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湛東穿得十分正式,從頭到腳俱是一絲不苟,沒了平時的慵懶,看起來倒是風度翩翩。而他身邊還站著陸華意,此刻六目相對,人人都有點訝異。
紀湛東收斂了平時的漫不經心,目光在此刻看起來有點兒鋒利。而這種目光已經許久未見,霍希音在他晦暗難明的眼神下莫名地有些心虛。
她挽著一個金黃色的手包,黑色的精緻小禮服,流蘇的披肩,頭上鬆鬆地別著一支髮髻,鬢間有一綹頭髮垂落,烏黑眼珠白皙皮膚,在一樓大廳金碧輝煌的燈光下閃著光彩,有一種別樣的嫵媚流轉。
霍希音已經許久沒有這樣仔細地折騰自己的外表。此刻被紀湛東一瞬不瞬地盯著,覺得十分不自在。他眉目不動,她看不懂,偏偏他又在電梯門口用手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繞不過去。
紀湛東有些失神,霍希音不得不提醒他:「麻煩讓一下路。」
他一雙桃花眼眨了眨,眼神跟著清明。笑了一下,沒有動,而是轉頭對陸華意小聲說了一句,後者點點頭,之後便衝著霍希音微微一笑。
霍希音還沒完全看明白,就被紀湛東突然抓住了手腕。他的力道不小,拉著她直直向前走,步伐很快,霍希音跟得困難,大廳內空曠無人,只有兩個女服務生目不斜視地向他們微微彎腰致意,紀湛東不理,直接拖著霍希音走到另一條走廊內的一間休息室。
她還算略略瞭解他的脾氣,這種情況下同他反抗一向沒什麼好效果,只能陪著他一起丟人。紀湛東抱住她的腰將她拖進去後,轉身踢上門,接著迅速落鎖,動作一氣呵成,既快又準。接著他又要抱她,但霍希音反應敏捷,在他收手的前一刻就脫離了他觸手可及的範圍。
霍希音抱著雙臂看著他。看來他倒是對這裡熟悉得很,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幹什麼事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紀湛東打量著她,眸子突然閃了閃,眼神深邃黝黯,接著他緩緩站直身體,慢慢笑了起來,是一種帶著算計和不懷好意的微笑,那目光像是在思考,但更像是在等待。
半晌後他終於沉吟著開口:「昨晚我問你今天有沒有事,你說有,就是指這個?」
霍希音冷靜地同他對峙,不置可否。
「和江行?」紀湛東的食指撫在自己的臉頰上,歪著頭看著她,只當她的沉默為承認,「我可不記得你在下班後還有義務陪著上司來參加這種無聊的東西。」
「陸華意既然都陪著你來了,我又有什麼不能來。她是什麼身份來的,你就當我也是什麼身份好了。」
紀湛東再次緩緩地笑了,笑得格外咬牙切齒:「她是助理,可你不是。」
「我確實不是助理,不過我起碼有自主權吧?我好像沒必要跟你事事報備我的去向吧?請注意風度,紀先生。」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紀湛東忽然向她伸出手,眨眼之內就把她壓在牆上,霍希音沒有防備,不過他的手托著她的後背,避免了直接的碰撞。儘管如此,可牆壁沁涼,而他的手又十分溫暖,一冷一熱,讓霍希音格外不清醒。她屈起膝蓋踢他,但被他輕鬆躲了過去。
「我就是最近對你太鬆了,才讓你有藉口對我忽遠忽近。」他俯身在她的耳邊說話,聲線低沉,沙沙啞啞,帶著刻意營造的蠱惑。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後,讓霍希音微微一顫,立刻瞪他。他顯然是故意的。
霍希音恨恨地看著他,他總是用同一招,而偏偏該死的還屢試不爽。她的行動和思維不是一個速度,後者不能完全控制前者,這種不由自主的本能總讓她十分懊惱。
偏偏他的手還在她的後背緩緩摩挲,隔著披肩和小禮服的布料,她依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溫度。霍希音咬著唇,他的動作牽引得她一時間大腦空白,無計可施。
恰巧這個時候她的電話響起來,霍希音大舒了一口氣,使力推開他紀湛東,接起來才發現是江行,第三方懶洋洋的態度讓她徹底回了魂:「你去哪裡了?外面冷不冷?」
「我馬上就回去。」霍希音簡潔地說了一句就掛斷,回頭正對上紀湛東依舊難明的眸子,她揚著下巴同他對視兩秒鐘後,將手機放回了包內,理了理被他壓出痕跡的披肩,一句話都沒說就轉身走了出去。
紀湛東找的地點很隱蔽,霍希音費了點兒時間才回到大廳。江行一眼就看到她,並衝她招手。但她這朵壁花做得十分不合格,她挽著江行的手臂,只陪著他笑語嫣然了十分鐘,就覺得十分憋悶。而江行在目視幾個前來搭訕的人走了後,也衝著天花板輕輕嘆了口氣;「我來了這兒就搖身一變,成了個賣笑的。」
霍希音撲哧一身笑出來,後又慢慢組織著措辭,解釋著她剛剛的感受:「我以前還只以為你是位公子哥,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不止是翩翩佳公子,還是個用金子鑲成的貴公子。」
