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孩子孩子

自詡為愛情專家的賀安敏曾經這樣教育過不開竅的梁姑娘:聰明的男人是不會在自己女人面前翻舊賬的,同言之,聰明的女人也是不會主動去翻男人的舊賬。賀安敏的至理名言就是,愛在當下。哪怕這一秒愛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對方在一起,下一秒也有可能上別人的床。所以說,計較那麼多幹什麼,計較多了就沒法兒過了。

被某人身體力行懲罰過的梁姑娘悶在枕頭裡,深深覺得這句話非常有道理。至少自己現在已經親身驗證了,計較多了容易傷身啊。翻一個身,正好看見某人正在穿衣服的背影,視線掃過某人緊致有力的腰部,挺直的脊背,最後落在正中的兩道傷痕處,麥芽膚色襯得這兩道更為血紅,全拜情不自禁的梁姑娘所賜。

許是梁姑娘的眼神太過熾熱,某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見她一副花癡的模樣,勾勾嘴唇,剛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手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梁姑娘迅速臉紅地背過身去,聽他低沉淡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說了很長時間才掛斷。顧淮寧從頭到尾就說了兩句話,「喂」和「知道了」,簡單利索到她好奇心頓起,豎起耳朵想聽個大概,無奈聽筒聲音比較小,什麼也聽不到。剛想縮回被窩裡,就被某人輕聲一喊。

「不困的話就起來吧,一會兒家裡要來人。」

嘎?有客?梁和立馬從被窩裡坐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顧團長,「誰要來?」

某人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隨即輕描淡寫地丟下兩枚重型炸彈,「老爺子和二叔。」

「什麼?」某姑娘果然不讓他失望地炸毛了,慌忙從被窩裡起身,房間裡頓時一片兵荒馬亂。

顧淮寧看了,有些頭疼的同時也覺得好笑。

其實接到老爺子的電話並不意外。儘管葉韻桐和葉以禎刻意隱瞞了葉老生病的消息,但是還是有不少人通過醫院等各種渠道得知。本來麼,葉老身邊工作人員不少,人多嘴雜。這幾天陸陸續續有黨政軍的人前來探病,把老爺子搞得不厭其煩,最後只得讓醫生以「病人病情不穩,需靜養」為由勸退了一批人,這些人的心思不難猜,真正是來探病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顧長志和顧長安是特意跟這幫人岔開的,所以就晚到了幾天,也趁著葉老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才來的。

顧淮寧本來是要親自去接機的,但是老爺子早打電話過來吩咐了,說是直接開到家屬院,讓他們兩人在家裡等著就好。可是儘管如此,兩人最後還是早早地等在了家屬院門口,搞得勤務營值班的一個班也跟著緊張。

差不多十點的時候一行人才到,同行的還有林然母女,這讓顧淮寧稍感意外。只是視線一偏,看到兩人胳膊上佩戴的黑紗,瞬間就明白了。笑容微微一斂,彎腰去替她們提行李。

「辛苦了,嫂子。」

林然勉強笑著搖搖頭,視線越過顧淮寧落在了梁和身上,「這就是淮寧的媳婦兒吧,長得可真俊。」

梁和柔柔一笑,剛想進樓道,被顧淮寧輕輕一攔,「你帶著嫂子去看看房子,就在後頭這棟單元樓,我陪老爺子和二叔進去。」

梁和眨眨眼,答應了。

——

顧長志進了家門就悠悠地在房子裡打轉,顧淮寧替兩人泡好茶之後坐進沙發裡一言不發,倒是二叔顧長明,目光四處看過一遍之後,帶著笑意落在他身上。

「還真弄得像那麼一回事兒,這回可把你媽給氣個夠嗆了。」

顧淮寧笑了笑,還沒開口,巡視完畢落了座的顧老爺子就哼了一聲,「這小子從小到大可沒把我們這兩大活人多放在眼裡。他媽氣得夠嗆也沒轍。」

顧淮寧略沉吟,覺得這話頭還是不接得好,轉頭看向自家二叔,「老張是什麼時候過世的,為什麼不發訃告?」

「他自己要求的,葬禮也很簡單的,沒搞多大排場就直接火化了。」二叔頓了頓,想起最後那情形臉上浮現出一絲惋惜,「他最後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想必是不願意讓別人都看到。」

這個老張。顧淮寧忍不住苦笑。

老爺子聽了也皺皺眉頭,「這個人我聽說過,79年的兵,當時就是分到我們團,還一塊兒上過中越戰場,他腿上的毛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如今竟然會嚴重成這樣?」

