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那是一個俏生生的大姑娘!蘇幻兒第一眼看到梁玉石時就是這種感覺;即使她是一身粗衣短褂的男裝打扮,但那股女孩兒才有的味道,是很容易分辨得出來的。

  此時,我們的蘇大姑娘正與她小姑躲在門簾後面往外窺。這可真是一個好視野;剛好可以看到她要看的客人。但這種行徑她可不稱為「偷窺」:這叫觀察,也叫評量!反正她一定會出去的,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正想先聽聽看他們在聊什麼時。冷不防門簾被一隻小手猛地掀開!

  「娘娘、姑姑!你們躲在這裡是要跟我玩捉迷藏是不是呀?我抓到妳們了!」一個清亮的童稚嗓音來自她們的下方。

  順著聲音往下看,是一個年方二歲多的小娃兒;他有著比一般孩童更清晰的聲音和咬字。這麼大的嗓門,當然會使所有的人都對她們行注目禮,連帶的,也使二位大美人無所遁形了。

  「幻兒?無瑕?」石無忌皺眉的盯著她們。

  幻兒惡人先告狀的托著茶盤走到無忌面前,沒好氣地抱怨他道:

  「喔──沒空陪我,倒有空來喝茶見客?這道理我可不明白了!」

  「敢情大嫂是對大哥的未婚妻吃醋了?」石無介心直口快的嚷了出來。

  眾人臉色頓時一沉;尤以冷自揚與石無忌為最。

  未婚妻?那一個?幻兒瞪大的雙眼中閃著問號。

  「你大哥的未婚妻?」

  「是呀!如果梁兄弟是個女娃兒的話,那麼可就糟了!人家可是大哥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哩。」石無介說得又快又大聲,快到沒有人可以阻止,所以他的話換來所有人的大白眼。

  「指腹為婚?石無忌!你早已經有未婚妻了?怎麼我從來都不知道?」幻兒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半。老天爺!人家正主兒未婚妻現在找上門來要完婚了,她這個妻子倒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了。

  「大嫂,先別吃醋啦!早知道妳會有這種反應的。不過,我是說還好啦!人家梁玉石是個男孩兒。」石無介仍不知死活的嚷著,還認為自己說了一個很好玩的笑話。

  石無痕神色有絲遲疑,卻仍趕在任何人開口之前首先發言了:

  「是呀!大嫂,這梁玉石是個男孩兒。當年梁大叔與爹訂下指腹為婚的誓約時,因為還不知尚在腹中的是男是女,所以才會說:若生男,為兄弟;若生女,為長媳。但是事隔多年,加上音訊全無,冷叔以為梁大叔他們並不會對此事當真;何況,我們幾個兄弟在那次滅門事件之後,便隱姓埋名起來,對這件事也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想不到,梁大叔居然相當執著,吩咐玉石一定要來確定我們是否真為故人之子。無介的意思是:如果這梁玉石是個女娃兒,那麼,大嫂的獨佔地位也許就不保了!」

  幻兒驚疑的看向丈夫;是嗎?石無忌果真有一個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他們竟然認為這個梁玉石是男的!莫非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才會當她是個男人?

  「你想怎麼做?」

  「這還要怎麼做?他是個男的。」石無忌用一種淡然卻沉重的語氣吐出這幾個字,也充份表現出他的不願多談。

  「可是,她──」蘇幻兒被他們粉飾太平的態度激怒了;她才不相信石無忌會看不出來,她簡直想拿茶杯砸他的頭了!可是──這事一深思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複雜。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要如何開口才好。開口之前,她得先知道所有人心中在想什麼?為什麼他們全都相信梁玉石是男人?老實說,她本人基於一夫一妻的傳統思想,理應是該高興梁玉石偽裝成男人的;再怎麼說,這一次出現的情敵可不像三年前那個馬仙梅或小青那種情況。而幻兒最好奇的是:為什麼梁玉石要偽裝成男孩子?看她這一身男裝打扮,沒有流露出半點脂粉味,就可以猜出她以男裝示人已不是一、二天的事了。她那股英氣,是被刻意訓練出來的,否則哪會如此自然的形於外?

