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珊快四十八小時沒有進水加吃任何東西了。
肚子已經忘記該怎麼叫,視物模糊,大腦呈現半昏迷狀態,海水看上去像雪碧,太陽是黃橋燒餅,雲朵棉花糖,海鷗如同飛來飛去的爆米花,自己緊貼著的桅杆簡直是一根直插雲霄的巨大榛仁夾心可麗卷。
高處的氣流總是更加猛烈,秦珊的臉頰本來就因為流淚太多被腌得疼,現在處在這俯瞰眾生的位置,海風更是一下一下如刀割打著。
按道理說,一個正常的人,一般不吃飯七天會死,不喝水三天就會死。而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還能成活下來,都是靠體內的物質在分解,首先是血液中的血糖,再就是糖元,最後是脂肪,蛋白質等物質。
所以秦珊很感謝曾經被自己嫌棄萬分的小肚腩,如今,這一坨贅肉可是她的續命良藥。
但,還是好餓……
秦珊垂下腦袋,麻痹,捆在身上的繩子長得好像天津大麻花嚶嚶嚶……
在她下方的甲板上,船長大人正卧在躺椅上午休,他戴著一頂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海軍大檐帽,金屬絲刺繡工藝,帽檐壓得很低,在精緻的眉眼下方映出烏鴉鴉的弧形暗紋。
守候在他身邊的胖達用手遮眼,舉目眺望了一下桅杆上的小小人影,感覺很無力很頹靡呢……
大胖子忙推了推船長大人,「船長船長,那個中國姑娘恐怕快要死了!」
船長大人明顯睡得不深,馬上就被叫醒了,但還是一動不動。
胖達掰起肉乎乎的手指:「六個人五百萬歐,一個人差不多八十三點三三三三三……萬歐元,她如果死了,我們起碼有八十三萬歐的損失!這些錢可以買三百瓶『里奇堡特級園』葡萄酒!」
奧蘭多這才把帽檐抬起,慢吞吞睜開惺忪睡眼,朝著秦珊方向望去——一輪大圓日襯在她身後,單薄的少女垂著頭,海風吹捲起她的黑色髮絲。除此之外,半天都看不見她動一下。
奧蘭多坐直身體,斂眉看了眼金屬腕錶,唇角揚起一絲鄙夷:「嘖,才四個小時,真是羸弱的亞洲人,去,找個人把她弄下來。」
說完又倒回原處,繼續用帽子遮住臉小憩。
「得令!」胖達忙屁顛顛朝著船艙奔跑幾步,結果又被奧蘭多叫住。
「可愛的熊貓,請像一名紳士那樣慢~慢~走,我差點以為甲板上發生了地震。」
「船長,」胖達認真糾正他的錯誤:「這是在海上,只有海嘯,沒有地震。」
「海嘯就是海底的地震,」男人不疾不緩反駁他,修長的手指按上腰間:「嗯……不錯嘛,看來你已經開始想念槍子的滋味了。」
「不不不,船長才是對的!我馬上,立刻!慢~慢~走~」
胖達這樣說著,雙手彎曲到胸前,躡手躡手點進船艙。
***
秦珊被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塊頭從桅杆上夾了下來,是的,不是抱,不是背,不是扛,是夾!用粗碩的手臂夾在腋下!她本來都快餓暈了,瞬間就被這傢伙咯吱窩裡頭的汗臭給熏得精神一振!
秦珊一路屏息,直到整個人重新回到地面。
她躺倒在冰涼的甲板上,面朝天空,像擱淺的魚那樣,大口大口喘氣,吐納著新鮮空氣。
噠,噠,噠,熟悉而沉重的馬靴聲越來越近,緊接著就有一個高大的黑影籠罩住她。
黑影的主人蹲下身來,水藍色的眸子打量了她兩眼,淡淡評價道:「氣色居然還這麼好,應該再多晾兩個小時。」
這是被海風吹出來的兩坨高原紅好嗎混蛋,秦珊在心裡這樣埋怨,表面卻難受到不想講一個字,她口乾舌燥,嚴重脫水,感覺自己快蔫吧成一根梅乾菜。
「想喝水嗎?」蹲在身邊的人溫柔問她:「餵你水喝,好不好?」
秦珊咽了咽完全弄不出口水的喉嚨,艱難地點點頭。
「想得美,」奧蘭多語氣驟冷,隨意揮揮手:「隨便來一個人,割掉她半根小指。」
「嗯……」男人略一沉吟:「右手好了。」
卧槽,秦珊這次真的怒了,良心被狗啃了的一群傢伙。她可不想自己的身體上憑空少掉一塊,所以也不顧嘴唇和口腔是不是幹得一動就能石化粉碎,匆忙開口問:「為什麼,你們不能這樣……」
她的喉嚨如同旱了好幾年的魚塘,發出的聲音滄桑而黯啞。
奧蘭多親昵地捏捏她鼻尖:「小傢伙,因為你的國家始終不肯交贖金噢。」
秦珊竭盡全力乾澀地解釋:「我的祖國是發展中國家,還在成長……還是個孩子……沒什麼錢……」
「還真是撒謊不打草稿啊小朋友,」奧蘭多輕笑,再一次揪著秦珊後衣襟,將她懸空拎起,面對眾人:「我聽到了什麼,美帝最大的債權國在向我哭窮?」
「就是全都借出去了才鼓囊空空啊……」秦珊嘟囔,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我記得你那天晚上說,贖金有三天期限,可是今天第三天還沒過……」
奧蘭多聞言,突然把秦珊拉近了幾寸,近得幾乎能看清男人白皙臉蛋上被陽光鍍上金色的肌理絨毛,他小刷子一樣的金色睫毛上下忽閃了兩下:「記得這麼清楚,看來你對切手指這件事已經嚮往很久了。」
嚮往你二大爺啊,秦珊想掙扎……當然,無果,因為自己還被繩子捆得跟木乃伊似的!
