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在前幾天還看到了周笑非,依舊是張揚肆意的個性,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他看到低著頭的她,主動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後,突然難得的正經起來:「我以前開的那些玩笑話,你不要當真。紀湛東大學高中初中小學一直行為端正品德優良是家長老師眼中的三好學生,你務必不要被我那些胡編亂造給迷糊了。我是本來以為你們既然連婚事都訂了,再怎麼說都會一直在一起,況且當時你們真的看起來挺般配,所以也會說那些玩笑話。沒想到你們卻……哎,假如你們關係搖搖欲墜,誰還敢再說那些惹不快呢?」
霍希音默然,不知曉該如何接話下去。人人都說他們看起來琴瑟和諧,沒人會想到其實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甚至包括曾經的她自己。
霍希音去買了車子,是之前就看中的那一輛。她一個新手上路總歸有些忐忑,每天都比原來提前半個小時去上班,因為她開的慢,又不敢超車。
沈靜最近總是說她的日子越來越滋潤,一個人隨心所欲又清心寡性,只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整個人竟出落得愈發水靈,連眼神都變得更加沉靜。
「你現在的單身生活真是讓我太羨慕,哎,我真懷念我還沒結婚時那種吃喝玩樂想睡就睡的銷魂滋味,我都不敢對比我現在的生活,每次對比每次都想嘆氣。」
霍希音笑眯眯地:「表姐,那你也恢復單身吧,正好咱倆一起。」
「啊呸,你現在正大好年華,還有玩的資本,還有N多有家底沒眼力的男人們捧著你,沒了一個紀湛東,你還有N個湛東紀等著你。我現在多大了,我能跟你一樣麼。對了,你現在有多少朵爛桃花,需要不需要我去幫你揪下幾朵來?花太多了只吸收營養又不結果,而且還容易挑花眼。」
事實是最近霍希音確實有點不得清淨。她如今收到的花比以往多了不止一倍,各種都有,偏偏她對許多花香都受不住,可又不太好扔去垃圾箱,唯恐太傷了對方的自尊,於是只好每天對著一眾姹紫嫣紅上網記筆記寫材料,感覺是從身到心的被虐。
對一些人她也同樣的無可奈何。能裝不知道的被她糊弄了過去,但偶爾也有實在招架不住的,或者出乎意料的,比如她在週六和沈靜去商場打發時間的時候,就碰上了一位最近有些異常活躍的男同事。
霍希音在沈靜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十分頭大,和他笑著打了個招呼,問候了幾句,又婉拒了他邀請吃飯的建議,之後便速速轉過身告辭離開。
「你走這麼快幹嗎,我跟你講,那個男同事可不怎麼樣知道麼,竟然自己逛商場,好不好再女性化一點啊。」
「人家怎麼樣跟咱沒有關係表姐。」
「跟我沒關係,跟你當然有莫大的關係。我最近天天晚上睡覺之前給你求姻緣,就差在家裡供個觀世音菩薩了,你一定不能讓我失望,知道麼?」
「……」
她們只走了沒幾步,沒想到正碰上一對相識的年輕夫婦。離她們五米遠,男子站在女子身後,眉眼沉靜,唇際有一點淡淡的笑意,手臂上掛著一件白色的外套,遠遠看上去,美好悠遠得就像是一幅畫。
「沒想到還能碰到這對。據說打聶染青懷孕後習進南就成了穴居動物,有時候連辦公都是在家。」沈靜眯眼瞧了瞧那邊女子的身段,笑,「看來聶染青懷孕之後被圈養得挺不錯嘛。」
聶染青正在看幾雙平底鞋,回頭拽了拽習進南的袖子,後者配合著俯下身,她指著其中一雙說了幾句,習進南笑意湛然,但卻搖了搖頭,而後也說了幾句,聶染青分明不滿意他的態度,卻連眉頭都沒有皺,只是依舊捉住他的袖子,另一隻手抓住他的,繼而便是一臉得意洋洋的笑。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以前紀湛東在反對她的主意的時候,霍希音也經常用這招來表達不滿。隔著薄薄的布料去掐他的胳膊,笑意盎然又不動聲色,反正料定他既不會還手也不會躲。