  梁玉石不是來傲龍堡嫁石無忌的!幻兒的第一直覺就是這個。所以她沒有醋勁大發,也沒有一丁點兒的危機意識,只是在這突發的狀況中發現了很多值得深思的現象;而她的直覺告訴她──將來必然會有很好玩的事發生!

  她沒有拆穿梁玉石是女兒身的另一個原因在於:她看到了石無忌眼中的防備。石無忌太了解她了!三年來的夫妻生活使他深刻體認到,他愛妻心目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夫多妻制;一旦他犯了這個錯,他肯定會失去妻子。即使他已認定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可是父母之命的姻緣卻也是他不能違拗的;所以,即使他早已看出梁玉石並非男子時,仍執意順勢錯下去,當梁玉石是個男人。那麼,眼前的情況就容易處理得多:至少,他不會失去她!

  「幻兒,妳先回房去休息。」石無忌不願幻兒在這邊,除了因此時不宜討論梁玉石是男是女的問題外,他們的話題正進行到當年那一件滅門血案的經過,以及梁父受奸臣迫害身亡一事;討論那麼傷痛又血腥的事,他不希望讓幻兒與無瑕聽到。

  何況,他知道幻兒已經對梁玉石起了疑心:一旦她對某人產生好奇時,一定會鍥而不捨、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而真相,是不能挖掘的。就算會愧對父母、愧對梁大叔,他也全扛下來了!他只對幻兒一人深情。愛上幻兒就注定他永遠的沉陷;沉陷在她綿密的情網中,不能自拔。

  不過,蘇幻兒從來就不是會聽話的乖寶寶,她雖然揣測得出他的心思,卻不願被置身事外。她揚起下巴說道:

  「我為什麼要休息?還很早呀!你們用膳了嗎?如果沒有,那正好!咱們大夥兒已很久沒一起用膳了。冷叔,叫廚房準備準備,就在後頭的觀景樓用膳吧!正對著一片桂花林,很有意境。」

  的確是晚膳的時候了。

  少夫人一聲令下,不一會兒佣人全佈好了菜。眾人那還敢講什麼?連石無忌都無話可說了,只有在心中暗自叫苦。

  「走吧!別餓著我們的貴客了。你們也真是的!人家一路趕來,也不讓她休息一下,倒全排排坐在這裡談話,而不管她會不會疲憊、飢餓!傲龍堡幾時改變了待客之道?真是太沒禮貌了!梁──公子。」幻兒主導全局,並且滿場跑,一轉眼來到梁玉石面前。

  她一臉的天真無邪加熱誠,笑容滿面的執起她的手說道:

  「我們石家的男人哪,全是些沒規矩的!妳別見怪了。我帶你去洗把臉,有了精神後再好好吃一頓。」

  基本上,幻兒是把男裝的梁玉石當女人看啦!不過,只要梁玉石是以男裝出現,這等行為就是非常的不守婦道。所以,幻兒才剛碰到梁玉石的手,就立即被石無忌摟回懷裡,而梁玉石也趕緊趁機躲開了她的手。

  「自會有人領他去,妳安份些!」石無忌在她耳邊粗聲低吼。

  「你放開啦!」見石無痕已領梁玉石往後院走去,幻兒不開心的想掰開她腰上那雙鐵鉗似的手臂,可惜卻掙不過丈夫的蠻力。現在,她開始懷念三年前新婚時,石無忌所嚴禁的一些條規;尤其是在公眾場合不許有親暱動作那一條!但自從被她自己打破之後,她就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會因此而受制。

  石無忌抱起幻兒往觀景樓走去,幻兒只得乖乖的順著他了。而他們那二歲大的兒子,就一蹦一跳的跟在石無忌後面,笑道:「娘娘,羞羞!被爹爹抱。長不大、愛撒嬌,羞羞臉!」

  這些話正是幻兒天天對兒子講的,如今,她那寶貝兒子又一句不漏的回給她。誰叫蘇幻兒老是與兒子爭石無忌的寵?爭得都幾乎要反目成仇了。如今她兒子見機不可失,當然要報仇了!他那短短幾個字使得大人們連笑意也憋不住,全大笑了出來。只見石定睿這個小鬼靈精,更加的得意洋洋。

