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車上，實在太沉默了，程綠想到人家大老遠過來請客，她就算不盡地主之誼，但也不能冷落他不是？
斟酌了好久，開口，卻獨獨挑了一個最糟糕的話題——
「你女朋友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問完，她就後悔了。
謝慕堯不知聽到沒聽到，過了一會兒，才悻悻然的轉過頭來看她，眼神讓她看不懂。
他問：「你怎麼回事？在減肥？」
程綠納悶，片刻醒悟過來，搖頭：「沒啊。」
「那怎麼這麼瘦了，上次見你還不是這樣。」
程綠不自然的搔搔自己的一頭短髮，說自己為了買電腦省錢，是不是有點太寒酸了。
索性，也不回答她。
車子堵在半路上，這個時間回學校的同學太多了，都是家長送孩子的車。
謝慕堯很快就察覺到身邊的人不對勁了，轉過頭看到她臉色發白，額頭上冒著冷汗。
「怎麼了？」
她捂著肚子：「胃、胃有點疼。」
謝慕堯也被她嚇到了，認識她這麼久，她永遠都是生龍活虎的，從沒見到她這個樣子。似乎真的疼得難受了……
想不也不想，方向盤一轉，就往市區醫院的方向開。
直到停在醫院的停車場，程綠才意識到她們在哪，謝慕堯催促她下車，程綠死死地抓住安全帶：「我不要去醫院。」
掛個水多貴啊，一次好幾百，掛個幾天電腦錢就沒了，她才不去，死也不去！
謝慕堯有點急了：「你想疼死是不是？」
「只是胃疼，吃多了而已，唔……」還沒說完，就捂著胃口開始蜷起身子，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謝慕堯見她這樣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攔腰一抱將她整個人從副駕駛座上給抱了起來。
程綠拽住他的衣領要抗議，卻看到他緊縮的眉頭和緊繃的下巴，乖乖將話嚥了回去。
醫生為她做了檢查，事實證明只是簡單的胃痛，這幾天她飲食不規律，一下子吃太多，才引起胃痙攣。
醫生給程綠開了點藥，在她強烈要求下沒有掛水。因為夠不上住院的標準，加上程綠自己心疼錢，謝慕堯就沒給她辦住院手續。
回到車上，謝慕堯渾身散發著『我很不爽，別來惹我』的氣場，程綠還有點不舒服，索性也不再開口了。而且那些什麼有關他女朋友的話題，她也不想再提了。
謝慕堯沒開車回到程綠的學校，而是開車停在一家酒店前面。
她驚了驚。
辦入住的時候，全程謝慕堯都不發一言，程綠原本那點倔脾氣，在謝慕堯難得的冷臉下也發作不起來了，果然她是欺軟怕硬的爛性格嗎？
一進房間，謝慕堯就直奔臥室而去，過了一會兒才從臥室裡出來，外套也脫掉了，襯衣袖口卷在了肘部，手上*的，臉上也有汗。
「去泡了澡，會舒緩胃痛。」
程綠坐在床上呆呆看著他，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他們……開房了？
幸好浴室的封閉性很好，不像是普通酒店那種磨砂玻璃，看著很容易引人遐想。
程綠的書包就放在床上，謝慕堯遲疑了一下，從裡面翻出她的卡通錢包。
這是她身上唯一一個粉紅色的物品，她向來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小女生，書包筆袋什麼的風格又老成又古板。這個錢包還是上上次她生日他送給她的，她收到的時候開心極了，他以為她是真的喜歡，後來才知道這風格一直都是她唾棄的，但因為是他送的，就連用舊了都一直沒換過。
他拿著錢包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打開，裡面除了她的身份證和學生證，一張銀行卡之外，只有六塊錢的現金。
謝慕堯深吸一口氣，才把胸口翻湧著的怒氣給壓了下去。
知道她快出來了，迅速把錢包塞回她的書包裡，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程綠泡完澡，吃過藥之後，胃口總算不那麼痛了。
謝慕堯一直冷著臉，問她怎麼回事，怎麼會不吃飯。
她知道瞞不過去了，就說自己想買個電腦，為了省錢就偶爾少吃一頓什麼的。
謝慕堯忍不住了，爆發了，站在床邊、她的面前，大聲數落了她好一會兒。
程綠一直低著頭，被罵了卻沒有絲毫的不舒服，反而心裡有點開心。
他還是關心她的，那麼，關心的下一步是不是就是喜歡了？
等他說累了，亦或是沒的說了，才停了下來。
程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能生病了就腦袋容易短路，抬起頭看著他，突兀的問。