顧淮寧沒聽過這一段兒,緩緩一笑,「爸您竟然記得這麼清楚,老張那時候還是個小兵。」

顧長志歎息一聲,「我帶過許多小兵,可是這個不一樣。他那腿傷,是為了救我才落下的,說起來,還是我虧欠他的。把他丟給你二叔,沒想到給弄成了這樣。」

顧長明慚愧一笑,「現在人來了,淮寧就替我多擔待著點兒,別讓人受委屈了。他那個閨女,今年該上初二了,讓部隊上的人多跑跑,給聯繫一個差不多的初中。」

「好。」

顧老爺子看他淡定的模樣,心裡一笑,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這段日子梁和怎麼樣?你媽在那邊也是天天念叨。」

顧淮寧淡然一笑,「托您的福。」

語罷顧長明就先笑了出來,「淮寧你估計還不知道,當初你媽難產,死活不願意剖腹產,怕有影響。最後還是你爸大手一揮,把你媽推進了手術室。那可算是九死一生了,也難怪你媽疼你疼到骨子裡。」

老爺子哼了一聲,「我看你這段日子是鬆懈了,不然不會讓人鑽了這麼大一個空子。」

老爺子提及此事時顧淮寧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而後表情恢復如初,「這件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在此之前二叔也幫著壓一下,算是幫侄兒的忙了。」

顧長明點點頭,算是答應。

——

部隊裡安排給林然母女的房子在二樓,團職房,面積很大。東西還沒有全部運過來,只有營房科給安排的一些傢俱,所以看起來有些空。

梁和彎身放下行李箱,一抬頭的時候看見林然胳膊上的黑紗,微微愣了一下。林然看見了笑了笑,將老張的照片從包裡拿了出來,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桌子上,「老張去世了,想來你應該是不認得的。」

梁和動了動嘴唇,末了只說了一句,「嫂子,節哀順變。」

林然揉了揉乾澀的眼睛,「沒事兒了,他剛過世那陣子我眼淚都流乾了,現在早哭不出來了。部隊把一切給安排的好好的,也算是依靠。這人啊,在傷心的時候有了依靠,也就能往下走了。」

梁和聽她這麼說,寬慰地笑了笑。這句話她是深有體會的,外婆過世之後,如若不是某人的支撐,她恐怕還要再彷徨神傷一陣子才能振作,外婆的喪事也不可能料理的那麼乾脆利索。

老張有一個女兒張欣,今年十三歲,要上初二了,天性活潑可愛,與老張聚少離多,喪親之痛沒有大人那麼深刻,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後就跑過來偎在母親的身邊,向梁和軟語道:「顧叔叔還是那麼帥啊,阿姨你是怎麼收了顧叔叔的?」

話音剛落頭上就吃了一個毛栗子,小姑娘撅起嘴巴不滿地看著母親,林然斜了她一眼,「沒大沒小,快把東西收收好。」

梁和忍俊不禁,趕忙彎身幫著一起收拾行李。倒是張欣小姑娘,鼓著包子臉站在原地不肯動彈,「本來就是嘛。」說著眼光一亮,跑到梁和身邊,「阿姨,你知道在我心目中,顧叔叔什麼時候最帥麼?」

梁和囧,不知道該說些啥。

小姑娘見梁和不說話,咯咯地笑了,「我告訴你吧,那時候我跟我媽一起來部隊探親,正好碰到部隊裡休兩天假,於是乎,就有很多家屬也來探親,更加於是乎,能住招待所的住招待所了,不行的就在外面找賓館住了,有士兵晚上也就夜不歸宿了。」

梁和笑笑,繼續聽她說

「老爸跟顧叔叔三令五申也不管用,於是顧叔叔就發話了,想要夜不歸宿的都把結婚證給我壓這兒,否則就是違紀!」小姑娘描述地很傳神,兩眼放光,「咯咯咯,那氣場,瞬間就將我秒殺了!」

梁和忍不住又囧了,這個姑娘才十五歲吧,怎麼說話也是一串一串的,而且毫無顧忌,頗似二哥家裡那個小禍害,小崽子顧珈銘。看得出來林然也很頭疼,原本臉上那點兒陰霾也讓這小妮子給沖沒了,無奈地伸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喲,快去幹活,再在阿姨面前說一句傻話我就打你屁股!」

小姑娘縮縮脖子,乖乖地去幹活。林然看著女兒的背景,又是寵溺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這小妮子讓我給慣壞了,說話不著邊際,你莫見怪。」

