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又一個

  上京路的情勢,說好不好,說壞倒也不算太壞。如果想要一個準確的形容詞,大約就是茫然。聽誰的,不知道。路在何方,不知道。哪邊可靠,還是不知道。三個月前,他們還不是這個樣子的,那個時候,即使跟朝廷對著幹,也沒有太多的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直到,他們的老闆丟了。

  完顏康在時,他是朝廷欽命的元帥,趙王世子。不聽朝廷號令又怎樣?看起來可比汴京的那個人可靠得多。後來,他突然出現在汴京,平亂有功,扶助新君登基,手下與有榮焉。一朝消息傳來,此人身世有疑。他還跑得沒了影兒!你敢不敢回來說個明白啊?有什麼不能商量呢?

  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據說是跑到陝西去了。哪怕是沒學過地理的人也有一個模糊的概念——陝西與上京路相隔甚遠,且中間關山阻隔,並非聯通一氣的。整個上京路都傻眼了:我們跟著你與朝廷作對,你不見了,咱們聽誰的啊?明顯朝廷不靠譜,你能不能不要跟他們學?

  上京路的軍民,早習慣了完顏家自己打來打去,通常情況下,他們是抱著手看。看你們誰打贏了,他們就跟誰幹。反正換誰上台,都得要人打仗,也都不能讓大家餓死。除與參與權力爭奪,又或者真的做某一忠臣,對大多數人而言,跟誰混飯吃,那是沒差的。

  但也要有一個明確的老闆呀!

  沒有,沒有一個統一發號施令的人。勇義軍是完顏康的嫡系,但是它比較奇葩,現在完全沒有副帥。缺乏一個在完顏康失蹤的情況下主持大局的人。勇義軍的構成也比較複雜,什麼成分都有。一朝出亂,各部堅守營盤不出,誰也沒有輕舉妄動。直到完顏康的手令傳來,他們就……更加宅了。

  在外面,還有一支隊伍。名義上已經歸了勇義軍管轄,實際上自主性還是比較強的,那就是耶律留哥所部的契丹人。這些人新附未久,與勇義軍內部已經比較和諧互信的各部還是有些區別的。

  耶律留哥比其他所有人都急!別人總是朝廷的編制,是朝廷派給完顏康的,聽號令有什麼不對?他卻不是!他是自己暗挫挫拉起一支超過規模的隊伍,然後投了完顏康的,朝廷是要找他的麻煩的。縱然不找他的麻煩,再來一個兩戶女真人雜一戶契丹人的雜居,他也受不了。

  本來,他有一個不錯的選擇——蒙古。都接觸過了,一切都被完顏康的到來給打亂了。現在再投人家,出爾反爾的,肯定是不行的!

  【臥槽!被這個小白臉給坑了!】耶律留哥掘地三尺挖出完顏康來掐死的人心都有了。

  他的長子薛阇被完顏康給派了回來,才勉強安撫了他躁動的心。聽說完顏康自己留在皇宮裡,耶律留哥的眼皮沒來由一跳:「那你還回來做甚?!」要不是妻子姚裡氏攔著,他險些將薛阇暴打一頓。

  氣極無奈,只好去勇義軍營地裡去尋勇義軍諸將,完顏康走了,你們總要給我一個說法吧?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們的處境能比我好多少嗎?

  正遇到撒哈林在給大家洗腦:「元帥無恙。便是有什麼,你們想跟著誰幹呢?」

  最後一句話是問到點子上去了,大家還能選誰呢?後路都被堵死了。包括好些個上京路的猛安人,也都知道,金主是個相當靠不住的傢伙。誰知道他會怎麼想,會將自己這些人怎麼辦?派一個如完顏承裕這樣的主帥,咔,一陣死十萬,骨頭都不知道到哪裡揀呀。

  得,還是聽話吧。

  耶律留哥旁聽半晌,終於陰惻惻地道:「可是他人呢?再不來,咱們可撐不住了。」到時候自謀出路可別怪我啊。雖然這個出路也不太好找。

  撒哈林知道輕重,看了他一眼,堅定地道:「他絕不會放棄這裡的,不過是別處有事,先去辦事罷了。大家還是打起精神來的好,不然等他回來,一看,嘿嘿,亂七八糟,你們臉上很有光彩嗎?」

  人算是安撫住了,包括心存疑惑的猛安人——漢人與契丹人反而對這件事情的接受度要高一些。可沒等到完顏康回來,朝廷派出大軍來討伐了。

  這可怎麼辦?

