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來臨,人人都煩躁。天氣熱得讓人生不如死,霍希音上午去送文件,剛走出辦公大樓沒幾步,連外衫都已濕透。
下午終於回了辦公室,她剛剛坐下來,同事小肖就碰了碰她的胳膊,遞過來一張至今,帶著滿臉的同情:「外面特熱吧?出這麼多汗。這天氣悶得要命,也不下雨,憋都憋死了。」說著偷偷指了指隔壁的辦公室,一努嘴,「看見沒?一上午都罵出來四個了。現在那兒就跟火焰山似的,你等會兒去簽字什麼的千萬要小心,誰進誰死。」
霍希音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問:「為什麼?」
「鬼才知道。」小肖撇嘴,「反正現在這位大爺心情很不爽就對了。前兩天小張還說見他在珠寶行買了戒指,難道是說求婚沒成功?」
霍希音抿唇一笑,正欲答話,就聽到隔壁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拉開,隨後便是一張英俊卻皺著眉的臭臉:「肖君麗,進來!」
霍希音看了看她那張哀怨的臉,默默地送給了她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肖君麗默默地接受了過去,接著一扭身,便一臉大義凜然慷慨就義般走了進去。
再出來已是半刻鐘後。肖君麗重重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張臉皺得就像個新生兒:「靠,搞什麼啊!他那名字起得怎麼這麼準確,陳遇沉鬱,臉沉得真跟塊冰似的。你是沒看到那雙眼,睜得就跟頭公牛似的,幸虧我今天沒穿紅色衣服。我是今天才知道單眼皮男人要是到份上了,原來也能把眼睜得像雙眼皮一樣大。靠,虧得我前兩天還誇他看起來多帥多含蓄來著,靠靠靠。」
霍希音順手把抽屜裡的一瓶王老吉遞了過去:「來,喝一瓶,降降火。」
肖君麗頓時哭笑不得,瞅了一眼緊閉的辦公室門,把頭埋得更低了:「我是說真的。這位帥哥今天肯定是受什麼刺激了。要不就是調派來半個月,如今終於把暴躁本性露出來了。天哪,千萬別是後一種,要真那樣就完了。」
霍希音笑,指了指她面前的一疊文件:「你晚上不是還要去聽場音樂會?這麼多東西下班之前弄得完麼?」
肖君麗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轉移:「啊呀,你不說我都給氣忘了。」
霍希音到底也被尋了一點差錯。臨近下班的時候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去交一篇新聞稿,結果被改得面目全非。什麼格式不規範,措辭不準確,霍希音一聲不吭地聽完,再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霍希音在心裡嘆氣,她就從沒覺得男人也能那麼囉嗦過。
把稿子修改完畢已是一個小時後,霍希音離開辦公單位一人去了影院打發剩餘的時間。不過那部贏得罵聲一片的電影,在男主角第五次拽出一副「因為我很帥所以我有資格狂」的表情後,霍希音對這部影片連同這位美貌的花瓶男演員的印象也終於從低迷的震盪曲線裡歸了零。
霍希音忍住中途離場的衝動,終於在昏昏欲睡中挨到了最後。不到兩個小時的電影,竟然也會跟她今天下午在辦公室受訓一樣讓人難熬。
不過也有點成就感,她都沒想到自己的忍耐力竟然已經這麼好。
霍希音不到十點回了家,洗漱完畢正打算上床睡覺,卻在設定手機鈴聲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未接電話。
電話是紀湛東打過來的,時間是半個小時之前。
那個時候她似乎是正在洗澡,霍希音歪著腦袋想了想,還是撥了回去。
「在做什麼?」
紀湛東居然接得十分快,但聲音卻比以往更為低沉,霍希音皺了皺眉,「正打算睡覺。你喝酒了?」停了一下又改了口,「喝多了?」
「只喝了一點。」紀湛東的聲音帶著慣常的懶散,笑了一下,「真難得你還能在11點之前睡覺。」