她剛剛說完,眼角就覷到紀湛東從入口處走了進來,步履沉穩,身後還跟著幾個精英。
霍希音嘴角微微一扯,收回目光,一抬頭卻發現江行正一臉研究地看著她,看完她又順著她剛剛的目光看向入口,看清後若有所思,而後微微一笑。
他輕輕晃著手中的杯子,低下頭,離她很近,慢慢地說:「所以說,金龜也不止紀湛東一個,你何不考慮考慮我?」
霍希音有點發蒙。她今晚本就被紀湛東的舉止打攪得亂了思路,如今聽江行似是而非的開口,只知道他拋給了她今晚另一個難題,但竟忘記要如何回話。
霍希音微微睜大眼看著他,眼神懵懂無辜,茫然得像個迷途的孩子。江行跟她對視幾秒,得不到回答,反倒看到她這樣一副難得一見的表情,最後被逗得緩緩笑了出來,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語氣輕鬆:「得了得了,我說著玩的,你不至於反應這麼大。我沒紀湛東那麼無賴,所以你不必像提防他那樣提防著我。」
霍希音接不上話。她的思維還停留在某個未知層次上,跟不上他。
江行又笑了一下,環顧四周,抿了抿唇,微微歪著頭,也不低頭,只對著前方,話卻是說給霍希音聽的:「等會兒估計我就不送你回家了。應該會有人很樂意代勞我做這種事的。」
「……」霍希音再次不知道要說什麼。今晚人人都不正常,包括江行。說話的語氣和表情明明不配對,卻硬是出現在了同一時間,讓她有些分不清真假。
再後來舞曲響起來的時候,霍希音有些心不在焉。只一曲就早早地不厚道地撇下了江行,自己去了相對隱蔽的地方歇腳。直到舞曲又響過一支,才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紀湛東拽到了燈光底下旋轉。
他邀請的動作看起來十足紳士,動作卻並不溫柔。燈光璀璨得近乎晃眼,而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香水味道又讓她有些暈眩,紀湛東斂起眉眼,低頭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直接下定論,帶著幾分明明白白的調笑:「虛浮無力。剛剛躲了那麼長時間,就沒想過要去吃點東西?」
霍希音嗤了一聲,高跟鞋直接踩上他的腳,眼神明亮:「你也穿著這東西站上兩個小時試試?」
紀湛東穩穩當當地把她的眼刀接過去,又輕笑了一聲:「所以說你何必要過來,而且還是和江行。」
小心眼兒,這人整個一不折不扣的小心眼兒。
「紀湛東,」霍希音與他五指相扣,被他摟得是不動聲色的緊,她只能用指甲暗中狠狠掐著他的虎口洩憤,「你的心眼兒也就跟米粒一般大,還是粒被蟲子咬掉半個的小米。」
紀湛東嘴角一抽,依舊笑得雲淡風輕,停在她腰間的手指忽然不著痕跡地一捏,隨後又是輕輕一捻,滿意地看到霍希音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定格,紀湛東眼角一挑,附在她耳邊輕聲低喃,帶著十成十的蠱惑:「我一點都不否認我現在很吃醋。其他我都不管,總之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分明是想要甩掉我,我告訴你,親愛的,這不可能。」
霍希音看著他的臉在她眼前瞬間放大,她反射性地後仰,被他很有預見性地阻止,周圍舞曲瞬間遠去,她耳邊似乎只留下紀湛東低沉的聲音,很清晰,一字一句,帶著幾分咬牙切齒:「霍希音,你做得這麼漂亮,給自己留了不少餘地,隨時都能進退。你是不是覺著,只有不欠我的,才能在任何時候都能瀟灑脫身?我告訴你,親愛的,你想得美。在我這兒,你別想得逞。」
他的掌心熨帖著她的皮膚,霍希音一時忘記了動作。他明明動作輕柔,語調也很溫和,但話的內容是前所未有的強勢。霍希音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種模樣的紀湛東,他千變萬化,但最近一直都在掩藏自己的爪子,他潛伏得那樣好,如果不是今天,甚至讓她就快忘記了他的原形。
霍希音今晚狀態實在有些差,良久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眯起眼瞧著他,口氣不怎麼好:「我怎麼覺得,你招惹了我,是我這輩子最倒霉的事呢。」
紀湛東桃花眼一彎,剛剛散發的氣勢一下子統統都收了回去,甚至還幫她理了理鬢髮,柔聲說:「是啊,所以說真的是麻煩你了。」
剩下的時間,霍希音離開所有人,一個人坐在休息位上,看著滿眼的紳士淑女,覺得有些迷惑。她端著酒杯,她知道自己沒有醉,但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一個腦袋已經不夠使。