  大家聚在一起商議,都有點互相不服氣,女真人不肯聽別人的調派,耶律留哥也不肯當炮灰。魏三為首的降兵,叫板的底氣不夠硬,卻會龜縮大法,任你百般嚎叫,我自巋然不動。最終,只好分作幾部,各守一方。

  因為這樣,蒲鮮萬奴的大軍一氣進攻,才沒有被戰力比他高出一截的勇義軍擊敗。雙方僵持著。

  完顏康就是在這個時候到來的。一見到他,撒哈林便舒了一口氣,罵道:「你還知道回來?野到哪裡去了?」完顏康笑道:「在陝西,先幹了一仗,現在情勢怎麼樣了?」撒哈林一撇嘴:「誰都不肯聽誰的,虧得有朝廷,不然他們早散了。還不擊鼓召將?」

  完顏康笑道:「不急,且不要宣揚。」

  命令各部將齊聚帳前,人到齊到,先不說話,走到中間來,團團一揖:「因我之事,辛苦諸位。」

  斫答的面色十分奇怪,完顏康的古怪身世讓他糾結了好久,此時還是很配合地用慣常的語氣道:「那邊都打上門兒來了,先把狼趕走再說話,成不?」

  完顏康道:「成啊。」答應得乾脆利落。

  這個無恥勁兒,讓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眾將先報了蒲鮮萬奴的進軍路線。大凡朝廷興兵,都有一種狗大戶的氣質,喜歡拿一大堆人往前堆,並且會小瞧「逆賊」,進程順利一點,主帥略不矜持,頭腦就會發熱,然後掉陷阱裡。這真是歷朝歷代屢試不爽的。

  先期幾部的表現為挖坑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完顏康安排漢軍營次日先出戰,然後偽敗,將蒲鮮萬奴引入包圍圈。契丹兵與猛安人自兩翼殺出,火器營再推進。完美地將對方包個餃子,能俘虜多少,都是賺的。上京路地廣人稀吶,需要人口。

  蒲鮮萬奴沒想到對方突然有了總指揮,還以為逆賊們依舊像前面幾戰那樣各自為戰。對於對方有統一指揮這件事,缺乏足夠的重視,也沒有什麼有效的應急方案。他曾在南宋軍隊身上撈到了足夠寫進史書的戰功,對面是宋兵,他的神經鬆懈了下來。

  不用拚命,這很好,宋兵跑得飛快。蒲鮮萬奴也追得愜意,正得意間,一聲炮響,掉口袋裡了。蒲鮮萬奴目瞪口呆。兩翼傳來喊殺聲,還有「投降不殺」之類勸降的話。正面一聲轟響,火器營又出動了。蒲鮮萬奴調頭就跑,一氣跑出二百里,才收攏殘兵,發愁接下來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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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戰定輸贏,戰後清點,己方之戰損並不比先前幾仗多,而敵軍已被擊潰。這樣的事實面前,心意有動搖的將領迅速決定了自己的立場。耶律留哥笑著將薛阇推了出來:「這小子原就是送到元帥身邊學做事的,您讓他回來,他就呆頭呆腦回來了。我有心罰他,卻已經將他送與您,已不歸我管,以後還請元帥多多教導。」

  耶律阿旺開始打圓場:「你老哥真是明白人,可惜我兒子還小,元帥,過二年可請千萬不要嫌棄我家小子懶呀。」

  大家都笑了起來。

  薛阇先向完顏康行禮,完顏康笑道:「辛苦你啦。」薛阇沒說自己的事情,反道向完顏康道:「元帥,我們聽到流言,說什麼契丹人裡有叫斫答的,糾結眾人投了蒙古。斫答一路與我們同往,並不曾分開。我可以作證。」

  斫答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完顏康。完顏康掃了他一眼,問薛阇:「我問這件事情了嗎?」薛阇搖搖頭,完顏康道:「既然我都不問了,你們還記著做什麼?他我是知道的,必是要在我面前氣我,絕不會走的。」斫答別過臉去,耶律阿旺笑得很大聲。

  契丹兵這邊算是安撫下了,降兵情緒也很穩定,對猛安人卻是需要有一個解釋的。他們裡面,有不少人是章宗在世的時候給孫子的!從來路上講,如果完顏康不是完顏家的孩子,他們中的許多人,可能根本就不會搭理完顏康。

  完顏康吩咐道:「晚間設宴,我與諸位不醉不歸。」先穩住了再說。他的計較裡,是要與一些首領分頭接觸拉攏說服的。到上京路的猛安人,與留在陝西的不同。留在陝西的,一則人數比較少,二則既然能留在陝西,便是對自己比較信任,並不想回來的。上京路的,更難說服一點。

  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有撒哈林打底,有金主出昏招,完顏康也要表現出足夠的誠意來。許諾是不能少的,眼前的利益也要讓人家看得見,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上京路的經濟,目前還沒有長足的發展,一時看不到,完顏康計畫將上京路的經濟導到一個正確的軌道上來,再圖其他。

  在說服的問題上,卻是蒲鮮萬奴幫了他的大忙——考慮到自己打也打不過,回去可能被罰,而且汴京的那個老闆還很蠢,他自立為王了。從包圍圈裡拚命逃出來之後,他跑出完顏康的勢力範圍,建了個大夏國。並且,他還跟蒙古那邊聯繫上了。

  完顏康:……

  他自認是個凡人,在這混亂的政局裡到現在還沒有死,還混出了地盤,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定是因為總有對手在做神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