最後那邊的兩個人終於注意到她們。聶染青挽著習進南的胳膊,見到她們,很快衝這邊笑了笑。
習進南衝著她和沈靜清淺一笑,之後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霍希音的身後。
「你的臉色比前段時間好了很多。」習進南一直維持著漂亮的笑,「最近過得還好吧?」
她在住院那段時間,習進南也曾和聶染青來看望過她。只是她那個時候在沉睡,霍希音醒來只看到一束十分淡雅好看的花,連同香氣都十分讓霍希音喜愛。
後來兩對人各自遠去,霍希音在走出幾步後仍能依稀分辨出習進南的笑意:「……你不吃醋?」
聶染青嗤了一聲,又說了什麼,接著便是笑聲:「習進南,乾脆你自己懷孕去好了,你簡直比我還要小心翼翼。哎,對了,我的上網本被你藏到哪兒去了?我這兩天一直沒找到,快交代……」
聲音越來越遠,霍希音驀然再次想起了當初那個被她刻意無視而後又隱隱作痛的孩子。來得毫無預兆,去得匆匆忙忙,兩次都讓她措手不及,失落傷痛。
沈靜看出她的恍惚,拍了拍她的肩膀,嘆了口氣:「想太多容易鑽牛角尖,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千萬別回頭看。」
霍希音最近反省,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鴕鳥。她明明從出院那天就發誓要整理自己的公寓,將所有不必要的東西都扔掉,可實際是她拖拉了一個多月,連臥室的衣櫃都還沒有開始收拾。
她終於開始真正著手處理自己的東西,從衣櫃開始。她的大衣櫃分三格,第一格是紀湛東送給她的各種名包以及他的一部分衣物。霍希音遲疑了一下,那些衣服被她無視,然後她把所有的包都拽了出來扔到床上,大的小的,低調的張揚的,華麗的素淡的,各種曾經的以及現在的當季款,滿滿地佔據了她的一整張大床,霍希音頓時覺得自己的床都似乎跟著變得金貴。
她的確是喜歡收集包,也曾經向紀湛東偶爾提過一次。不曉得是不是就因為那一次,紀湛東後來便一直送。而且他送得十分無所謂,每次都是不聲不響地帶過來,放到一邊,任她處理。他這個漫不經心的樣子讓霍希音的拒絕無從下手也無從開口。
霍希音倚靠著床頭,猶豫著要如何處理這樣燒錢的物件。
其實她很喜歡此刻就在她眼前的那款淡綠色的手袋,小巧而雅緻,別具一格。但這什物和另外兩隻包自從在上上個月某天晚上被紀湛東一起帶過來後,除了她在把他們扔進櫃子時拎了一下之外,霍希音對它們就再也沒碰過。
霍希音把這三隻包一起抱到自己面前,突然感覺到有硬物硌著柔軟的皮料,她打開裡面一側的暗袋,竟然是一串鑽石項鏈。
紀湛東一直出手大方,但她到現在才知道,他竟然送得不但無所謂,還這樣隱晦。
項鏈中心是剔透的碎鑽鋪成的一個字母「I」,十分小巧,但一看便知造價不菲。霍希音把它舉在眼前定定地看了十秒,然後有所醒悟地去翻其他的包。她打開那個淡綠色手袋,裡面竟然也是一條鑽石項鏈。簡潔大方,簡單又流動的金屬線條把幾十顆碎鑽勾勒出一個「U」字,白天室內光線明亮,項鏈輕輕一動就星光耀眼。
霍希音低低地吸了一口氣。她心中隱隱地有所懷疑,急急去拆開剩下的那隻包,不出所料,裡面也是一條鑽石項鏈。
這一條繁雜而又精巧,是這三串中最奪目的一串。數顆方鑽璀璨而炫麗,在周圍又堆疊了無數顆漂亮的碎鑽,精雕細琢,只為形成一個連著的英文字母,「LOVE」。
霍希音怔忡了好半晌,目光在這三條項鏈的六個英文字母上不停游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最終回過神。項鏈被她鬆開又握住,握住又鬆開,霍希音嘴角一揚,險些失聲笑了出來。
當天晚上霍希音接到了江行的電話,對方說第二日要帶她去吃一家正宗的川菜。
江行的聲音聽起來興致勃勃:「那家店的廚子和菜的調料都是從四川那邊空運過來的,十分地道。我前兩天吃了一回,確實不賴。而且那家店還沒招牌,藏在一家小巷子裡,得七拐八拐才能找到。你明天中午有什麼事嗎?如果只是打算在家看書看電影或者是看動畫片的話還是跟我去一趟吧,你肯定不會後悔的。」