  「石定睿,你皮癢了是不是?」蘇幻兒瞪著兒子,順帶也警告那些笑得不知節制的人:不想死得太慘的話,最好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幻兒,妳哪!長不大。」石無忌輕捏一下她的俏鼻,寵溺的將她摟得更緊。

  「我也要!」小小的石定睿不甘被冷落,也巴著父親不放。

  「不行!你又來跟我搶,討厭!」活像自己心愛的玩具被搶走,幻兒又開始了與兒子搶丈夫的戲碼。

  眾人全都識趣的隔山觀虎鬥,站在一旁看笑話;他們早就一致肯定蘇幻兒生了一個百分之百像她的兒子,是上天派來剋她的。

  當石無痕再度領梁玉石進來時,就見到美若天仙、氣質高雅的蘇幻兒坐在石無忌腿上,像隻八爪章魚一般緊抱著石無忌,而被搶去好位置的石定睿,則硬是將頭擠入幻兒與無忌之間。

  別說石無忌的形象被破壞,就連那個美得令梁玉石震撼得無法自己的蘇幻兒,也讓梁玉石對她的不錯觀感嚴重破滅;老天爺!這一對夫妻──恩愛得太過份了吧?再看看石家上下一派不足為奇的表情,就知道這情形對他們而言,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正常;北方人與南方人真的是差那麼多嗎?還是石無忌夫婦是特例?

  梁玉石看呆了。

  ※※※

  沐浴過後手腳有些冰冷;入秋了,夜晚總帶著幾分涼意。蘇幻兒在睡衣之外又加了件石無忌的大披風,赤著腳悄悄走到花廳,看到坐在長廊石桌旁的丈夫,他仍在批閱一些文件,桌上堆滿了牛皮卷宗;夜明珠給了他充分的照明。

  她由身後抱住他,將冰冰的雙手由衣襟口探入他溫熱的胸前取暖。

  「不許辦公!」她不依的叫著。

  石無忌放下筆,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著。看到她衣裳的單薄,又打開外衣包住她,擁入懷裡。這種天氣對他這北方人而言是沒什麼的,可是他知道幻兒比一般人還怕冷;一入秋就會開始穿冬衣,也常在半夜時偎入他懷中取暖。

  「睿兒睡了?」幻兒在他懷中問著。向來哄孩子入睡的工作都是由石無忌來做的,因為如果由她去,必然會忘了任務而陪孩子玩到三更半夜還不知道休息;為了小孩子的正常作息著想,石無忌只好不畏世俗眼光而自己哄孩子睡覺。

  「是呀,今天玩得比較累,一沾床就睡著了。」他親了她一記,將她沐浴後的幽香盡數吸入。

  「無忌。」她低語。

  他低下頭,附耳在她唇邊:「嗯?」

  「她是女的。」她陳述著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實。

  「她不是;只要她不願承認,那麼她就不是。」

  「你的另一個意思是:她不願承認的原因是她看不上你?」她以另一種角度來問。

  「我寧願這麼想;即使有傷我的自尊。」他背靠廊柱,昂首看向天空;秋天的夜空像一匹綴滿寶石的黑絲綢布,充滿了神祕與冷豔。他淡淡的開口:「她二十四歲了,已經過了適婚年齡。當她的父母得知我們石家突遭橫禍時,她立即被當成男人來撫養,目的只為替我們石家報仇,她自己更絕了再嫁之心,才會一直男裝到現在。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有另一批人也在找當年滅亡我家的凶手,只是力量不足,致使我們沒有去追查。如今她父親因為太過清廉而遭迫害,我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她必是拉下了自尊,忍下屈辱才來投靠我們;她在景昌縣的所有資料,早在一個時辰前我就收到飛鴿傳書了。」

  傲龍堡有完善得嚇人的通訊網路,全國都有暗哨做為聯絡站,在正氣樓中更有一批人員專門記錄各種時事資料,以備隨時的諮詢。所以,梁玉石傍晚時分到達後,在深夜時她的一切身家資料就已送到石無忌的面前了,這是他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傲龍堡的確是不容小覷的!