梁和搖搖頭,「挺好的,有個這樣的小話嘮做伴兒挺好的,總不至於寂寞。」

林然笑,眼睛裡有為人母的驕傲,「那倒是,挺會哄人開心,學習也不用我操什麼心。」

梁和微微一笑,孩子……

——

回到家的時候老爺子和二叔已經讓顧淮寧給打發走了,從頭到尾梁和都沒能跟二位長輩說上幾句話,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某人這兩天似乎比以往閒了許多,總是待在家裡。

「你不上班麼?」梁和邊換鞋邊問

顧淮寧一邊翻報紙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幾天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接待首長。嫂子那邊安排的怎麼樣?」

「都挺好的,那個小姑娘也挺有趣的。」

顧淮寧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跟小禍害一樣,都讓人頭疼。」

梁和忍不住笑了笑,看來這人被張欣小姑娘纏得不輕啊,想了想,又問,「怎麼,你不喜歡小孩子啊?」

語罷,見某人拿著報紙的手輕輕一動,報紙放了下來,黑色的眸子頓時鎖住了她的,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直到她忍不住要炸毛的時候,某人輕笑了下,「孩子?」

她的深層意思被首長準確領悟到了,梁和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轉身做若無其事狀的時候,腰部被人輕輕一截,她就動彈不了了。梁和頓時羞憤不已,每次都是這招,而且每次都是一招制服。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只喜歡自己的孩子。」

梁和扭頭瞪他,「你偏心。」

某人聽了仰頭一笑,貼緊她的身子說道,「老婆,給我生個孩子吧。」

低低的語氣,偏偏帶了讓她無可自拔的溫柔與寵溺,甚至還有那麼些許的憧憬,她聽了愣了愣,轉過去看向他,明亮的眸子裡,滿是認真。

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地笑了出來,將額頭緊緊地抵著他的,同樣認真地說,「好。」

話音剛落就被橫抱起,她一聲驚呼,摟住他的脖子,「幹什麼?」

某人看著她,促狹一笑,「你說呢?」

生孩子嘛,當然得努力。

——

第二天顧淮寧說到做到,真的陪首長去醫院看望葉老了。在他出門之前梁和裝鴕鳥窩在被窩裡,顧淮寧心裡明白,也不強求她,替她蓋好被子直接出門了。其實她不去也好,葉老那裡這幾天人總是不斷,來來往往的都是同一個圈子的,見到梁和不免是要問。他倒不是怕問,只是下意識地不願意梁和跟這些人牽扯太多,更何況她在葉老面前那副糾結的模樣,準得讓人精的看出來不對勁。

醫院裡提前清了場,到的時候只有葉家人在場,葉韻桐久不見顧家的長輩了,陪著好一陣寒暄,顧淮寧這個專陪倒沒事兒干了,視線掃過葉以禎「葉大老闆這麼早工作?」

葉以禎聽了某人的調侃,放下手中的原文資料,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一個項目快收尾了,不盯著不行。」

說是葉老闆,其實葉以禎真正的身份是碩導,手下帶了不少MBA研究生,早些時候申請了一個項目,現在到了收尾的階段。B大的管理學院一向是有錢,而且近年來有不少企業的高層回爐鍍金,學院裡更是賺了不少,連帶著碩導手下的研究生的每月發放的補貼也跟著漲,所以學生們都戲稱自己的導師為老闆。

葉以禎環顧一圈兒,沒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笑了。看起來老爺子這回是徹底吃癟了,可著勁兒的想倒貼人還不收了。不過,這樣也未必不好,最起碼可以省卻不少尷尬,回過神來,葉以禎看向顧淮寧「你這兩天怎麼這麼閒?以前伯父來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時時刻刻跟著。」

顧淮寧悠閒地撥弄這插在花瓶裡的花兒,聽到這話的時候嘴唇勾了一下,難道他之前真的忙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了,稍微空下來幾天就被人逮著問,「出了一點事兒,上頭讓我這幾天先休息一下。」

儘管是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葉以禎還是聽出來不對勁。讓他休息幾天的意思明擺著就是先暫停了他的職,弄到這種地步,絕不會是「一點事兒」的問題,想到這裡他微微蹙了蹙眉,問道:「怎麼回事兒?」

忽然花莖上的一根刺扎進了他的手指,一滴血珠登時冒了出來,顧淮寧稍一皺眉,收回手說道,「前段時間軍區的保衛部在高速上查住了三個真軍牌,可惜開車的是幾個地方上的,拿不出軍官證報不出部隊番號,結果一查,是我們這邊的。」