「最近熬夜太多,今晚補眠。」
霍希音覺得兩人的對話實在有點無聊,卻又不能只說了五句話就掛斷。但她確實又有些睏,話題靜默下去,一分鐘內竟然沒有人再開口。霍希音迷迷糊糊地想,看來今晚紀湛東是真的有點醉了,這人平時最會不動聲色地展開話題,今晚竟然也會詞窮。
良久他又漫不經心地開了口:「今晚做了什麼?」
霍希音暗暗嘆氣,越發肯定自己剛剛的想法:「看了一場爛電影。男主角沒你英俊沒你有氣質沒你有錢途,性格比你還差,情節發展也幼稚,怎麼看怎麼無趣。」
「唔,」紀湛東輕笑了一聲,「那它應該是部好電影,因為它終於讓你認識到了我的優點。」
這人喝醉了心思還是這麼會拐彎,霍希音實在佩服。偏偏紀湛東仍舊不放過她,拖著她慢吞吞地說著沒邊的話。到最後兩人基本都是睏到一定的地步,然後兩邊的聲音都低了下去,霍希音握著發燙的手機,連自己是怎麼睡著的都不知道。
她睡到清晨的時候,突然在迷糊中一個激靈,才發覺自己前一天夜裡竟然沒有掛斷電話。周圍靜謐,霍希音猛然坐起,把手機放到耳邊,再聽那邊竟然依舊有沙沙的聲音,霍希音簡直無語,摁下紅鍵後重新躺下來,順便翻看了一下半個月內的日程計畫,於是更加無語,但實在敵不過睏意的折磨,翻了個身,終於再次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仍是機械又不得不重複的一天。霍希音覺得自己實在燒包,沒變化的時候覺得生活平淡如水庸庸碌碌無所事事,有變化的時候又會抱怨改動太大太快,倉促得讓人始料未及。
人果然是最難伺候的動物。
不過今天陳遇的和顏悅色終於讓低氣壓的辦公室重新恢復了常態,第一個女員工膽顫心驚地進去,如沐春風地出來。第二個女員工小心翼翼地進去,笑容滿面地出來。而第三個女員工,滿臉期待地進去,則完全是滿臉紅暈地出來。
果然是食色的年代,陳遇那張皮相不知為他加了多少分。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今天中午的茶水間更是成了茶話會一般,一群資深八卦婦女暢談無阻,霍希音從盥洗室出來,順便路過的時候,不小心也被塞了幾耳朵。
「以後要讓我天天看陳遇那張臉,我估計我可以接受天天加班,並且一個月可以有一天不給加班費。」
「你就這點出息啊?」
「你難道不是?今天女員工個個都精神振奮地跟那什麼似的,還不都是受了陳某人的影響。」
「好像今天晚上陳遇請客,你去不去?」
「當然要去,帥哥請客當然要給面子。唉,你說為什麼不是定在明天呢?早知道我就穿得鮮豔一點,今天我就穿了一件黑色衣服,素得要命,連換都沒得換。」
霍希音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有點不厚道地想,相互有點熟悉之後再打一棒子給一甜棗,陳遇這麼做的效果可比在半個月前初來乍到的時候就開酒宴賄賂員工好多了。
陳遇振臂一呼,應者果真雲集。辦公室裡本來就女性居多,少數幾位男同事偏偏又都去了別處培訓,於是晚上的包廂完全成了爭奇鬥豔的舞台。一貫有點兒冷面的陳遇同志被這麼多異性包裹著,缺氧的滋味大概不大好受,拿著酒杯一直都笑得好不尷尬。
霍希音隔岸觀火,在一邊暗笑得幾乎抽了氣。看來陳遇還不夠一定老練,霍希音歪著腦袋想,這種情景若擱在紀湛東身上,肯定能遊刃有餘地做到不動聲色就片葉不沾身的境界。
包廂內的氛圍營造得一塌糊塗,八卦女們的魔爪終於伸向了當事人身上。一位美女員工媚眼如絲地湊上去,嘴巴距離陳遇的臉就只差了十公分:「陳處長,你今天白天是不是說過,今天晚上我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做什麼你都奉陪?」
陳遇估計是經過了半個晚上,對這句話差點沒悔青了腸子,此刻笑得頗不自然,半晌才擠出一個字:「是。」
「那請問,你結婚了嗎?」
陳遇笑得更不自然了,又過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沒有。」過了片刻又說,「不過我有女朋友。」
