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卡卡卡卡

其實這個想法來得並不突然。

上午的時候他開車去市直醫院看望老戰友張政委,說起來張政委病了有近一年了,反反覆覆地總也不見好,腿腳不利索,走路很不方便,因此特意向上級打了報告,回到C市來養病。

如今見了他,顧淮寧有些不敢認。在生病之前張政委是防化團有名的胖子張,見了誰都笑得像個彌勒佛似地。可是現在看到的他已經瘦柴如骨,兩邊的顴骨襯得凸高。他沒多說,只是叫了嫂子林然出來,細問之下,才知道張政委得了尿毒症,隔幾天就要做一次透析。

他捏緊手中的調令,一時間覺得有些荒唐,「這事兒部隊知道不知道?」

「老張不讓說,不過軍區裡顧政委來看過幾次,其他的都瞞著。」林然看他臉色有些不對,反過來安慰,「顧團,一會兒到了老張面前你且別說這個,他這幾天還嘮叨呢,說是過不了多久,就跟他對床一樣了。」林然說著又默默垂淚。

他的視線輕輕掠過對面那張床,自從躺在那張床的老人離世之後,就再也沒有進來過別的人了,是他向醫院要求的。一是為了張政委養病,二是,那裡曾經住了一位跟某個人血脈相連的人。

結婚之後他又來了一次醫院,看到對面床鋪沒有人,就囑咐醫院將這間病房改為單間,那張床卻留了下來。那時的想法似乎很複雜,他忘不了外婆去世那段時間她哀慟的模樣,想著就算留下一點兒念想也好。雖然,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視線忽而又一閃,他看見老張躺在床上動了動,回過神來,向林然輕聲道,「進去吧,老張醒了。嫂子放心,我都知道。」

老張見了他很高興,知道他結婚了,說是本來想見見他的老婆,可是一想這醫院不是一個見客的好地方,就作罷了。顧淮寧聞言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被子,沒多說。老張把林然支了出去,林然有些不情願,可是看見老張拉下臉的樣子還是聽話出去了。

顧淮寧笑,「說什麼得避諱嫂子?」

老張收回目光,蒼白的臉色虛弱地笑了笑,「說起來,我這病了以後,部隊裡來看過我的除了你之外也就顧政委了,其實你也別遮掩,我老早就知道你們的關係了。」

顧淮寧笑了笑,讓他繼續說。

「我這身體我清楚,顧政委也清楚。上面給了我最好的待遇,說是在部隊給林然他們母女倆弄了一個團職房,部隊裡還把我閨女撫養到十八歲,我也算是放心了。」

顧淮寧聽了皺了皺眉,「老張,別瞎說。」

老張擺擺手,標誌性的笑容又露了出來,「得啦,我不是說了給你添堵的。我是想說,到時候她們母女去了京山,還得托你多照顧,最好把你那媳婦兒也弄過去,也省的她一個人在家孤單了。咱們當兵的,成年離家在外,最對不住的,莫過於等在家裡的人。」

入冬已久,窗外淺粉色的六瓣梅花開得正好,他望了一會兒,收回了視線,輕聲答了句好。

——

他從記憶裡回過神,看了看面前這個姑娘,淚還沒幹,低著頭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發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沉聲說,「不想辭職就算了,我不會強迫你。」

說著轉身去放酒杯,襯衣卻忽然被她一拉,一轉身,對上她略帶慌張的眼眸,被水泡過,亮亮的泛著明光。

「不是,不想辭職。」哭過的聲音有些甕聲甕氣,梁和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看著顧淮寧,「只是,媽媽不會同意。」

他聽了想了想,又緩緩開口,「我跟媽說,你不用擔心。」

事情是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麼?她頹然地低下頭,聲音不由得帶點沮喪,「媽一直想讓你回C市,怎麼可能會同意」抬起頭來,她盯著他正在擦杯子的背影,輕聲問,「你願意回來麼?」

他頓了一頓,沒扭過頭來,只是稍稍一偏,「這是媽的意思?」

「嗯。」

卡嚓一聲杯子被放回原處,顧淮寧轉過身來箍住她的肩膀,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答應了媽什麼?」

梁和被他銳利的雙目一看,頓時有些亂,開口時有些結巴,「我,我能答應媽什麼?」

他嗤笑,「撒謊。」

這次的揭穿真是毫不留情,她聽了立馬低下頭去,卻又很快被他用手指抬起,被迫對上他的眼睛,她的慌張無所遁形。

「媽想讓我回來很多次了,沒想到,這回倒從你身上下手了,說吧,她給說你什麼了?」他的聲音沒聲氣兒,臉上的表情卻漸漸柔和了下來。

她真是被吃得死死的,連帶著母子兩個都躲不過麼?

