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國勢衰

  大冬天的,裘千仞依舊是一襲黃葛短衫,中都寒風之中白鬚微微飄拂。其時像他這般年紀的老人,在冬天穿得單薄得也不算太少。只不過因為家貧,人人瑟縮,全不似他這般精神。與之相對,梁子翁等人瞬間便顯得檔次低了很多。

  反觀完顏洪烈與完顏康二人,貂裘玉帶,一派富貴氣像。完顏康給這群江湖人的壓迫感很重,裘千仞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心道:好大的氣派、好重的官威。心裡並不肯承認,有些被他的氣勢所迫。

  完顏康武功修習並不曾放下,如果說先前並不將這個當一回事,只是強身健體、調節情緒的話,在歐陽鋒手上吃了好大一虧之後,他正式將這件事情列入了日程。不沉迷此道以誤正事,卻也是每日修習,漸至反璞歸真之境。以裘千仞武學修為之老辣,只是隱約覺得有些不妥,竟也看不出他身負高深武功,以為他只是個位高權重的統兵將軍。出身既高,又經戰陣,身上有威壓氣概,也是難免。

  暗道:這個小王爺可比他爹更像樣子一些。

  完顏洪烈對他,實在是太客氣了。

  完顏康表情淡淡的,完顏洪烈知道,這是生氣了。一是生氣他居然還要南下,這是完顏康一直反對的,二是討厭將江湖人弄到王府裡來。完顏洪烈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好啦,一路辛苦,面聖又耗神,先換身衣裳,用過晚飯咱們再說話。」

  完顏康道:「晚間還要去東宮呢,您這些客人?」

  完顏洪烈道:「他們還是在客房裡居住。」

  完顏康對眾人微一點頭,逕自去了。這些人皆是百姓,或曰草民,不讓他們見面下跪行禮,已經夠給面子了!何況還是一群匪類!一個一個的,全提不上檯面!敢做大盜也行呀,全tmd雞鳴狗盜的!多說一個字都讓人噁心。他寧願把梅超風放親媽身邊,也不想跟這種搶民女採補的老色棍、暗傷人家兒子(其實是私生子)的小人多呆一秒鐘!

  完顏洪烈無奈地對裘千仞道:「這孩子從小,大家都愛若珍寶。」

  裘千仞心裡不痛快,但念在完顏洪烈出價極高,還是忍了,也淡淡說一句:「少年人,脾氣還是有的。」

  完顏康內功極高,耳力自然驚人,聽了微微一哂:麻痺的,老子現在打死你信不信?!

  他說這話,並非狂言。昔日被歐陽鋒打到吐血,那是九陽神功沒有大成!如今不止九陽神功練成,又習逍遙武學。要不是嫌這老頭心太髒,早以九陽神功之深厚作底,用北冥神功吸乾了他!

  腳下卻不停,回到自己的住處,沐浴更衣,焚香拂琴,心緒漸平。回憶起方才面聖時的情形,琴音一亂。金主快要被二王爺附體了!太子的樣子,也比年初時憔悴了許多,徒單衡更是兩眼冒出瘆人的光來。真是……太不吉利了!

  手掌平平壓住琴弦止了音,完顏康望著香爐裡裊裊升起的青煙發呆。

  完顏洪烈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個情形。咳嗽一聲,等完顏康過來,他才舉步走了進來,問道:「不開心?你在陝西做得很好,朝廷,」輕蔑地一笑,「你就不用為聖上操心啦。」

  完顏康問道:「真的要南下?」

  完顏洪烈道:「我拿定主意啦。唉,你小的時候,是我管束著你,教你做這個、不要做那個。現在要被你管著啦。」

  完顏康帶點惡意地道:「我肯管你,你還有命在。自作主張南下,死路一條。」洪七公那裡掛上號了你知道嗎?以為裘千仞能保得住你?完顏洪烈道:「我問過裘老先生,原來,那個乞丐的來頭如此之大,唉……康兒,當日他說,殺了我,沒人知曉。你還依舊能過你的日子,你為什麼不答允呢?我知道,你已經有掩蓋這一切的本事……」

  完顏康別過頭去:「我要睡了。」

  完顏洪烈一笑:「在那樣的人面前,你……」

  完顏康站起來,將他推到門外,關上了門。

  合上的門板距他的鼻尖不過寸半,完顏洪烈對著門板,微微地笑了。心道,只要拿下這錦秀江山,你便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值的。我養大的兒子,我明白,你不會甘落草莽。

  笑夠了,轉過身來,緊緊外袍,對守在院外的親隨使個眼色,一行人沉默不語地離去了。他還有事情要籌劃。

  ---

  被完顏洪烈一鬧,完顏康的心情變得更差了。一切都亂了套,親媽養了黃藥師的徒孫,不曉得黃藥師會不會生氣。郭靖跟穆念慈訂了親,也不知道跟黃蓉還有沒有緣份。如果沒有緣份,郭大俠的降龍十八掌要怎麼學?

  還有西毒,留著終究是個禍害。完顏康不是孤身一人,他還拖家帶口,旁人如何抵得住五絕之一呢?