「肯特,」奧蘭多叫了一個人的名字:「來滿足我們這位中國小姐的願望吧。」
剛才夾著秦珊爬下桅杆的那位腋臭壯漢走近,唰一下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尖利的刀片劍端在日光裡,如星辰一般銀光奕奕。
「明明說好三天的呢……」秦珊鼻尖立刻酸了,可是眼眶裡沒有任何潤澤開來的感覺,因為脫水太嚴重,連擠眼淚都成為奢侈:「這不公平,你們太不遵守規則了……」
「不,我們很遵守規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大自然的真正法則。」奧蘭多眯起海水一樣的雙眼,這個表情讓他看上去陰冷極了,「你的國家不打算老老實實交贖金,已經開始計劃救援行動……」
「哼……所以必須要給這群狂妄之徒一點真正的威懾了,」他低聲冷笑著,以掌心托起秦珊右手,女孩五根已經沾上灰塵,還有些細小刮傷的手指躺在上面:「肯特,來吧。」
下一秒,極大的恐懼讓秦珊想馬上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根本沒有空隙,又被奧蘭多一把奪回!
他甚至在溫和地撫慰她:「女孩,不要害怕,身體的殘缺,有時候反而會帶來靈魂的升華直至完美,不信你看海倫·凱勒。」
強烈的刺激讓秦珊身體裡面的最後一點水變成眼淚滾了出來,她邊哭邊終於忍不住吐槽:「那你怎麼不搞點殘缺讓自己更加完美啊……」
「因為本人恰好相反,我的靈魂太過殘缺,只能靠身體的完美無暇來填補。」
「嗯,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缺德到家。
「呵,別廢話,肯特,切吧。」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嗷嗚!」
「你咬我?」
「……」
「上帝啊,我的手背上多了一排噁心的牙印,而且還是黃種人的!」
一群聞聲跑到甲板上的船員們都止下步子,圍觀起這場鬧劇,並且竊竊私語著:
「噢,我們的船長被那個中國小妞咬了!」
「是啊,潔癖狂魔被人啃手了呢,看他的樣子簡直快抓狂了。」
「居然敢用口水舔舐啃咬觸碰我們船長大人的纖纖玉手,就該把這個小碧池的一整隻手全都砍掉!!嘴巴也削掉!!牙齒拔光讓她全部吞咽下去!!人家還從來沒觸碰過船長大人呢嗚嗚嗚。」手絹擦眼淚ing……
眾人斜視:「→_→xx基佬(娘炮)你夠了。」
那個聽從命令,本打算利落割手指的名叫肯特的水手,見到自家船長和那位中國女孩突然打鬧起來,二人似乎還有往姦情方向發展的趨勢?(喂!)
這位仁兄只好停止動作,眼巴巴瞅著。
潔癖狂魔奧蘭多見身後人始終沒反應,陰森森道:「肯特,愣著做什麼,趕緊把這位狂犬病者的狗爪切掉。」
秦珊聽見這句話,眼淚也不想再掉,因為眼淚在這群暴徒面前根本不是溫柔的自衛武器,而且助長他們鬥焰的火藥狂風。
她的手被人完全控制著,明晃晃的刀片眼看就要落在自己可憐的手指上,用那種削鐵如泥的銳利物件切掉她的小指,估計就跟削土豆皮一樣輕鬆,她覺得自己必須要想個方法……
短促的時間裡,許多點子在大腦中跳躍閃過,不行,不行,太蠢了,還是不行,她一個個打叉否定,眼前這個金髮男人的軟肋到底是什麼,它在哪?!線團般凌亂茫然的思緒被理清,重新回到最原始的一點,終於,想到了……是的,她想到了!
此刻,刀口距離小指只有一毫米的距離!
不能多想,就這個了!
秦珊豁然開口,沙啞的嗓音,流利的英語,和極快的語速,讓她的話聽上去有一種莫名的頑強和堅定:「船長,你確定要切掉我的手指?我想你會因此後悔終生。」
「嗯?」金髮男人似乎有點了興趣,輕輕撥開肯特握有刀柄的手:「是嗎,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因為你少了根手指而後悔。」
秦珊將右手從他稍微放鬆了幾分的控制裡掙脫出,半舉起,張開五指,那手逆向對著金色的太陽,後面的光輝像流水一般,從它開闊的指縫間淌出:
「因為這隻手,可以為您釀造出最純粹的中國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