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番外二

  事涉舊主,徒單衡不肯善罷甘休,退朝後並不離開,反而繼續求見。完顏康知他心意,也不拒絕,換了便服,領他往出城而去。駿馬疾馳,帶起風來,身上舒爽了許多。親衛皆是騎射好手,追隨二人並不十分吃力。

  小半日後,目的地便展現在了面前——金帝諸陵。從蒙古人手裡討回二帝遺骸之後,他們便被歸葬於此。

  快跑半日,徒單衡情緒穩定了一些,沉聲道:「我以為你不肯讓他受委屈的。」

  完顏康點頭道:「沒錯。」

  「可為什麼連一個『聖』字也不肯給他呢?彼時情境,他當不得這個字嗎?」

  完顏康並不接話,反問道:「你能一一說出這些人的謚號嗎?」

  徒單衡自是說得出來的。完顏康又問:「再往前呢?他們死時籍籍無名,因後人爭氣,而有了皇帝之名,即便一天皇帝都不曾做過哪怕你做過了皇帝,只要死了,後人不爭氣,都會被廢黜。可笑嗎?生前坐享天下,死後做了海陵王的。」

  徒單衡道:「你現在能做主。若是自己能做主的時候都做不到,」

  「我還能活多久呢?或許壽元綿長,得見天下歸一,或許明日便要戰死疆場。今日你給他的美謚,能保得住嗎?反而不如給他的都適合,後來人想不起去改,才是長久之道。」

  徒單衡知道是拗不過了,卻依舊不服,完顏康並不指望能夠說服他,只要他不要那麼激動,不要再做出難以保全的事情來就好。徒單衡卻突然冒出來一句:「參我的摺子,有多高了?」

  完顏康大笑:「你問這話好沒意思,不如我也問你一句,當年你隨大哥理事,看過不少奏本吧?朝中何人名下不被參?」

  徒單衡也笑了,笑完低聲問道:「我還能留在中都嗎?」

  完顏康反問道:「為什麼不能?」

  「若是為了保我性命,大可不必將我強留中都。得罪了多少人,我心裡明白的。可是,若我們這些人都留在你身邊,都活得好好的,天天爭吵,派系之爭,們會愈演愈烈,」徒單衡冷靜地說,「拆吧!黨爭從來難斷,舊的去了新的又來。可有沒有領頭的,是不一樣的。少了派系,才能將心放到國事上去。」

  完顏康撈起根草莖叼到嘴裡,含糊著說:「這個不急,中都的事兒還多著呢。咱們的老鄰居可不安生,有仗打,他們的心思就不會放到這上面來了。打仗的事兒,誰能說得好?倒是你,脾氣收斂一些吧。」

  徒單衡選擇性地忽略了「脾氣」若有所思地道:「一邊打,一邊收攏兵權?這倒是不錯。打仗總有死人的,總有調兵的。一旦打亂了次序,便形不成勢力了。也好。全打散了也不合適,只要別形成勢力就好了。」

  完顏康道:「我說著你呢。」

  徒單衡道:「我知道,我知道。調我走吧。」

  「你又打什麼主意呢?」

  徒單衡掃一眼親衛,湊近了道:「互不攻伐,你信?」

  完顏康搖頭。

  徒單衡道:「那便要有所準備了。蒙古人委實難纏,他們逐水草而居,縱然深入大漠予以突襲,他們的損失也是有限。現在又抱團,能插進些探子已是不易。南方則不然,江之北、河之南,原是金國的地方,現在被宋國撿了便宜,你相信宋國能將這一片地方治理好麼?」

  完顏康遲疑了一下,慎重地答道:「畢竟是故都,不會不小心的。」

  徒單衡道:「看來您是想過了,可是有時候,『想辦好事』和『能辦好事』是兩回事。正是因為故都,多少舊日權貴根基所在,如今拿回去了,不會想恢復祖上舊業麼?」

  「昔年權貴?不剩下多少了吧?」

  「哪怕只剩下一個,」徒單衡道,「又何必真的是呢,只要有個名目,哪怕是隔了多少代的姻親。有這個名目,插手進去,田產、房舍、礦藏……這些在大金治下近百年,早就有了新主人。不鬧起來才怪!」

