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回中都

  朝令夕改,近乎亂命。

  除了「亂命」完顏康已經找不出其他的詞來形容金主的行為了。這幾道命令,單說哪一條,都可以說只是不太高明的見解,輪番上陣,如果不是皇帝的精神狀態有問題,就是朝廷的決策層角力出了問題!

  這麼想的時候,完顏康沒有意識到,出現這種情況的一大原因正是他自己。

  原本,金國與蒙古的國力對比是確定的,軍事力量的對比是確定的,外交形勢也是確定的。結果應該是鐵木真出兵,金國抵抗之後被打跪。由於國力等原因,百足之蟲掙扎一陣,再被蒙古徹底消化掉。甚至蒙古軍隊的推進,也是有跡可尋的,自北而南,層次分明如沉積岩,一層一層。

  現在冒出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貨,首先,作為開了武俠掛的歷史軍事同好,他推動了西夏的局勢變化,讓夏金不再對立,成為鐵木真不得不顧慮的因素。然後,他居然不聽主帥號令,滯留孤城,拖住了蒙古軍的部分兵力。還因為他弄出了比較新的武器,戰鬥力有了不小的提高,以至於能穩拿下他的預判出現了失誤。最後,他還收攏了部分金兵,試圖解中都之圍。鐵木真收買了金國的議和使者,使者為他提供金兵的情報,這也是鐵木真調度兵馬的依據——可惜,遇上了一個自行其是完全不在情報掌握內的愣頭青。

  沉積岩被砸碎,搞成了一堆水泥砂漿,一切都亂了套。這一點,地圖上雜亂的行軍路線就是最直觀的體現。表現在金國,就是已經被打縮,準備掏錢買平安的朝廷,突然發現好像還能搶救一下。然而皇帝已慫,有志救亡圖存的與鼠目寸光的、已經暗中投敵的、只考慮自己的吵作一團。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人要問完顏康一個不聽號令的罪,可憐徒單丞相被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病倒了。沉穩有度的太子留在中都,被嚇得六神無主的金主越發沒了主意,發出的命令自然亂七八糟。

  與之相對的,蒙古人卻表現出了他們的決斷。鐵木真很快調整了策略,本來的打算也不是一戰滅國,金國畢竟不小。在擊潰金軍主力,給予金國上下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記,並且秉承著一貫作風,沿途大發利市之後,鐵木真果斷挾裹著戰利品,會老家消化壯大之後再來。

  比較蛋疼的是回家路上攔著一個愣頭青。

  當此之時,彼此都有點騎虎難下,完顏康也不願拼掉內褲去跟士氣正盛的一代天驕死磕,鐵木真人口兵馬都少於金國,也有自己的顧慮。金主的命令,倒是很好地解了雙方的尷尬。兩場拚殺,雙方各有損失,鐵木真下令,以自己的士兵為要,牛馬人口財物,丟了可以再奪回來,勇士才是根本。

  深深地望了完顏康一眼,鐵木真道:「慣於陰謀詭計,不敢戰場相見的狗王,居然養出一個堂堂正正的兒子,這次是我們都疏忽了。讓我們的探子和內應多多打探他的消息!」一鞭馬,率先奔向了草原。

  完顏康下令,奪回百姓為先,不要過分追擊(追上了也很有可能打不過)。待搶回人口,第一件事便是進行登記分類。到了這個時候,一視同仁也是不可能的。第一要將內裡讀書識字詩禮之家挑出來,送回故里。這些人有一定的文化素養,是可以做重建秩序的幫手。其次才是將百姓分門別類,按照戶籍等分營遣歸。一時間,人人稱頌。

  完顏康卻帶著無上火氣,下令全軍修整停當,直奔中都——他要換皇帝!跑了的都是太上皇,他不介意給便宜大伯升個職!

  戰場離中都原就不遠,鐵木真本部由於被完顏康橫插一槓子,尚未拿下中都,只在周邊劫掠一番,又收了金主的禮物,並且定下了歲貢而已。一切的一切,除了沒有被打穿,簡直就是當年金國下汴梁的翻版——除了金國有打爆老闆的傳統。

  完顏康憋著一口氣,衝到了中都,迎接他的只有留守抹捻盡忠。此君在對付紇石烈執中的時候與趙王府有過聯手,見到完顏康,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太子殿下前腳走,小王爺後腳就來了,臣可算有了主心骨了!」才不要說他已經打包好了行李,準備見勢不妙就棄城先逃!