  「如何?會很有名嗎?除了是縣太爺的女兒外,還有什麼更精采的?」一副充滿興味的表情。

  「她?」他騰出一隻手去抽出桌上的一小張紙片道:「在七年前接下六扇門的公差,一年之後已是個名聞全省的鐵面神捕。五年來的努力,使得景昌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得以安居樂業。這情形在這種不安定的時局中是很少見的;加上其父公正廉潔、勤政愛民,使得全縣能在連續二年的大旱中平安度過,無人餓死。可惜,好人是無法存活於這種年代的,所以,她的父親硬是被判了個罪名處死,為了雪冤報仇,她才找上門的。」

  「報仇之後呢?她要如何?」幻兒知道,丈夫不會背叛她;可是,梁玉石在曾和無忌指腹為婚情況下,是不可能再嫁別人了。幻兒可不願梁玉石有那種下場;太不公平了。

  「她會有她的人生。幻兒,別讓她成為女人,那會使事情變得很複雜。」

  蘇幻兒堅決的搖頭;這事她管定了!

  「在我們那個世紀,二十四歲未婚是很正常的,可是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老姑婆了,沒指望了!這結果是誰造成的?父債子償,你難辭其咎。我們不能不管,總不能讓她就這麼不男不女的過完孤苦的一生吧?至少──至少我要讓她當回一個女人,想辦法讓她覓得歸宿;只要她的丈夫不是你。無忌,這是我們欠她的!」

  「妳呀!就是太閒了才會成天想扮月老。先是無瑕,再來是玉娘;我想,冷叔到今天還對二年前的事心有餘悸。」石無忌免不了又是一陣數落,對幻兒做事只求達到目的不問手段的方法,感到有些耽心,卻也有更多的無奈與溺愛。

  提到這二件事,幻兒只會裝無辜,滿臉天真無邪的反駁:「無瑕與冷剛是兩情相悅;關我什麼事?我可什麼也沒有做哦!」

  「沒做?」石無忌斜睨著她:「妳以為我不知道,無瑕新婚之夜沒有落紅?妳以為我不知道妳教無瑕去勾引冷剛?石大夫人,這種驚世駭俗的餿主意只有妳想得出來!」他一直沒對幻兒提起這件事,想不到她居然真以為他不知道,而故意裝傻、扮無辜!她還真以為他這個傲龍堡的大當家是當假的?

  他果然是知道的!幻兒暗自吐舌,一勁兒的傻笑;想不到他會一直默不做聲。不過,她心眼兒一轉,又有話說了:

  「欸!那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卻沒有開口罵我,就代表基本上你也是默許的,這事咱們就別提了吧。」

  「那冷叔的事呢?」他笑得更不懷好意。他這個丈夫實在是太溺愛妻子了,才會容許她去胡作非為,要不是幻兒都有辦法讓每件事圓滿落幕,後果將是無法想像的嚴重;算她運氣好!

  尤其是二年前冷自揚與玉娘的事,最教人無法置信。

  那時,蘇幻兒才回到古代沒多久;並且還在坐月子中,卻已不安於室的想撮合冷自揚與玉娘的好事,而逼石無忌去向冷自揚提,她自己則對玉娘下工夫。

  想不到冷自揚一口回絕了。第一個理由,他無意續弦,早已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第二個原因是,他認為即使玉娘未曾正式過蘇家門,但畢竟是蘇光平的人,而他不願壞了她的名節;再來的原因就是,玉娘是當家主母的母親,二人若成親就會破壞了主僕之間的分野,大大不妥!其實這一大串理由在幻兒眼中全是狗屎一堆。