梁和糾結,聲音支支吾吾:「什麼也沒說。」

「還騙我?」

她天生不會撒謊,一撒謊就會被戳穿,被戳穿了就會老老實實認個錯,或者不吱聲。只是現在,她下意識地不想告訴他。他們之間已經差的太多,如果再加上一碼,她心裡那桿好不容易平衡的稱,會再次失衡。決定了之後,梁和勉強笑了一下,「那我說了你不要告訴媽。」

顧淮寧斜睥她一眼,她怕怕地縮了縮腦袋,「媽說,媽說,讓我趕緊給她生個孫子,還說,人老了身邊需要個伴兒,所以,媽怎麼會答應嘛。」

說完之後梁和訕訕一笑,這個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扯出來的笑,卻在對方面無表情的直視下,漸漸冷卻,她扯扯他的衣袖,「怎麼啦?你不信?」

顧淮寧輕輕一笑,手指搭在她的手腕,「怎麼不信?只不過,我是後天的飛機,如果想要孫子的話,現在是不是得努力?」

她驚得雙眸大睜,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拽著往臥室裡走。

「顧、顧淮寧,你,你要幹什麼?」

他沒說話,用腳關上屋門,就去脫她的衣服。她鮮少見過他失控的模樣,此刻更是被嚇得夠嗆,抓著他的肩膀不鬆開手。他的力氣太大,她推不開。衣服穿得也不多,已經被褪去了一半兒。

「顧淮寧!」她尖叫一聲,咬在他的肩膀上,淚水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他的襯衣上,很快就浸透。

他稍稍一僵,隨後放下她,呼吸稍稍有一些紊亂,表情卻是沒有太大異常,他壓低聲音,「不願意,是不是?謊撒了,又不願意去圓?」

梁和趴在他的肩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豆大的淚珠浸的他的肩膀一片微薄的涼意,忽然她的下巴被他輕輕地扣住,他稍稍側頭,聲音早已恢復了鎮定,「梁和,有什麼事,還不能告訴我?」

這句話讓她心裡一動,隨後卻又輕輕垂下眼瞼,「你聽了,會覺得討厭的。」

他愣了一下,隨即不疾不徐地說道,「那也要聽。」

梁和仔細看入顧淮寧的眼睛,其實他的眼睛很漂亮,幽黑深邃且狹長,末端微微上挑,仿似是黑色的漩渦,總是吸引你不由自主的靠近,她是被蠱惑了吧,從一開始見到,直到現在不能自拔,梁和想了想,開口,尖叫過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爸爸是貪污犯,怎麼辦?」

「貪污犯?」他皺眉。

「他去世三年了。他跟媽媽關係不好,但是卻特別疼我,小時候回來總是要先抱抱我的,我真的,沒法兒相信他會是那樣的人。」

「不是說已經去世了,現在為什麼要提起?」

「媽告訴我的,就連過去逮捕他的通緝令,都一併送過來了,證據確鑿。」說著她抬頭看他,「你會不會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顧淮寧本來在凝眉思考問題,可是被她這突然一打岔,有些哭笑不得,「為什麼?」

她垂頭喪氣地不去看他,「本來就是啊,你原來一定是以為我家世清白沒什麼親戚惹麻煩所以才決定跟我結婚的,現在突然發現不是這樣,連我自己都有些吃不消,更何況你。」

他好像,沒她說的那麼弱吧,顧團長想了想,開口道:「媽拿這個要挾你?」想了想,覺得好笑,「其實這個問題的關鍵,不是我在乎不在乎,而是你。」

梁和想了想,低頭默認。

「梁和,他已經去世了,活著的,沒必要再給他判一次罪,就這樣一直當做好爸爸記著吧,不要總是折騰自己。」想了想,又補充,「也不要那這個來折騰別人。」

這麼簡單麼?那些她在心裡猶豫千萬遍又自我否定千萬遍的事情,為什麼到了他這裡就變得異常簡單,總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過去,而她甚至可以被這樣輕易地安慰?梁和訥訥地開口:「我以為,你在乎的。」

他低笑一聲,扳正她的臉輕聲說:「我不喜歡左顧右盼,我的時間有限,我想用有限的時間跟另一個人過Better life,而不是用我的life去找一個Better的人。所以,我不喜歡折騰的。你,明白麼?」

Better life 。她被這個詞完美的誘惑住了,傻傻地點了點頭。

「那,願不願意跟我去?」

她笑了笑,像一朵初綻的白梨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