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霍希音和紀湛東的相處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簡單而規則。默契地不相互過問過去,也不追究將來,沒什麼波瀾,但確實在一點點按部就班地發展。

  有的時候霍希音自己也疑惑,明明她這種脾氣這種容貌,在他的圈子裡肯定是一抓一大把,而品德容貌皆在她之上的,也肯定是一抓一大把,為什麼單就偏偏是她?

  後來她把這個想法說給沈靜聽,聽得沈靜直嗤她:「少整那些有的沒的,我和周臣原來還不認識呢,你見過夫妻裡有幾個是青梅竹馬的?見到了就是見到了,我給你親手操辦起來的鴻門宴,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在這兒無病呻吟的?」

  霍希音涼涼地看回去:「原來您也知道那是鴻門宴。」

  她第一次見到紀湛東,就是在兩年前周臣夫婦舉辦的那場宴會上。

  那天於她來說本就不是什麼好日子,偏偏一整天又都在走霉運,霍希音晚上去宴會的時候心情極糟糕,甚至有點失魂落魄,加上又從沈靜眼神裡看出了一點不懷好意,於是還沒等沈靜說話她便尋了個由頭,獨自找了個休息室躲了進去。

  她在休息室裡用發呆消遣時間,這種地方這種燈光,耳邊是大廳裡隱隱的喧嘩聲,她獨自一人,尚未褪色的往事又一次一點點展開,一種孤單感覺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湧了上來,霍希音捂著雙眼,一下子就淚流滿面。

  梨花帶雨這個成語真要演繹起來何其困難,霍希音自認是沒有那個本事,她伏在房間的沙發上,無聲地哭得一塌糊塗。眼睛被淚水浸泡,幾乎就要睜不開。

  後來她終於漸漸好一些,打算去趟盥洗室收拾一下,但她哭得雙腿發麻,走得跌跌撞撞,在一個拐彎的地方沒有留神,便一下子就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她那天哭得連大腦都有點短路,眼睛雖睜著,可卻迷濛又迷茫,根本不知道面前是哪路人物。霍希音愣怔怔地看著他,眼裡布著淚水,她那副表情在紀湛東眼裡看來大約十分好笑,她至今仍舊記得紀湛東當時的動作——他微微彎下腰,慢悠悠地看著她,眼裡甚至是依舊帶著笑意,接著那隻修長的手便伸到了她的面前,而指尖是一方素淨的手帕。

  「不要哭。」

  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由著一個陌生人做出來,在那個時候,對於忐忑煩躁的霍希音來說,竟然是莫名的安定人心。

  但她沒想到後面的狀況會那麼尷尬。她整理了妝容從盥洗室裡出來,只走了沒幾步,就突然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沈靜抓住,然後一直一直向大廳裡拖:「得了空就沒人影,跑得比兔子還快,找了這麼久才找見,剛去哪兒了?該打!」

  沈靜的話還沒說完霍希音就已經再次被拽到了大廳的人群裡。而她再次抬頭的時候,眼前就驀然出現了一張陌生卻又算是有點熟悉的俊臉。

  多麼狗血又惡俗的開始。霍希音被沈靜暗地裡挾持著,全身僵硬地站在宴會大廳華麗的燈光底下,努力讓自己彎出一個微笑來,然後伸出手微微致意:「你好,我是霍希音。」

  霍希音每次回想起這一幕都有種想撞牆的衝動。那天她的反應絕對是超乎尋常的差,偏偏紀湛東還擺出一副「我沒見過你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笑意柔和,眉目沉靜,純良又無辜,看起來甚至不帶一點的世俗氣息。

  實在是裝得厲害。

  霍希音後來問他:「你當時看我的笑是不是覺得特別假?」

  紀湛東想了想,又想了想,不動聲色地挪離她一米遠後才點了點頭,甚至嘴角還帶了一點可疑的笑:「嗯,不是一星半點的假。」

  霍希音氣得想掐死他。

  週日無事,沈靜晚上的時候叫了霍希音去吃火鍋,兩人吃得酣暢淋漓,話題扯到南北東西,沈靜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再也合不上:「一想到你十個月之後要嫁人,我現在想想怎麼有種要嫁女兒的感覺呢?心肝兒疼得跟掉了一塊兒似的。」

  霍希音夾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豆腐差點就掉了下去:「表姐,別用這種肉麻的調調跟我說話,我又不是周臣,我不習慣。」