  她認為,所謂的貞節牌坊都是貽害女人終身幸福的墓碑!它的出現是男人合計出的陰謀;私心的以道德為名,令女人終其一生只能守著一個男人,即使受盡欺凌虐待也得認命,這太不合理了!以玉娘為例,就更令人不平了,所以幻兒才會擅自作主。為了激起冷自揚的真心,她刻意安排了一場玉娘遭人調戲的劇碼讓冷自揚看到,冷自揚自是出手搭救,而後老天爺又幫忙下了一場大雨,於是冷自揚與玉娘被困在破廟中過了一夜。

  事後被幻兒硬是冠上「破壞名節」的罪名,冷自揚只有被迫娶了玉娘。這中間更有一幕是:玉娘不願強迫冷自揚負責而想離開傲龍堡,但沒有走成卻逼出了冷自揚的真心,而終於成就了這一件好事。

  不知道該說蘇幻兒的運氣好,還是事情本來就該如此發展?阿彌陀佛的是,它們都圓滿落幕。

  「冷叔與我娘早就二廂情願了,只不過太拘泥於世人的眼光而遲疑。何況我娘是大美人哩!守寡太可惜了;才三十來歲,未來日子還很長,當然要有人作伴才不會難捱呀。你看現在冷叔開始有笑容了,而我娘也得到了她的幸福,一切都很好呀!」她認為自己處理得很完美,是天才腦袋。

  「我看妳是太無聊了。」語氣中盡是憐惜;即使幻兒不說,他其實也知道她的寂寞,所以才會心懷愧疚。幻兒是個好動又活躍的小女人,成天悶著是很難過的,但他可也不放心讓她走出他的視線;她是個女人,又是個大美人,一踏出家門給人看見了,那還得了?三年前,在客棧遇匪的那一幕至今仍讓他心有餘悸!尤其現在時局不定,多少王公貴族肆無忌憚的強搶民女;他無法不顧慮這些。

  「等我有空,我們到牧場去玩兩個月,天天陪妳。」

  幻兒不感興趣的回道:「你有空的時候大概就是入斂的那一天,到時我的人已經在天上了。工作狂!你的承諾已經失去可信度了。」

  「幻兒。」他低喊。

  她摀住他的唇:

  「將梁玉石交給我,我要讓她回復女兒身,並且一定要讓她嫁人。還有,你那兩個弟弟我也要安排他們的婚事了──」突然想到什麼,致使她住了嘴──對呀!今天無痕怎麼那麼安靜?平常他老愛揶揄、逗弄人,今天卻成了一隻悶葫蘆了,會不會是──

  她大叫出來:「無痕與梁玉石!無忌──」

  石無忌瞪大眼睛看著她,他真不敢相信幻兒會天才到拉出現有的人選來配對。

  「妳別亂點鴛鴦,不成的!他們根本不適合。」

  適不適合是要測試後才會知道的!幻兒滿心的興致與計劃。既已決定要去做就不必再與丈夫討論下去了,而要引開他注意力的方法就是勾引他。如果她想懷第二個孩子,最好現在就開始行動;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石無忌都睡在書房裡,再這樣下去孩子是生不出來的。

  「無忌,梁玉石是一定要嫁人的。」她臉埋入他已半裸的胸膛中,印下挑逗的吻,柔媚道:「因為,只要她一天不嫁,我就會擔心我的男人會有別的女人來分享!這副偉岸的身軀只能專屬我所有──這胸膛──是我的──石無忌──你只能是我的──」她的呢喃消失在他急切的索吻中。他猛地將她抱起來走向裡面,在初秋的月夜中、芙蓉帳內,印下點點溫柔的纏綿情意──

  「無忌──我愛你!好愛、好愛你──」長髮披散在枕上,她捧住他的雙頰,訴說她滿心的情愛。

  石無忌輕輕地吻著她的頸子,一吻一誓言:

  「這輩子,我是栽在妳手上了!小女巫──」

  ※※※

  石家人對她是萬分禮遇的,在著手計劃幫助她報仇時,還盛情的招待她,令梁玉石在這番熱情中感到一絲不安。

  為什麼?是他嗎?那個叫做石無痕的石家老二?