  這些都是與切身安危相關,由不得他輕視江湖人。

  政事也不安穩,在陝西這一年的時間裡,自己境內倒是有了些國泰民安的樣子。出了轄區,全是金國舊模樣。若非朝廷上有一個太子相幫,陝西的局面也是難維持的。而太子……

  思索間,東宮來使,完顏康即著常服前往。

  太子更瘦了,面色微黃,完顏康握住他的手,入手只覺得皮包骨頭,有幾分驚心之感。緩緩再渡一點真氣過去,太子的面色也不見好很多。輕輕抽回手來,太子道:「別費力氣啦。自年初你這般做了之後,他們找了幾個高手來,也渡什麼真氣,卻是漸漸沒用了的。」

  皇太子保命要用,哪怕半壁江山,也能找出不少足夠他用的來。現在還是這般模樣,可見是油盡燈枯了。完顏康想他這般年紀,居然已經累到這個地步,心裡難受得緊。朝廷上下,他也就佩服這麼一個人的本事了,這個人卻能者多勞到過勞!

  太子道:「長話短說,進來坐。」

  兩人榻上對坐,完顏康忍不住又去握他的手。太子見狀,怫然道:「你要再關心這些小事,不用心聽我說,我可生氣啦。」完顏康道:「哥,你說。」太子道:「鐵木真居然活轉過來了。」完顏康低聲道:「我已經知道啦。」

  太子道:「不是這樣。他不但活轉了,還活得挺好。原本見他傷重,起了游離之心的部族,又一一被他收回去了。可見與大金一戰,是不能免的了。然而,這幾個月來,邊境上小仗不斷,大金國卻是極少取勝過。將興將亡,皆有徵兆,非我將死之人語言不祥。」

  徒單衡常與完顏康拌嘴的人,一直安靜著,聽得此言,跨了半步,又縮了回去。太子指著徒單衡道:「我若死了,將他托給你,勞你讓他能一展長才。他家學淵源,給他個機會,不要令他有仲詠之嘆。」

  完顏康一驚:「給我?當給二哥。」

  太子一陣咳嗽,像要將心肺也咳出來,臉上泛起潮紅,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是一片堅毅:「他用不好人的。他的心地……比我和阿爹都好,他的眼光比阿爹也好不到哪裡去。」子不言父過,何況太子厚道人?真是被逼急了。

  目光灼灼,盯著完顏康:「你我兄弟,答應我!」

  完顏康一點頭。

  太子嘆道:「中都的事情,我能為你攔一些是一些,我做不了李德任啊!也謝謝你沒有在中都做出興慶府的舉動來。」徒單衡心中暗恨,巴不得完顏康再做出興慶府的舉動,請金主去做太上皇。卻又知道這話不能說,說出來便好似違逆了太子一般。埋怨完顏康居然沒有這樣的默契。

  太子忽然喚了他一聲:「阿衡。」

  徒單衡驚出一身冷汗,躬身上前:「殿下。」

  「你拜忽都一拜。」

  完顏康阻攔道:「這如何使得?」

  太子苦笑道:「我不託付妻子,為的什麼,你還不明白嗎?事到如今,我已知這國家怕是保不住了,只能看到滅亡,卻看不見希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了,盡人事,聽天命吧。將來的路,全靠你了,你做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怨你。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子侄,但願你能看在我的面上。」說著漸漸笑不出來,以至於哭。

  完顏康早想謀反,聽了此言卻沒有一絲得意,反而心酸得落下淚來:「咱們這個胎投得,可真是瞎了眼!」

  難兄難弟哭作一堆,徒單衡也忍不住上前跪在太子腳下,嗚嚥了起來。

  三人哭得痛快極了,卻將太子妃給引了來,以為出了什麼事。完顏康與徒單衡都不好意思了起來,唯太子徐徐起身,從容試淚:「你來啦?我一見忽都,心裡就高興,喜極而泣,心裡居然覺得輕鬆了不少。」太子妃微露欣慰之色:「我便覺得忽都一來,大家都會變好。」

  完顏康不想回趙王府,當晚便又宿在宮中。後宮女眷都深信他,太子妃受此影響,更因前番是他「發明」了這渡真氣的辦法,見他肯留下來,親自張羅他兄弟二人的床鋪去了。

  此後徒單衡見完顏康,總是別彆扭扭,完顏康心情並不好,見他這彆扭樣子,也不留情面地道:「你又不是被親爹定了親的小丫頭見未婚夫,彆扭個什麼勁?」然後便是兩人大打出手。東宮久未見此景,乍逢如此熱鬧,齊來圍觀,太子也扶杖出來,笑著指點:「打不過他,偏要撩他,阿衡,你這脾氣只有他能制得住喲。」

  笑鬧完了,完顏連年都不得在中都過,又被打發回了陝西——蒙古兵在北面取得了不錯的戰績之後,開始試探著從西面南下。夏金和解之後,這是必須結盟禦敵的。

  完顏康心道:鐵木真果然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