  完顏康一肚子暗火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失聲道:「什麼?大哥走了?」那我還抓誰來登基架空便宜大伯啊?臥槽!靠譜了一輩子的大哥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抹捻盡忠心裡抹了一把虛汗,解釋道:「聖上思念太子……」

  那我大哥也不會走啊?「究竟怎麼一回事?」

  抹捻盡忠道:「妃子們尚在宮中,小王爺您要不要見了她們再問?」總覺得小王爺情緒不太對,還是讓他見了妃子們,他們自家人自己說好了。

  完顏康道:「也好,你隨我同去。」或許有什麼不好說的隱情,自己一個人入宮,這個時候還是要避嫌的,拖上一個人作證也好。何況此人目光閃爍,似有隱情,拿住他同往也是個後手。正待舉步入宮,卻遠遠聽到馬蹄聲,以及一個熟悉的聲音:「忽都!」

  多保真!

  完顏康頗為詫異:「你怎麼還在中都?」皇帝走了,徒單丞相也走了,怎麼多保真還留在這裡?

  多保真縱馬奔來,雙目盡赤,鬢髮散亂。近了,滾鞍下馬,揚起馬鞭劈頭蓋臉往抹捻盡忠抽去!完顏康似乎也被這神來之筆驚呆了,待她鞭子落下又揚起,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阿姐,怎麼能鞭撻大臣?」

  多保真順勢大哭:「他算什麼大臣?聽說蒙古人來了,他自家備了車馬要先逃,卻騙我們留在城中!娘娘們信了他的話,還以為他是好人。我在宮外,消息靈通些,這才知道的。虧得你來得早,不然……嗚嗚……」剩下的話被完顏康摀住了。

  完顏康目光四掃,大聲道:「我既來了,便不會私逃,隨我入宮吧。」說著,順手一撈,將抹捻盡忠也攥住了,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的手骨捏碎。

  多保真鬧了一場,弟弟又回來了,多日來的驚慌、怨懟、憤怒漸漸平復。踏入宮城,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從沒想到會被拋下,還好,你回來了。」完顏康低聲問:「我不信大哥會丟下大傢伙,究竟怎麼一回事?」

  多保真道:「他開始留下來的,有一天卻突然不見了。」說著,又咬牙切齒了起來。恨恨地瞪著抹捻盡忠,似乎又將一切怪到他身上了,先前自己只是個並無權柄的公主,只能忍,現在手握重兵的弟弟回來了,看她饒過誰!

  完顏康看了抹捻盡忠一眼,抹捻盡忠忙說:「我並不知情!」完顏康心道,作為留守,預謀先逃,你以為我還會讓你活命嗎?抹捻盡忠心下難安,卻又想,自己與他父子曾是盟友,於是低聲道:「據臣猜測,太子殿下是不得已才南行的。世子想,殿下不在聖上身邊的小人焉能不矇蔽聖聽?野狐嶺失利,人心惶惶不說,好些人也是十分不滿的……」將話頭往紇石烈執中身上引,以期令完顏康記起舊事,毋信婦人之言。

  完顏康聽著雙方的言辭,面上波瀾不興,心中計議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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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近百年後略復繁華舊觀。軍民人等的臉上卻有著與繁華無關的慌亂——「又」要亡國了,「又」來一個跑路皇帝。

  汴京在金國也是一座重要的城池,趙宋年間格局猶在。金主自打想逃亡來此,已派人先做修葺,到得此地,分門別類住進去,但是有條不紊。東宮裡,太子咳得滿臉通紅:「阿衡,忽都那裡有消息了嗎?」

  他是被親爹病危的假消息騙來的!

  金主縱有百般不好,對兒子卻是真心,想方設法把兒子弄自己身邊來了。太子也擔心父親,這個節骨眼上,病死了反倒好了,就怕不死,病糊塗了亂命那才是要拉著大家一起死。一看到親爹的命令亂七八糟,太子不得不拖著病體動身。到了汴京,親爹活蹦亂跳的,太子眼前一黑,強撐著沒被氣死,終於知道徒單丞相是怎麼病的了。

  以太子的身體,支撐到汴京已是難得,即便發現被騙了,短期內也沒有體力再回中都了,值得強撐病體,時刻關注完顏康的消息。

  徒單衡老闆和老爹都病倒了,一個人兼顧兩頭,忙的鬍子拉碴,全沒了昔日翩翩公子的模樣。他過來就是傳遞消息的,還是個爆炸新聞:「抹捻盡忠欲棄城先逃,騙妃子公主留於中都,忽都入城,公主向他哭訴。他已經將抹捻盡忠梟首示眾了。還有,議和使者抹石明安向鐵木真暗通消息,出賣我軍佈置,信使被他捉住了,砍了頭給鐵木真送過去了。」

  太子聞言大笑:「好!好!好!告訴他,便宜行事!」

  徒單衡嘆了一口氣:「還有,他請陛下還都,言辭懇切,朝上炸開了鍋。」

  太子搖頭:「傻孩子。」

  「?」

  「爹必是不肯回去的,大臣疑他有異心,也不會有很多人讚成,他們會算計他的。如果僵持不下,各退一步,我或者二弟還能回去。可我的身體,支持不到啦。他白費心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要怎麼破局了,只盼他不要愚忠,不要顧及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