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懸空寺·06

  這蒼涼的聲音讓三個人的毛孔一陣地緊縮,睜大眼睛望進去,當黑門完全打開的時候。

  紹他們發現,原來裡面一條掛滿畫卷的長廊。

  第一幅畫卷的背景太熟悉了,紹一眼就認出了是蔔莁村口的那塊原石。而一個眉清目秀的男童立在了原石的面前。

  而蒼老的聲音還在緩緩繼續:「十一歲那年,我隨太傅燕鳳無意中來到了這個叫蔔莁村的神秘村落,『大易者不佔』這幾個字的深意,一個垂鬢小兒怎會理解?

  「在那裡,村長親自為我占卜了命盤。我那時很好奇,幾個放在龜甲裡的銅錢就能確定出人的生死乾坤?我不信。」

  「很快,村長就批算出我的命格,又抬眼望向當時的滿天星斗,然後說我是『日天相位,水蠍六合土』是天生深謀遠慮的一代明主。只是命中有一煞星——火衝入金星。如想稱帝,必須親手除掉這一煞星。

  「只怕二者將來不可共存。『火衝入金星』?師傅很快就推斷出來我的命中災星是當時年僅九歲的弟弟——拓跋紹。

  「對於這個結果,我嗤之以鼻。通往皇位的路,有幾條不是沾滿了骨親的鮮血?就算命盤不算出這個結果,到時只怕也會在兄弟間展開一場廝殺。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只有最殘忍的那一頭咬斷競爭者的喉嚨,才有資格當上首領。雖然我才十一歲,可是我的母后每日在我耳邊灌輸的就是這個道理,表面上,我謙恭有禮,溫純善良,那是因為在沒有成為最強壯的那頭狼前,就只能藏起還沒有長鋒利的牙齒和爪子。

  「拓跋紹?如果他是我通向頂峰的障礙,那麼我會……」

  那蒼老的聲音停頓了下來,這時紹已經看向了下一幅畫。

  這時畫裡的場景已經變換,而主角也變成了兩個小童在竹林中打獵的情形。

  「在打獵時,王子不慎被毒蛇咬傷,這是個沒有破綻的意外,偷偷放出訓練好的毒蛇後,我假裝害怕頻頻後退,再摸出藏在袖內的發令的哨子,瞄著距離等待著致命的一擊。只是我萬萬沒想到,紹發現毒蛇,卻一把將我推開,九歲的孩童,明明自己也很害怕,卻硬是舉起寶劍一劍將毒蛇斬成兩段。這個以前總是偷聽我的夢話,然後當眾嘲笑勒索我的頑劣孩子,那一刻……還真是可愛,呵呵……」那老者的聲音變得些微的緩和,透出了回憶往事的甜蜜。」

  「兄弟這個詞,對我來說一直不具備特殊的意義。只是那一刻,這個孩子那雙圓瞪著的獸眼莫名地吸引了我。

  「就姑且讓他活下去吧,讓他度過無憂的少年,也算是我這個做兄長的最後的仁慈。」

  聽到這兒,紹和水根都知道這蒼老的聲音是屬於誰的了。也不知這位千年前就已經作古的王兄,用了什麼法子保存下這段聲音。

  水根萬萬沒想到,當初自己腦海中浮現的弟弟勇救兄長的感人和諧畫面還有這麼一出淵源,脖頸子刷刷冒涼汗。

  不是,自己上輩子居然十一歲就盤算著殺親弟弟,真是缺德冒煙兒了!難怪上輩子皇帝,這輩子投胎當農民工。

  再看紹也是神色不定,拳頭開始慢慢地握緊。

  緊接下來的幾幅畫卷,應該都是「哥慈弟孝」的感人畫卷。

  繪畫的是宮廷中日常生活的瑣碎片段。圖中的拓跋紹不是在放惡狗追得拓跋嗣滿院子跑,就是爬到樹上衝著樹下的拓跋嗣射彈弓。一看就是個典型紈褲大爺的生活記錄。

  可圖中的那位跋扈少年每一個驕橫的眼神,每一個嘴角若隱若現的壞笑,似乎被充滿愛意地細細勾勒出來,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這哪是生活記錄啊?整個是受虐變態少男懷春暗戀史。

  只是再接下來的畫面,色調變得陰暗了起來。一個人出現在了畫卷中,那人有著一頭微微捲起的波浪長髮,眼角眉梢都是風情,可能是著畫者的心境不同,明明是個大美人,整個面部卻隱隱透著煞氣。

  「當父王聽信了馮天師的讒言,準備將清河一代屠殺殆盡時,太傅燕鳳曾偷偷地給蔔莁村的村長寫了一封密信,希望蔔莁一族能及時避禍。可是村長卻只是給太傅回了封信,信中只有五個大字『天命不可違』。」

  「是啊,精通周易推算的這一族人怎能不知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這場避無可避的滔天大禍?可是他們知命也信命。

  「當卜莁村滿村被屠殺殆盡的消息傳來之時,我不以為然地說,一群迂腐之輩,可燕鳳太傅卻嚴肅地說,要想改變命盤,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比死亡還可怕,比死可怕?當時的我……不懂。