「謝慕堯，你女朋友如果知道你現在和我在酒店裡，會不會誤會？」
他怔忪。
程綠想笑，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
剛剛數落她的勁頭呢？再拿出來啊！
哈哈！
須臾，他說：「你還小，她不會誤會的。」
一下子，她的笑容就僵在臉上。
一語雙關呢大神，一邊說著他們不可能，一邊告訴她，那位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恩，語文學的真好。
程綠不搭理他了，轉身掀開被子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胃又開始一抽一抽的疼了。
連帶胸口那個位置，都不好受了。
什麼時候科學能夠發達到吃一片藥，就可以忘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呢？
不知什麼時候程綠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謝慕堯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見她沒什麼事了，開車送她回了學校。
下車時，她沒跟他說再見，覺得那是沒意義的話。
想見才會再見，他或許都不想見她，何必呢？
或許在他的眼中，她始終都是那個黏人的，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程綠先回到宿舍整理東西，把錢包拿出來的時候發現厚了不少。
皺著眉打開，看到裡面塞著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鈔，差不多有兩千塊。
她愣住，然後，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終於開始往外冒，跟不要錢似的。
喜歡上他之後，好像智商情商都退步了，唯有淚腺，發達得不得了。
高二的時候分了班，程綠覺得自己越來越矯情，分在文科班最合適不過。
多背點詩詞歌賦的，將來傷春悲秋的時候還能冷不丁用文言文發表一下感慨。
再後來，程綠在學校見到了一個人——她那早就忘到脖子後面去的初戀。
原來初戀中考的時候沒考好，拖了點關係，辦了休學一年，又參加了一次考試，沒想到來年倒成了她的學弟。
可能因為同一座城市出來的，又是同一所初中的校友，兩人的關係走的又進了一些。
啊對了，這期間程綠終於攢到錢買了一部配置中等的電腦。她對電子事物不是很在行，去買的時候還是拉著初戀去的。
樣子是她選的，型號和牌子是初戀挑的。
程媽媽不愧是過來人，料事如神，買了電腦後的第一個月，程綠月考下滑了十個名次。
週末回家之前，老師打了電話過來告狀，不出預料，又被程媽媽罵個狗血噴頭。
從火車站回來，還沒來得及進家門，在院子裡就開罵了，一觸碰到學習這個話題，程媽媽就變後媽一樣嚴厲了，囧。
「你老師說你在學校談戀愛了？竟然還找個比你小的做男朋友，你怎麼就這麼不叫我省心呢？我當初怎麼跟你說的，這種事到了大學再說，你樂意找誰談就找誰談，我不干涉你，可現在你才多大，情啊愛啊是你這個學生該做的事嗎！」
balabala的……
程綠低著頭，程媽媽罵得差不多了，提著她裝著換洗衣服的小包裹就進屋了。
她鬆口氣，一抬頭，卻覺得好像有誰再看著她，轉過頭，看到院子裡站著的謝慕堯，面無表情……不，是皺著眉頭看著她呢。
她扯了下嘴，算是打招呼。
謝慕堯沒有回應，等她覺得是自己只找沒趣，剛要回家的時候，突然聽到他開口：「你媽媽說得對，該學習的時候就要好好學習。而且對方還比你小，只會把你們兩個人都耽誤了。」
她不悅，最討厭他一副長輩的口吻教訓她。
「他不小，只是多讀了一年而已。」
他沒說話，眼神變得有點深。
程綠咬唇，覺得自己解釋得真沒意思，她又不是他的誰。
回到學校，程綠把這事給初戀說了，初戀聽完笑了：「天啊，緋聞都傳到你媽媽那裡去了，看來我的晚節要不保。」
程綠翻了下白眼：「怕不保就離你學姐我遠點。」
初戀撒嬌：「別啊，我還要靠學姐幫我蒐集情報呢！」
因為初戀正在追她的室友。
高二期末考，程綠的成績又回升了，仍舊在前十名，不算學霸，但也稱不上學渣那一列。
考完試回家，車票是初戀幫著買的，兩人一起坐的火車，最後初戀還很紳士的把她送回家了。
初戀兩年間已經長成了大男孩，身高一米八二，遠遠看上去挺醒目的。
送她到家門口，把行李交還給她，說：「聽說過幾天要辦個初中同學的同學會，你去不？」
程綠搖頭：「不去，又不是我們班辦。」
「你就跟我去唄，就當家屬去。」初戀和室友處的不錯，程綠多多少少可以算是女方家屬。