  傳說中,只有石無忌這個北方修羅是可怕難測的,而他那兩個弟弟中,尤以石無痕最為隨和親切;是嗎?隨和親切?他甚至比石無忌還讓她感到危險。

  石無忌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而那個石大夫人蘇幻兒也是奇特的;她有著怪異的性格,作風驚世駭俗卻被石家上下所認同,那是相當奇怪的一件事。

  像昨夜用晚膳時,她看到原本認為深沉難測的石無忌,在不停輕哄妻子多吃一些東西時,所流露出的似水柔情,著實教她震驚不已;有哪一個男人會做這種事?尤其是一個向以冷硬聞名的北方巨擘。

  那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大美人蘇幻兒也是十分奇怪的;她一點也不顧世俗禮教而直對丈夫撒嬌、與兒子鬥嘴、與眾人抬槓,口齒既犀利又風趣,使得用膳時間充滿了歡笑。梁玉石已不自覺的喜歡上那個奇特的女人;如果她是男人,恐怕一顆心也會為之深深吸引著,也難怪石無忌會對她如此深情了。

  石無痕比他的大哥多了一分溫文儒雅,可是卻有著相同的傲氣;一雙看來柔和的眼總夾帶著幾分冷淡,看著她時會讓她心中產生警惕與不安。她討厭他那種探索又放肆的眼光,似乎已窺知她所有祕密而讓她無所遁形一般。

  老天爺!她是怎麼了?突然敏感多疑了起來。

  「哇!妳起來了?那麼早。」

  清脆甜美的聲音來自客院入口;是蘇幻兒!

  一臉的春花笑靨,懷中捧著一大束雪白桂花,正溢著一股清香,看來是剛從隔壁香院摘來的。蘇幻兒一身雪白,整個人乾淨純美得像仙女。

  「夫人──」梁玉石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妳叫我什麼?夫人?我可不愛,太見外了!」蘇幻兒將花放在長廊桌上,輕巧的跳上木欄杆上坐著。雙腳前後擺動;這種高度正好可以平視高她半個頭的梁玉石。

  「叫大嫂。」她糾正。

  「大嫂。」梁玉石退了一大步;她還記得自己喬裝成男子,所以不宜與女人太接近,以免惹人閒話。而這石大夫人也太不端莊了,一大清早闖入「男子」的地方,簡直太大膽,也太無禮了。石無忌難道都不會管她嗎?但據她的猜測,石無忌不是那種會任妻子與別的男人接近的丈夫;何況,他對妻子的深情人人都看得出來,像昨天蘇幻兒試著要碰她時,就馬上被石無忌霸道的摟了過去。但此時蘇幻兒為什麼會單獨前來,而無丫頭作伴以避嫌?

  「妳與我之間能有什麼不清不白?別多想了!我丈夫也知道我來妳這兒。」幻兒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直言的道破。

  「什麼意思?」梁玉石驚疑的看著她;她在說什麼?她看出了什麼?

  「意思是──我丈夫允許我養一個小白臉在身邊解悶;而我看上妳了!」幻兒大笑,邪氣的打量著梁玉石;以二十世紀的眼光來看,身高一七○以上的梁玉石有一副好身材,生在二十世紀必定可以成為頂尖模特兒!而她那張充滿英氣的俊俏面孔,一旦著起女裝來會有怎樣的風情?她已經開始在幻想了。

  昨天她愈想,愈覺得把無痕抓來與梁玉石配對是絕妙的好主意。即使石無忌警告過她別亂來,但她仍是如此認定。

  梁玉石早已被幻兒大膽的言詞嚇呆了;她不是說真的呢?蘇幻兒怎敢說出這種話?即使是開玩笑也太過份了!因此當下梁玉石就冷下臉:

  「石夫人,請自重。」

  「我很輕耶!重不起來。我們無忌老說我不長肉,風一來就會被吹走。」幻兒吊兒啷噹的說著;梁玉石愈害怕,她就愈有逗她的興致,她這種習性一輩子也別指望有可能會改了。

  「妳──」梁玉石第一個念頭是想逃走:她怕這個女人。這蘇幻兒到底在想什麼?看來比較像在逗她玩,可是對一個男人調情也太過放蕩了吧?石無忌怎麼會允許妻子如此?