「那就是部隊裡有人倒賣軍牌?」

顧淮寧收回手,輕笑,「你猜猜這事兒倒頭來是誰站出來的?」

葉以禎搖搖頭,雖然自小在部隊長大,人脈頗多,但一般的事情他倒是很少關心。

「這人你也認識的,軍區張參謀長家的那一位公子,張文。」說完一聲冷笑,「也難為張參謀長那麼費心思,把人送到部隊來,每天跟幾個幹部子弟湊一塊兒,什麼缺德的事兒都幹得出來。」

葉以禎失笑,這小子他是聽說過的,圈子裡有名的混混,他家老爺子也是沒轍了,送到部隊裡去歷練幾年,巴望著他的性子收斂收斂,殊不知天高皇帝遠,部隊困住的也是那些小兵伢子,像他這種太子爺那把這點兒束縛放在眼裡,想到這裡他不禁問道,「這是他的事兒,怎麼牽扯到你頭上了?」

前一陣子軍演表彰名單剛下來,團裡給二營長高詠君報的是三等功,這幾天因為軍功副團技術級剛剛調正,還沒熱乎幾天忽然軍區裡來了通知說要暫停他的職務,配合調查。說是那幾個被逮住的地方上的供認,這幾個軍牌是這個部隊裡一個陸軍少校倒賣出來的,還指名道姓的說,此人就是高詠君。

趙乾和一聽這話就拍桌子了,別說是高詠君這個沒有什麼背景的營長,就說是他自個兒,想一下子弄三個真軍牌還得掂量掂量,這人誣陷人也不是這個誣陷法吧,可儘管這麼說,一時間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反駁,而對方認罪態度又頗為良好,罰了錢就給放了。

葉以禎想了想,說,「張文動的手腳?」

顧淮寧瞇了瞇眼,「不確定,不過他這樣先發制人,倒是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頓了頓,又說,「不過高詠君這個人我瞭解,國防科大的高材生,前途無量,犯不著為了這點兒區區小錢冒險,這個人是我從下面提拔上來的,怎麼說,我得保。」

葉以禎沉吟了片刻,「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這種事情部隊查不出來算了,可是一旦查出來不是三兩句能頂得住的。」

某人淡然一笑,下巴向裡面的病房揚了揚,「這不是搬了兩尊大神來,趁著這幾天休息休息也不錯。」

「那,這事兒梁和知道麼?」

——

老戰友見面,總是免不了要有很多話要談,可是葉老的身體狀況不允許,顧老爺子就提前離開了,走之前顧淮寧進去跟葉老打了一個招呼,葉老笑了笑,視線游離似是在尋找著什麼,某人明白,不是看出來葉老的是失望,一方是長輩,一方是妻子。不好權衡,索性就直接偏心吧,她不願意做的事,他也不願意去勉強。

只是老爺子的臉色有些古怪,上了車沒多久就忍不住發了話。

「淮寧,你這媳婦的身世你是瞭解還是不瞭解?」

某人一掛檔,回的雲清風淡,「沒您二老瞭解的多。」

老爺子聽了臉色一黑,坐在一旁的顧長明二叔忍不住低低一笑,這顧家三小子是逮著機會氣家裡這二老呢。

末了,老爺子自己想開了,悠悠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管怎麼說,既然老葉認定了,咱們就得認。」

「梁和還沒認。」淡淡的一句,倒不是反駁。

老爺子挑了挑眉頭,許是從葉老那裡聽說了,「這孩子倒是不一樣,很多方面都出乎我的意料。」

語氣有些意味深長,某人微微蹙眉,「您跟她在一塊兒的時間也不見多,怎麼就出乎意料很多方面了?」

坐在一旁的二叔有些頭疼,這父子兩人喜歡繞彎子就算了,平時說話針鋒相對,表面意思深層意思都俱全,要是旁人坐在這裡,估計是聽不懂的。可是他這個知根知底的,坐在這裡聽兩人這一來一往,有趣之餘,不免就頭疼了。

這哪是平常的拉家常啊,兩人完全就是互相在話中給對方下套呢,就等著對方上鉤呢。老爺子意味深長,這顧三小子的語氣就更微妙了,聽著像是詢問呢,其實暗自裡就是警告老爺子呢,沒事兒少折騰他媳婦兒!哎,頭疼頭疼。

老爺子氣悶,眼看著前方車子要拐彎了,忙問,「這是往家屬院走的路麼?」

顧淮寧目不斜視,對鬧情緒的老爺子視而不見,「家屬院裡沒地兒住,您先到部隊招待所裡湊活幾天吧。」

嘿,老爺子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