,你今天只拜天地。」張柔哭笑不得:「節帥莫要取笑。」完顏康道:「你認錯人啦,我叫王訥,與我母親路過貴處,見到熱鬧,便來討一杯水酒,沾一點喜氣。」

  張柔知道他這是不願意表露身份,問道:「未知太夫人?」完顏康將手一指,那邊不就是了?還未吐芽的柳樹下面,一頂青呢轎子邊,一個娟秀的女子,扶著另一個……張柔吸了一口涼氣,呆呆地看了完顏康一眼:「太夫人三個字,再也叫不出口啦。」

  完顏康攬過他的肩膀:「讓不讓進?」

  張柔道:「請。」奔上前去相請包惜弱。包惜弱將他一打量,再說完顏康:「他比你開朗多啦,你也多笑笑才好。」完顏康道:「他娶媳婦兒呢!」張柔將三人讓進宅內。張家宅院頗大,張家二老在堂內待客,見兒子親自迎來了三個,單看相貌已是不凡。張老翁見完顏康的腰帶,便是一驚,再見他笑嘻嘻地行禮,唬了一跳。完顏康已經笑著說:「這些人,我就見張大哥順眼。」

  將「王夫人」介紹給二老,又討了個座席。包惜弱道:「這孩子被慣壞啦,說是想起令郎。大喜的日子,你們才是正主,我們這樣過來,不耽誤您的事兒就好。我們也要趕路,並不會多作打擾。」她溫和有禮,十分討人喜歡,張家二老的心也漸漸放下,對外只說是張柔的朋友。

  完顏康趁著張柔還未到迎親吉時,笑解了腰帶與他:「我姐姐們出嫁的時候,都說要給新娘子添妝,我偏要給新郎添妝。」張柔哭笑不得:「這如何使得?」完顏康搖搖頭:「用得上用得上,遲早用得上。」想天下不定大亂,這便正是地方豪強出頭的時候。這卻是皇帝也阻止不了的事情。他見張柔人緣極好,又有膽氣有擔當,還有些見識,四樣齊備,便覺張柔會有作為。硬將腰帶塞到他的手裡,笑道:「我再呆下去,易州府該急了,酒呢?」

  完顏康腰圍玉帶,鄉間尋常百姓,只怕一世也難見一次,是以無人認得。唯張家父子,雖說務農,卻也讀書,依稀認得。非一、二品官,誰能圍玉帶?完顏康卻毫不在乎解下與張柔:「前年路過此處,唯你敢作敢當,大有為之時,必有有能為的人。不然我過來幹嘛?」

  張柔並非衝動之輩,胸中頗有丘壑,此時卻依舊是一介平民,得他如此看中鼓勵,也不由感動。竟不發一言,收了玉帶,斟了兩碗酒來,與他痛飲。完顏康此時完全不知道,他在跟張弘范他爹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