  幻兒才不會輕易讓她落荒而逃的,她還沒玩夠呢!

  她看準了時機向她撲過去;不過,並沒有如她所願的撲到梁玉石,她跌入了一個雄偉又熟悉的懷中,而梁玉石也同時被石無忌拉開,但因為無所防備,所以梁玉石在踉蹌過後又跌入石無痕懷中。石無痕理所當然的將她抱了個滿懷。

  幻兒看清是丈夫石無忌後,抱怨的直嘟嘴:

  「不好玩。」

  石無忌一大早就出門,說是有重要公事要辦,但此時卻站在這裡,她道:

  「你說過在天黑以前你都會很忙的。」

  「而妳也說過,今天一整天妳都會乖乖的,不來招惹別人,安份的當個賢妻良母。」石無忌也有話說

  意思是說,二人都黃牛了。

  「你怎麼會有空過來?」不管有外人在旁邊看,幻兒緊緊摟住他的腰。

  「陪妳呀!帶妳和孩子到連雲牧場玩,順便視察產業。」除了因長期冷落幻兒的愧疚之外,也想帶開幻兒這個專愛攪局的危險人物;於是趁著探訪工作情形之便,決定帶著妻兒前往。

  「真的?」乍聽之下欣喜若狂,但仔細一想便發現不必高興得太早;她半埋怨的開口:「我看,主要是去視察牧場,然後才順便帶我去吧?」

  「倒來與我計較這個了?這有那麼重要嗎?還是妳不想陪我去了?」他挑眉看她。

  「我要去!」蘇幻兒忙不迭的大叫;好不容易才有這個機會可以膩著丈夫,可不能因為拿喬而白白被取消掉,太蝕本的事她才不會去做呢!

  「那就走吧!回房換衣服去,趁早去方可以玩得久一些。」石無忌幾乎是用半哄半拐的口氣將幻兒拖出客院。蘇幻兒一時不察就讓丈夫給哄走了,留下了石無痕與梁玉石這兩個她有心促成好事的人。

  豈能事事盡如人意?蘇幻兒這個當媒婆成癮的多事女人,一心想當月老,瘋狂到連她那向來縱容她的丈夫也受不了。這一次,不管石無痕與梁玉石之間會不會有什麼事發生,石無忌決定不讓妻子插手。

  石無忌夫妻走了之後,梁玉石才猛然由失神中回復,並掙開石無痕的懷抱。

  「你做什麼!」不管對他們而言,她是男是女,這種行為都是不合理的。這個石無痕,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石無痕神色自若的笑了;她很香,不是脂粉香味,是一股少女特有的清新味道。她也比他所能想像的更為柔軟。照說她是練武之人,肌肉應該比一般女人結實很多;可是,她很軟──但仍可感覺出她十分有力。

  昨日黃昏第一次相見,便對她的外表產生疑惑;她是個女人,可是她的氣質是非常男性化的,那種刻意的偽裝加上女性化的面孔,曾經使他誤以為她是個男孩!畢竟她來自南方,在南方不乏脂粉味重的文弱男子。可是,他的直覺向來不會出差錯的;她是個女人!即使她偽裝得如此神似。

  「你來做什麼?」梁玉石直覺的想躲開他;他的居心太難測、眼神太過奇特──不能惹上這種人!她心裡是如此想的。

  「冷落客人可不是石家的待客之道;我專程來帶妳到城內逛一逛。」他又走近了一步,好玩的發現了梁玉石雙眼中的防備。

  「不必了!我奔波了半個多月,今天仍想多休息會兒,不必勞頓你了。」轉身要回室內。

  只見石無痕身形一閃,已擋住她的去路,揚起嘲弄的笑容:

  「原來南方男子的體力如此不濟!我以為只有大姑娘才會在大白天休息。梁兄弟,別讓愚兄我見笑了!一同去騎馬如何?讓我瞧瞧名捕梁玉石的功力。」在他挑釁又不容推拒的話語中,梁玉石連多說一個字的機會也沒有。

  也許是教育使然,面對別人的挑釁時勇於面對不退怯,成了她的性格;不管石無痕是什麼居心,她卯上了!總不能默認自己「鐵面名捕」的名號純是浪得虛名吧?石無痕話裡的意思就是這個。

  於是,在石無痕轉身走後,她也無言的跟了上去。

  這一回合的交戰,她輸了,因為她入了殼。石無痕,一個可怕的笑面虎!第一次的交鋒,注定了她往後的沉陷──他總是先設下一個陷阱,讓人沒有防備的跳入!這種男人,讓她心惶惶,充滿無力感;他無庸置疑是絕頂聰明的。

  外頭都說石無忌最可怕、最冷酷,可是她的觀感並不是如此;石無痕才是最可怕的!他的臉沒有石無忌的威嚴氣勢。他一派的溫文,讓人誤以為他很平易近人,是個儒雅的文生。但如果有人這樣認為,就會注定那人在對敵中的必敗;在他那副儒雅的假面具之下,有著不容忽視的侵略力量,與他為敵的人若無法看清這一點,結果是不明不白的落敗。她知道的,與這種人相處最是危險;打一開始,她就要避開這個男人,因為一旦他對她有興趣,必然會使她沒有半個秘密可以隱藏得住,而這必然的結果卻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近二十年的女扮男裝,早已使她忘了自己原來的面目,並有意的拒絕面對事實。而這身分,是她如今僅有的保護了,如果連這層保護都被窺破的話,赤裸裸的她將會連最後一點尊嚴也消失怠盡。她早已不知道要如何扮演好一個女人了!目前的這種不男不女,是她該過一生的打扮;只要不要有人來探索,讓她這麼過下去。這一生,她就算獨自一人的過下去,也根本不會覺得有何不妥,而既是孑然一身,又何必在乎性別如何?是男、是女?永遠也不必對任何人負責或解釋。

  她不知道石家人會不會對她的性別有所質疑,但她相信,在石無忌已有愛妻的情況下,所有人寧願相信她是男人;那麼,石無痕的接近是存著什麼目的?她的心一直惴惴不安著──他倒底想做什麼?

  馬僮牽出二匹高大健壯的駿馬,皆是通體全黑又毛色晶亮的北方種馬。即使牠們巨大的身形讓梁玉石震撼;與她嬌小的身材根本不成比例,但她仍深深為之讚嘆不已,而沒有一絲懼怕,反而有躍躍欲試的衝動。

  她目光的痴迷,盡數收入石無痕眼底;他心中不自禁的溢滿憐愛。

  「走吧!我們賽一圈。」石無痕不讓梁玉石有拒絕的餘地,逕自丟下戰帖,跨馬往山上的方向奔馳而去,轉眼間已在視線中成為一個小黑點。

  對於別人撂下的戰帖,她哪有不接的道理?因此,不待多想,她也立即跨上馬追去。她追隨著如風一般的黑影,在奔馳的速度中,她的心情驀然開朗。

  多久沒有這種輕鬆的心情了?梁玉石從沒有這麼開懷過;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中,總是苦多於樂,悲多於喜,再加上職務的關係,刻意令自己冷硬無情,又要時時警告自己是男兒身分,不能有一丁點兒女孩家的姿態出現,所以她總是過得很辛苦,怕有一絲疏忽。

  的確,她的心情需要紓解一番。不待細想,她極自然的跟在石無痕的身後。迎著朝陽,奔馳在北方遼闊不見彼端的大草原中,她晶亮的雙眼閃動著光彩,唇邊微微上揚著一朵微笑;那背影,有著令她放心的依賴──這危險的石無痕,如果不與之為敵,他會是個很好的守護神,讓人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