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狼牙棒

  敵軍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友軍語言不通,溝通似鴨子聽雷。出發之前,李德任與心腹也有過類似的討論,結論與完顏康差不多。雙方出於種種原因,只能做最簡單的配合,也最好暫時只做最簡單的配合,這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然而他徵集來的部族後至,卻是有些不大聽話。現在好了,被完顏康看笑話了。雖是盟友,自家人在他面前這般爭吵,也是件有失顏面的事情。李德任苦笑道:「我亦如此想。」

  別爭什麼誰主誰次了,也想別妄想安排對方做什麼了,就算他想照著辦,倒是能聽得懂啊!九年義務教育下來,英語還有不及格呢,指望一群大老粗個個懂外語?指望著前兩年還人頭打成狗腦子的敵軍,一下子就成了相親相愛、性命相托的友軍?

  想什麼呢?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蒙古騎兵的迅捷比金、夏略勝一籌。這邊下了命令,一層層傳下去?那得多少功夫?不止是語言,戰場上還以旗幟指揮,能分清對方旗色號令麼?等弄明白了,敵人早變陣了。

  李德任與完顏康很快達成了共識,一人分一片,最簡單的合作就可以了。約定最簡單的號令,救援,還是追擊、合圍。其他的,各自發揮吧。計畫再多,戰鬥力不行也是白搭的。十分不幸的是,無論金兵還是西夏兵,戰鬥力比起蒙古兵,都要差一點。

  好在此時無論金夏,對上蒙古都還沒有後來的心理壓力。

  有心理壓力的是完顏康!

  如果這是一個修真世界,「正面剛鐵木真」絕逼會成為心魔!

  所有人還都一副「我很看好你哦」的樣子,完顏康一肚子苦水也只能強嚥下去。帶著友軍的期許與部下的信任,與李德任作好了約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自己的營盤去佈置。

  雙方心裡都明白,不會扔下彼此。誰會被蒙古人主打?這個不用講了,明顯就是李德任。第一,他是一國之主,目標總是大一點的。第二,誰放到鐵木真那位置上,從國事出發,也是先啃西夏。

  【大概是所有壞消息裡面,唯一一個不算太壞的消息了。】完顏康面上裝鎮定,肚裡暗嘀咕。

  回到自己的營裡,開始仔細佈置。

  此番鐵木真並未親至,看來完顏洪烈謀劃的行刺多少還是對他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此番領兵的卻是赤老溫與鐵木真的長子術赤。從情報上來看,術赤雖是長子,性情卻並不沉穩,反而急躁狹隘。若單只是他,說不定還能用計,然而赤老溫卻是鐵木真手下大將,沉穩有度。

  如果對方有兩個統帥的話,極有可能兵分兩路,一路攻夏、一路攻金。如果是術赤過來打自己,那就太好了。術赤並不軟弱,性格卻很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或許可以在這主要正面剛的戰場,設一小埋伏,用儘量小一點的代價逼退他。

  而且,照完顏康的推斷,術赤現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他的父親傷癒,這是一件好事,但是他爹將他岳父家連鍋端了。王罕與鐵木真結的是兩門兒女親,除了華箏與都史,再一個便是術赤與王罕的孫女兒。事情發生了,總是會有那麼一點影響。

  完顏康思忖半晌,才作了最終的決定——無論敵軍將領為誰,都要正面硬扛。他自己身負高深武學,身後有兵馬,只要不脫節,就不至於深陷敵陣被圍毆死。由自己帶隊,擒賊先擒王,或許會有奇效。若是一戰能成,便能讓部卒建立對陣蒙古兵的心理優勢,這也是為日後作戰打基礎。

  耶律阿旺接了令,見佈置不難,難得報怨了幾句:「夏人忒無禮,他們的皇帝也不大管得住底下的兵。」完顏康有些疲憊地道:「現在他們是友軍,只盼李德任能約束部伍令行禁止。」耶律阿旺有些訕訕的,聽完顏康又說:「一定要頂住!」

  耶律阿旺愕然:「這是自然的,自跟隨節帥以來,屢戰屢勝,論功行賞也不曾虧待大夥兒。大夥兒士氣正盛呢。」

  完顏康沉痛地道:「你不懂。」

  「?」

  「蒙古人窮啊!」

  「??」

  完顏康道:「無論是正面還是策應,都不要與他們拖延太久,速戰速決最好。人一窮就會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們打贏了,沒什麼值錢的繳獲,還不知道夠不夠大軍糧草錢的。打輸了賠得就更多了。怎麼算怎麼不划算……」

  耶律阿旺:……看你還有心情算這個賬,我突然就不緊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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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不數日,陝西那裡發來軍報,蒙古軍打門前經過,並未攻打,勇義軍上下嚴陣以待,請完顏康作好準備。

  很快,蒙古大軍便來了。

  比起立國日久的金、夏兩國,蒙古的人口是少的,部隊的人數也是少的。夏、金兩國互毆了這幾年,剩下的家底子還是比蒙古人要豐厚的。這裡面金國又要比西夏更豐厚一點,以至於完顏康以一部之兵而非全國之力,居然與蒙古、西夏在這一片戰場上,呈現了鼎立之勢——雖然他這一部兵馬數量上少於夏而與蒙古持平。