霍希音頓時十分無語。他口中的那家川菜館她去過,還去過不止一次。
地方也的確算是不好找。至少紀湛東第一次帶著她去的時候,曾經在巷子中轉了半個小時,都還沒有到達店門口。
當時霍希音斜撐著下巴瞧著他,笑弧越來越大,最後還在一邊唸經似的唱:「我原來還以為你是活地圖,現在才發現你也就一凡體肉胎,一個鼻子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說完兩手一攤,作了個無可奈何狀。
紀湛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手撐住方向盤,閒閒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就踩了剎車。
然後他一臉輕描淡寫地指著斜前方一扇不打眼的門說,「就在這兒。」接著又開口,並且語含戲謔,「其實我剛剛一直在這個環形巷子中轉圈,想看看你會不會發現出來,結果你真的是沒有注意,只是在看我的臉。」
「……」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信賴我,信賴到你連路都不看。」紀湛東當時的笑意愈發的濃,「親愛的,說實話,我真的很感動,也很高興。」
「…………」
霍希音回過神來是因為江行出聲打斷了思路:「怎麼不說話?你睡著了?」
「沒有。你說了算,明天幾點?」
江行頓了頓,然後在那邊緩緩地笑了:「你是不是原來就去過那裡?」
真該死,她周圍怎麼這麼多聰明得過分的人。
霍希音把默認當承認使。
「真是遺憾,我本來還想炫耀一下我的發現來著。既然這樣,我們換一家吧?其實那家的菜雖不難吃,但主要勝在獨特,既然你都吃過了,我們也可以不去那裡了。」
「為什麼要換?那家店我倒覺得十分不錯,尤其是它家的酸辣湯。再去喝一次好了。」
次日霍希音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地起床,剛洗漱完畢便聽到一個陌生電話,是一位男子,年輕而有涵養:「請問是霍希音女士麼?我是紀湛東先生的律師,姓趙,您今天有沒有空?我這裡有些文件需要您簽字。」
「……是什麼文件?」
「一份股權讓渡書,還有幾份財產轉讓協議。我今天上午過去的話您方便麼?」
「不方便。」霍希音站在梳妝台前,回答得斬釘截鐵。鏡子裡的表情越來越僵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的時候已經變得平靜,但也十分堅決,「那些東西我不需要。我不會簽字。」
「事實上,」趙律師清咳了一聲,「紀先生已經猜到您會這麼說。我現在就在您的家門口,您方便開一下門麼?」
霍希音捏著手機,簡直無語了。
到底還是把他讓了進來。霍希音剛剛洗過澡,頭髮濕濕地搭在背後,此刻覺得有些悶熱。律師拿出文件夾遞給她,霍希音拿起來翻了翻,紀湛東除了將他擁有的她父親公司的有股份讓渡給她之外,還有兩處房產,其中一處在T城的海邊,還有一輛跑車,以及這種橋段中必不可少的空白支票。
在所有需要紀湛東簽字的地方他都已經簽好。十分沉穩的字跡,一筆一劃都十分有力,但並不張揚,和他本人平時的形象完全不符,令她想起了四個字,遒勁有力。
霍希音把文件夾扔到茶几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她靠著沙發,抱著雙臂靜靜地笑:「空白支票是什麼意思?數額多少任意讓我寫麼?」
律師點點頭:「是的。」
霍希音翹起一個笑弧,冷冷的,十分諷刺:「他是不是特別希望我能收下,這樣他就比較能彌補心中的虧欠感?他責任感那麼強,不管從哪方面,估計都會多多少少覺得遺憾吧?請你回去告訴他,讓他的同情心別這樣氾濫,我不是某個人,不需要他的救助,而不需要他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