她癟嘴：「你自己去吧，我都不認識就不湊熱鬧了。白白。」
看她開始轟自己了，初戀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程綠暗笑，拉著行李轉身，瞬間就對上謝慕堯的眼睛。
他今天沒帶眼睛，顯得眼睛狹長又漂亮。
程綠覺得自己心似乎輕輕震動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其實這兩年獨立的高中生活，她也有了很多變化。
頭髮變得更短的，也長高了不少，年紀大了些知道愛美了，也懂得穿衣打扮。
可無論什麼時候見到謝慕堯，還是會覺得自己和他無論在品味上還是閱歷上，都相差太多了。
之前不知從誰那裡聽說，謝慕堯在市裡的電視台上班了，而且很受領導重用。
其實都是意料之中的，他挺優秀的，這點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否認。
所以，也挺為他開心的。
雖然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又遠了許多。
晚上，程綠用她的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給謝慕堯。
然後跟媽媽說出去找朋友玩，跑出來等在院子外。怕程媽媽在窗外看到自己，於是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面。
很快，謝慕堯就出來了，他穿著乾淨簡潔的家居服，看著他茫然的找了自己一會兒，直到鎖定她的身影，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堅定地。
忽然間，文藝范兒就毫無預兆的襲來了，她想起了在書上曾看到的一句話——
『我相信有人正在慢慢的艱難的愛上我，別的人不會，除非是你』。
可是她已然有些不確定，那個人，會是他嗎？
不會吧。
等謝慕堯走進，她從樹後跳了出來。
「hi。」她主動打招呼。
他沉默了一秒，也說：「hi。」
「我是來還給你這個的。」她從後面掏出一個信封，厚厚的。
他接過，打開，看到裡面嶄新的二十張百元大鈔，唇角一抿。
似乎，有點不高興？
她笑著說：「謝謝你的錢，一直想還給你的，就是沒機會。」
他說：「不用這麼急，你可以先拿去用。」
她忙擺手：「真不用了，當初是想買電腦來著。現在電腦也買了，我媽給的零花錢還多了好些，夠用了。」
他開始不說話了，程綠覺得這種氣氛太壓抑了。曾經他絮絮叨叨，到她絮絮叨叨，兩人之間就算沒什麼話題聊但也能天南地北的亂侃一通，從不冷場。
哪裡會像現在這樣。
剛要告辭，就聽他問：「下午送你來的男孩，是之前送情書給你的那個？」
她楞一下，點頭。
「你們在一起了？」他問完，似乎覺得這話不妥當，又笑了一下，說：「挺好的。」
程綠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看到她談戀愛，他估計是最開心的吧？畢竟知道沒有小破孩纏著自己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應該會鬆口氣的吧。
她沒回答，沉默一會兒，也問：「你和女朋友也處的不錯吧？」
他抬頭看她，眼神深沉難測，最後又說了句：「挺好的。」
她有點難受，所以在表現出來之前和他道別。
「那就好，之前我還小，那些事你別放在心上。現在我才知道你說的都對，我也長大了，才知道之前多幼稚，幸好沒阻礙到你找真愛，呵呵。」她乾笑兩聲，撐不下去了：「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她要走，他忽然拉住她。
程綠不解，回頭，看他始終垂著眼睛。
「還能跟以前一樣做朋友嗎？」
她臉色應該也變得不好看了，做朋友麼？可她想做的並不止是朋友怎麼辦？
她笑著點頭：「當然不行啊！」
他攥著她手腕的手僵了一下，聽她輕鬆的語氣道：「我認你當哥哥好了，有你這麼厲害又有錢的哥哥，我不吃虧，呵呵。」
僵持了一會兒，他笑了，然後鬆開她。
程綠回到家，程媽媽正在切水果吃。
她跑過去抱住程媽媽，程媽媽被嚇了一跳。
「媽，我好愛你好愛你！」
程媽媽只當她又抽風：「好好好，你愛我。又想要什麼了，對學習沒好處的我可不給你買。」
程綠在程媽媽背後笑出眼淚，真的很愛你啊媽媽，因為以後能愛你的人就只有你了。
我要把那個人從心裡割掉割掉，一丁點兒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