陸華意站在紀湛東身邊巧笑嫣然,江行則單槍匹馬地應付所有人。霍希音歪著頭使勁想了想,發現自己沒什麼想法,她的腦筋突然就轉不動,不想思考。
直到後來江行走過來,一攤手,十分無奈:「我真不曉得請你來這兒是對還是錯。明明你是我的伴,可整個晚上你都在這兒品紅酒,美麗的壁花們如果都像你這樣,那這地兒就更加無趣了。」
霍希音說得一本正經:「說實話,這酒不好喝,不值得回味。跟這地方一樣。」
江行回頭看了眼人群中正笑意湛然的紀湛東,送給她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人值得回味就夠了。」
霍希音慢慢地說:「江行,你帶我來這兒,是故意的?」
他一愣,很快明白過來,繼而笑得意味不明:「你真是被紀湛東折磨得快神經過敏了。為什麼我要故意?故意帶你來這兒找紀湛東?這麼聖人的事我做得出來麼?」
霍希音問了一個傻問題,又被江行調侃,此刻有些汗顏。但江行突然大發善心,向紀湛東一努嘴,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我得先走一步,你是跟我走,還是讓那邊那位送你回去?」
霍希音討厭這樣的選擇題。看起來十足的尊重,可實質卻是將難題拋給了她。
大概老天爺是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喚,她還沒有回答,就聽到紀湛東略略帶了笑意的聲音在身後由遠及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話,你這是就要走了?」
江行也是能裝會笑的好手。「是啊,有些事,急著走。」
裝吧,使勁裝吧。霍希音對這兩個人的惺惺作態表示鄙視。
紀湛東笑了笑:「既然這樣,那回頭再聊吧。」頓了頓又說,「我來送她。」
江行點點頭,眼風掃到霍希音,送給她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接著便告辭離開。
紀湛東果真說到做到。陸華意在一刻鐘後下了車,接下來就只剩下她和紀湛東兩個人。道路安靜,車內安靜,人也很安靜,安靜到霍希音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翻出手機,用上面的計時功能計算著自己的心跳,發現尚屬正常,於是稍稍心安了一點。她最近處處和紀湛東反著來,不管出自有意無意,折騰他幾乎變成了她的習慣,但她與此同時又會猜想,以他的性格,必定不會就這樣心甘情願地將所有的悶頭虧嚥下去,於是霍希音就又提心吊膽地計算著他在什麼時候會絕地反擊。
現在看來,大概就是在這時候了。紀湛東今晚的反應才是他最正常的反應,氣質清雅,話也是雲淡風輕,口氣也溫和,甚至還掛著一點淡淡的笑,但態度又是強勢不容拒絕。
霍希音最先打破寧靜,因為她識別出這不是回她公寓的路:「你打算開到哪兒去?這不是我回家的路。」
紀湛東說得很鎮定,並且也沒否認她的話:「晚宴那地方離你的公寓比較遠,我今晚喝了點紅酒,現在有點暈。」
「紀湛東,誠實是中國傳統美德之一。」
「好吧,其實我是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他指著右邊不遠處的燈光閃爍,「馬上就到了。」
「……」
「不必擔心你那兩隻小狗,我今天早晨離開的時候在他們盤子放了足夠的糧食,夠它們吃一天的。」
「……」
「今晚在那邊住下來,回頭我會送你回去。」
「……」
紀湛東終於扭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裡?」
「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吧。」霍希音無力地揮揮手,她如今發現,他就算不忽悠人,這樣誠實的態度也是一樣的難對付,「現在你就算把我賣去黑市,我也一樣身不由己不是麼。」
紀湛東抿唇笑了出來:「賣掉太虧了,還是綁在身邊比較實惠。」
霍希音懶得再答話。
他們的車子拐了彎,霍希音終於認出這是什麼位置。有段時間報紙上曾經廣泛關注過這塊地方,是如今T市最適合居住的黃金地段,一寸土的價值大概比金子還要高一點,霍希音在路過單位雜誌架的時候順便瀏覽了幾眼,因為那個時候紀湛東曾經提過,他計畫在那裡建點東西。
入目所及都是已建造完好的別緻別墅群,霍希音瞥了眼身邊人,猜想他應該也是已經裝修完畢,於是邀請她來瞧瞧。
霍希音看著他們的車子離某座外表就已十分奢華的建築越來越近,打算接下來都要謹小慎微謹言慎行,紀湛東的表情太平靜太淡定太從容,以她的經驗以及她通常都比較準的第六感來看,她確定他會再搞出什麼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