  「而後,太傅嘆氣地說,聰明人應知道順勢行事,而不是逆天而為,窺得天機如能借力而行,往往事半功倍,當初帶我去占卜的目的也是如此。可是我偏偏遲遲不肯對紹下手,只怕日後生變……燕太傅沒有說下去,他作為一個飽讀詩書之人,規勸兄長謀害弟弟,總歸是不太說出口的。我心裡卻自有主意,既然紹日後會與我爭帝位,那我知道了,就要絕了他這個念頭與機會,如果他是匹幼狼,我就拔掉他爪子上的根根利爪。敲掉他滿嘴的尖牙。

  「這樣一來,豈不是不會再有同室操戈的情形發生了嗎?」

  「就算養出一身頑劣的性子,但也不失為一個可愛的小玩意兒,等我坐擁天下時,身邊總要有這個嬌寵的弟弟才算稱心。

  「可是……父王歸來時,帶回了一個少年,看著這個少年,不知為何,我有種不祥的感覺,是了,是紹看他的眼神,那眼神迷茫而專注……我不喜歡……」

  下面的幾幅畫卷,都是以萬人為主角兒的了。

  「萬人來至蔔莁村,他的生母據說是苗疆的擅長養蠱的苗家女,他是這個慘遭滅族之災的村落,唯一剩下的倖存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對父王下了蠱,憑藉的他這不祥的美貌,竟惑得不好男色的父王收下了這名男寵,封為夫人,養在了滿是女眷的宮裡。

  「日日笙歌的代價,是父王在床笫間越發的不順暢,於是萬人便指使著馮天師奉上了能夠壯陽的藥劑——寒食散。

  「此物開始為了治療傷寒而配置的藥劑,它能夠讓人體產生很大的熱能來驅逐寒氣。但是如果正常人服用了,就必須要穿誇大的衣服在外面行走,並且要吃寒食,來讓體熱散出。最可怕的是——它能致幻。」

  「父王食用此藥成癮後,經常因為鬱悶不堪而幾天不吃飯,一宿一宿的失眠。並且時不時的出現自言自語的行為。性子愈發暴戾。」

  「這種情形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弊的。父王經常在上朝之時無故處死大臣,弄得整個朝野的恐懼。很多官員為了自己性命能不能保住而天天誠惶誠恐。

  「我這個謙良溫順的王子愈發贏得滿朝文武和京城百姓的民心。」

  「可贏得了那麼多的心又有何用?紹的心卻離我越來越遠。」

  圖卷中出現了紹半裸著身子,倒臥在床上的畫面,一股情慾的氣息從畫卷中迎面撲來。

  「紹,似乎也迷戀萬人,萬人也總是有意無意地與紹搭話。這個背負著血汗深仇的孌童,似乎志不在我當初預想的殺掉父王,以祭奠他族人的在天之靈。他像是個蓄謀已久的奕者一般,在宮廷裡不急不緩地佈置著他的棋盤。而紹就是這棋盤裡不可缺少的一枚棋子。

  「察覺到拓跋紹居然也喜歡萬人,我的心裡就升起一團怒火,不是因為弟弟貪戀男色,而是他貪戀萬人。」

  「直到這時,我才察覺自己對這個弟弟……在一次酒醉後,我爬上了紹的床,坐著我在夢中做了千百回的事情。可是紹在最初的驚詫之後,居然反按住了我,是呀,這個莽撞弟弟的力氣從來都是比我大的……屈居人下?對我來說簡直是個笑話,可是他,我願意。原來我已經不知不覺對紹種下了這麼深的孽情……」

  講到這時,出現的畫卷再熟悉不過了,就是紹吊在井中的情形。

  「可是,紹開始在疆場上顯露鋒芒,看著他一天天的成長,我不得不痛下狠手,拔下他的羽翼。因為我告發檢舉了紹劫了柔然駿馬之事,紹對我越發地痛恨,卻得萬人越發親近。

  「父王雖然神智日漸迷亂,但對於幾個兒子的情形還是瞭若指掌的。我從來不敢在人前表露出對紹一絲絲的優待。對於帝王來說,兒子之間太過親密,也不是他冷見其成的,制衡之術同樣適用於骨肉之中。

  「當看著他被震怒父王吊在井中奄奄一息時,我卻不能出手相救,只能藉著萬人的手,才將他從井中拉出。」

  「看到他憤恨的眼神,我卻只能默然離開。同時暗暗地提醒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那時的我,居然以為魚和熊掌可兼得……」

  聽到這,紹突然有種轉身離開的衝動,千年前的總總,之於他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拓跋嗣的愛意,從來都是單向的,就算再怎麼濃烈,在他眼裡也是一文不值。拓跋嗣也好,水根也罷,都不過是自己與萬人那場悲壯愛情中的跳樑小丑罷了!

  而這個石洞,不過是個帝王在獲得權力滿足慾望後,再用來祭奠被他親手扼死的,假惺惺的愛意的解悶之所。他不需要在這裡聽一個勝利者在愛人的身上潑髒水的虛偽謊言。

  就在紹要走出長廊時,所有的畫卷突然騰地燃起了大火。而那個聲音的語調越來越高昂「天命不可違,要想改變命盤,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比死亡還可怕,可這個道理我懂得是不是太遲了?紹,來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