一時間包廂裡竟然靜默了兩秒鐘。在座的未婚小女子們聽了他的話,估計心情狠狠地大起又大落了一番,此刻臉上紛紛色彩斑斕,有兩個甚至連笑容都快掛不住。
霍希音繼續好心情地作壁上觀。
美女也是過了半晌才問:「她也在T市嗎?」
陳遇點點頭:「前段時間剛從國外回來。」
「職業?」
「記者。」
「年齡?」
陳遇說:「這個問題不大好吧?」
「那姓名?」
陳遇猶豫了半晌,才說:「夏未央。」
霍希音臉上的笑容僵住,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而陳遇依舊在笑,只是已經明顯快要招架不住:「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那邊又重新熱鬧起來,霍希音卻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壓都壓不住。肖君麗湊過來,摸了摸她的臉,問:「你不舒服嗎?要不要緊?」
霍希音搖搖頭,拿起包站起來,衝她勉強笑了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在外面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整理了思路走了回去。一進包廂,聚會竟然已經散了,肖君麗過來挽著她的手,說:「除了幾個離家近的,陳領導說要把剩下的女士們一個個地送回家,走吧。」
霍希音笑:「他那車子也塞得進去?我住的也不遠,就不擠你們了,你們先走吧。」
霍希音走在人群最後,她本來沒有喝多少酒,此刻卻覺得腦筋轉不過彎來。她有一點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腳下的路,而那雙嶄新又不舒適的高跟鞋又沒能很好地給予支撐,於是中間一個踉蹌,霍希音差一點摔倒,幸好這時有一隻有力的手及時地扶穩了她。
那隻手幫她站穩後卻沒有很快收回去,霍希音很快就聽到了一個清涼悅耳卻又熟悉無比的聲音:「你喝酒了?」
紀湛東此刻正低著頭慢悠悠地看著她,眼角微微挑起,看起來心情還不錯。他穿得隨意休閒,估計也是從某個包廂裡出來。霍希音向他身後一看,果然站著好幾個衣冠楚楚又目不斜視的精英。
他回頭對那幾個人說了幾句,那些人便先行離開,臨走之前衝著霍希音微微笑著致意,霍希音也以無比標準的笑回了過去。
紀湛東問:「你怎麼在這兒?有聚會嗎?」
霍希音點頭:「單位組織的,剛散。」
他的唇角勾了個漂亮的笑:「那走吧,送你回去。」
其實只有十分鐘的車程,但前方似乎發生了一樁車禍,急救車和警車在最前面,後面跟了一條長長的車隊。
霍希音眯著眼看過去,陳遇的車子竟然也夾在車流之間,進不得退不得,和它的車主人剛才在包廂的處境一樣尷尬。
紀湛東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霍希音解釋:「副處長的車子,剛剛說要送一干女士回家,照現在這情況,估計心裡急得不行了。」
「你前兩天不是說領導新換了人,是他麼?」
「是,陳遇,一位帥哥領導。」
紀湛東微微一怔:「陳遇?」
霍希音看了他一眼:「又是你認識的?」
「確實是見過一面,」紀湛東清咳一聲,淡淡地笑,「不過不熟。」
又過了五分鐘,車子終於緩緩地前行。紀湛東說:「你前陣子不是說要學車麼,學得怎麼樣了?我最近空閒時間不少,可以幫你練練車。」
「不怎麼樣,我現在也就勉強會了起步和倒車。」
「多練習就好了。明天週六你有空嗎?我陪你去郊外上上手。」
紀湛東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明明總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樣,卻偏偏又能事事記得很清楚。霍希音自己都不記得跟他提過新副處上任的事,想不到他至今都沒忘。現在又是這樣,紀湛東明明上一次陪她練車還是在兩個月前,真難為他記得比她還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