  「滾。」沈靜笑罵,「我是說真的。我突然有點後悔了,怎麼當時就會把你介紹給紀湛東了呢,男人長得太好看了缺乏安全感,太有銀子了也缺乏安全感。跟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正好相反,挑男人找個差不多就行,太耀眼的東西就跟太陽似的,還是遠遠看著比較好,近了容易刺瞎了眼。」

  「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有錢有權有貌有品,也無不良嗜好,整個一完美,而且兼容性也好,脾氣就跟海綿似的,吸收指數特別強。這不是你當時的原話麼。」

  「我現在發現這世上最缺少的就是完美,它幾乎不存在。」

  霍希音終於抬起頭來看她:「表姐,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一週不見,你怎麼從空谷小百合變成了沙漠仙人掌,到處扎人?」

  「有嗎?那估計是最近《第二性》看多了,我也快成了女憤青了。」

  沈靜想了想,猶豫了好幾下,終於還是說:「我跟你說件事,你千萬要有心理準備。」

  霍希音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那你還是別說了,比起慢性折磨,我更比較喜歡一刀來個痛快。」

  「我怕那痛快你承受不住。」沈靜定定地看著她,「我前天下班看到夏儀和夏未央了。」

  霍希音的手一頓,半晌才又慢悠悠地說了個「唔」。

  沈靜接著說:「看她們那姿態,好像還挺悠閒。夏未央旁邊還跟著個男人,看起來兩個人還挺親密的。」

  霍希音說:「我覺得今晚的鴛鴦鍋還不錯,夠辣夠味,吃得很爽快。」

  沈靜說:「夏儀還是那副德行,我越看越看不下去。她不應該叫夏儀,她應該叫下流。她不是應該在L市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霍希音說:「這個豆腐真難吃,幾乎是我吃過的最難吃的了。我們本來應該點一盤小份的。」

  沈靜說:「其實我看著夏未央那副溫婉賢良的樣子,我是真懷疑,這樣的女兒怎麼會有那樣的媽,那樣的母親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女兒來?希音,我對不起你,我雖然不喜歡她,但是我也不討厭她。你說為什麼呢?難道就因為她跟你長著一張相似的臉?」

  霍希音說:「這的刀削麵也不錯,還可以。」

  沈靜終於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怒喝:「霍希音!」

  霍希音也終於再次抬起頭來看她:「好吧,我保持沉默。」

  沈靜的手指曲了又伸,伸了又曲,最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兩隻手指在她面前搖搖晃晃:「都兩年了,我一提她們你的反應還是沒半點長進。希音,不是我說你,你當初真是太讓著她們了。霍宅歸在霍長清名下你搶不走也就算了,怎麼連小姨留給你的東西你都不好好利用?你爸的公司也不小,你就這麼任由著夏儀搞得烏煙瘴氣?」

  霍希音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話依舊還是慢吞吞的:「否則我要怎麼辦?易主之後再易主嗎?我同樣也不是搗鼓公司的料。而且,霍家的謠言已經夠多了,我可不想再添上一條為了死人的財產第三者和正房女兒大打出手的醜聞。」

  「……」沈靜估計無話可說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算了,反正照現在這趨勢,你爸的公司……哎,霍長清在地獄裡如果真有知的話,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不提這個了,吃飯吃飯,下次單請你吃刀削麵,吃死你算了。」

  霍希音粲然一笑:「幹嘛非下次,你現在再多叫一盤我也不介意。」

  飯飽之後兩人一起在街上閒逛,清涼的風挽起兩人的長髮,沈靜挑了一張長凳坐下,看著前面的高樓林立,忽然幽幽地輕嘆了一聲,聲音似遠似近,飄飄渺渺:「我這兩天忽然想起了大學一位導師說的一句話,人生就是一個大悲劇套著許多小悲劇 來爭取沒完沒了,估計到最後連自己爭的是什麼都忘了 什麼爭,爭到最後連自己都剩不下。」

  霍希音在一邊聽得毛骨悚然:「你和周臣吵架了?還是工作不順了?要不就是婆婆又挑刺了?咱要不去那邊有路燈的地方坐著吧?你這樣讓我覺得有點兒恐怖。」

  「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得特滄桑?」

  「我覺得你這是鬼故事的前戲。」

  沈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行了,不嚇你了。你這丫頭就是太能悶,在我這兒好歹還跟個林黛玉似的,出了門就跟個薛寶釵似的,真不知道你跟紀湛東在一起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霍希音趕緊岔話題:「你冷麼?我覺得有點涼,要不咱打車回家吧?」

  沈靜飄過去一眼,一指頭戳過去:「小樣兒,轉移話題也不用點高明的話。本來還想跟你說說……算了,現在天也晚了,你既然不想提,那就回頭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