  人數上的優勢,並不能減輕完顏康的心理壓力。照他的評估,一個金兵,戰鬥力能有0.8個蒙古兵,就已經能算是精兵了。在他的手下,0.8的有,1的也有一少部分,還有一些只有人家0.5個戰鬥力、其實並不慫、但是一對比就慫了的對照組。西夏那邊,比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李德任親軍,戰鬥力應該高出普通兵馬一截。

  這一仗,一是靠主帥身先士卒鼓舞士氣,二靠命來填。

  這仗打的乍一看並沒有過多的技術含量,主攻的一方,根本不會啟用什麼戰陣。而是像潮水一般往前湧,乍一看一團亂麻,細分辨,卻是三五成團,十分有規律,乃是在不斷的征戰中以經驗結成的。簡單,有效,十分有殺傷力。

  完顏康沉著臉,第一次感受到了直面蒙古軍隊的巨大壓力。他們像是天生的戰爭機器,遵循著最簡樸有效的法則。完顏康渡過黃河,這奔流而至的鐵騎,如洪流一般湧來,竟然隱隱令人覺得像在面對大自然的偉力。

  地動山搖。

  蒙古人的長弓射程比一般的弓箭更遠一些,遠遠先來一輪遠程打擊——如果有可能,多幾輪——將對手士氣壓下,將對手排在最前面的精銳給予最大限度的殺傷,然後就是衝鋒。

  出色的武力值令這一套簡單的辦法所向披靡,很難突破。事實上,據完顏康所知,在軍事史上,在熱兵器的技術成熟之前,能對付這樣的騎兵的,只有正面騎兵對抗。靠步兵,那純屬拿命填,還填不贏。

  【還好,咱們算狗大戶。】

  完顏康眯起眼睛,分辨著對面的旗幟,術赤。這個對手不太難對付,可能會頭腦發熱……

  估算著射程,完顏康慢慢揚起了馬鞭——踏弩先來一發!

  長弓的射程是很遠,很不幸,踏弩的射程更遠。只可惜踏弩的限制也很多,想要射程遠,上箭等等就比較麻煩,頂多三排輪射,對手不怕死的前鋒殘餘就能衝到面前了。而且,弩的構造更複雜,等價更高,也容易損壞。完顏康在勇義軍,以秦法制弩,也只得這一部,再多了,用處也不大,錢也不夠了。

  蒙古兵沖得比他估計的更猛一些,預定的三排輪射,只放了兩排,第三隊箭未上弦,眼看蒙古兵並不顧著身邊中箭落馬的同袍,揮著馬刀衝了上來。

  他們身上的衣服新舊不一,有些還顯得不那麼合身。他們的盔甲也不整齊劃一,並沒有「制式」一說。完顏康說他們窮,自有依據。然而他們有限的盔甲上帶著兵器劃擦過的痕跡,他們的士氣並不因這五花八門的裝備而低下半分。縱然前隊受到了打擊,依然前仆後繼,不見絲毫懼意。

  他們的口裡大聲喊著蒙古話,完顏康經過粗略的學習,已經能聽得懂一些了,他們喊的是:「前面是狗王的兒子,殺了他!」金國的王爺很多,在敵國那裡,每一個都可能被稱呼一聲狗王。然而自從完顏洪烈坑了鐵木真一把,這個詞就成了他的專屬代名詞了。

  完顏康:……是趙王。

  面無表情地將馬鞍連拴的狼牙棒取了過來,放到手裡掂了掂,完顏康大喝一聲:「前面是鐵木真長子!拿下他賞千金!」

  他一身武功,放眼江湖,可與五絕一戰。然而放到戰場上,竟沒有一招半式是適合戰場作戰的!不拜丘處機為師,不認楊鐵心,自是學不到戰場上極厲害的楊家槍的。拜大將為師,學的也是兵法,偶爾與將領切磋,也是金國的將領,大家……慣用狼牙棒。

  完顏康如今內力豐沛,一身的蠻力,連狼牙棒都比別人的大一號,遠遠地看著都沉。

  風騷又炫目的金色戰馬,錦袍銀鎧,後面還跟著個扛大旗的,手裡的家什都比別人的長。這麼醒目的目標,不打他簡直對不起他身打扮!術赤揮著馬刀,遠遠地迎了上來。

  完顏康輕而易舉地敲碎了衝在最前面的蒙古兵的腦袋,反手一搗,將第二個人掃下馬。萬馬奔騰之下,跑在前面而掉馬的人,須臾便被無主的戰馬吞沒了。直面蒙古大軍的一點點恐慌,與恐慌帶來的過度亢奮,令已經不完全是戰場菜鳥的完顏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

  待發覺手上力道不對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沖得太過,已經隱隱與後隊脫節了。忙控制著速度,瞄著一眼後隊,原地殺人待援手。

  術赤,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