  完顏康若有所思:「你是說?」

  徒單衡道:「眼睜睜看著,可不是國與國爭該做的事情。打仗的事情,我或許不在行,搞這些,卻是我的長項。若我能將此事辦下,只求下次……」

  完顏康道:「大哥的事情,我並沒有辦法給你保證。卻可告訴你,我正在完顏家裡選個好孩子,入嗣大哥。」

  徒單衡權衡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道:「好。」

  完顏康道:「回去吧,經營河南還要仔細,畢竟使者才走。」

  徒單衡道:「我請做使者,使往南方,也好探聽虛實,對河南做打算。」

  完顏康答允了他,道:「若經營南方,你便往陝西去,駐西安。也可遙控西夏故地,也可兼顧南方。切記,江河之間的地方,不急。」

  徒單衡道:「我省得。」

  兩人並轡,緩緩回城,一路盡說些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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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康看望包惜弱的時候,包惜弱正在逗孫子玩兒。圓乎乎的一個小男孩兒,才過滿月,白白淨淨的,還只會蹬著胳膊腿兒。一撓三層下巴,他就憤怒地揮舞著胖胳膊。

  看到完顏康,包惜弱笑道:「你看他,多好。你小時候也是這樣。」

  完顏康略窘,他早不記得小時候了。看出他的窘迫,包惜弱沒再說什麼,將孩子遞給他。完顏康喜歡自己的兒子,越看越愛,臉上被孩子薄薄的指甲撓了兩道,他也不惱。

  包惜弱看得直髮笑:「好了好了,你們不會帶孩子,交給乳母吧。你早些給他起個好名字才好。」

  完顏康手上一頓,將孩子交給乳母,示意帶出,擦了擦手,從容地道:「不急,眼下還有一件事,該叫媽知道的。」

  包惜弱見他說得鄭重,也斂了笑容:「什麼事兒?」

  「先前,離開臨安庵堂的時候,我不是拿了兩張戶籍給穆氏父女麼?」

  「對,那姑娘還來給你演了槍法。」

  完顏康躊躇了一下,道:「千不該萬不該的,地方填的不巧,是在少室山下不遠。我這裡,他們是不願意呆的,宋國又怕漏了底。便選在了那裡。這回大軍路過,少林寺倒能保周邊太平。可一旦歸了宋國,好些個官員回歸故里……」

  包惜弱驚道:「難道奪了他們的田產?」

  「沒有,」完顏康有些無奈,「文書樣樣辦得妥當,是掛在少林地界的,朝佛道伸手,便是朝廷也要有所顧忌。是那位老先生,見義勇為。看到了有官員圈地奪產,便上前代為理論,田產自然是爭不回來的,自己也惹了些麻煩。」

  「後來呢?」

  「少林寺出了面,他女婿是全真俗家弟子,他倒是沒有吃虧,只是原本的地方又呆不下去了。我傳信全真教接他去陝西了。」

  包惜弱也有絲無奈地道:「他總是這個脾氣。不要看我,上了年紀,有些事情愈發放不下,有些事情卻不放在心上了。他有這份心意,比另一個好太多。你想看顧,便看顧吧。」

  完顏康道:「是。」

  包惜弱又想起一事,問道:「河南怎麼這般亂了呢?朝廷就不想回歸嗎?」

  完顏康道:「想,皇帝做夢都想。可在南方近百年,哪是說回歸就能回歸的呢?總要先打點吧?還有些個南方官員,並不想北遷。宋國朝廷的威信,並不能使他們令行禁止。可搶先回去置辦產業的人卻是不少。兼併之事,神宗之時就展露無疑了。哪是他們現在能禁得住的?」

  包惜弱低聲道:「昔年郭、楊兩家的慘事,動手的,卻是朝廷的兵馬。康兒,不要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了。」

  完顏康想說「我盡力」,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包惜弱低聲問道:「不知道郭大嫂,怎麼樣了。」

  完顏康道:「她有兒子兒媳奉養,自然是極好的,她的兒媳婦很會討人喜歡的。」

  「他們現在以什麼謀生呢?」

  完顏康輕聲道:「守城。南朝的丞相賈似道擅權,不讓人告訴皇帝蒙古入侵的消息,自己也不管事兒。郭靖看不下去,到了釣魚城。南邊的朝廷這會兒正為河南動亂發愁,更加顧不得巴蜀之地了。」

  「那?」

  「放心,還守得住。」

  包惜弱不再說話,完顏康見狀,輕輕地退了出來。

  外面春光明媚,正是一年裡最好的時候。

  看開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