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本來都做好心理准備度過忙碌新一天的某人類,直到下午才醒過來。

因為是傷患,所以沒人打擾。

要不是有女傭來她房內打掃衛生,她恐怕能睡到半夜。

真是太掉以輕心了,秦珊咬著牙刷,心中警鈴大作,居然讓奧蘭多和梵妮單獨待在一起大半天!

梳洗完畢的殘疾少女換上簡單的家居裙,快步跑到樓下。

客廳裡很蕭條,只有兩名打掃的女僕和負責監督指揮的管家大叔,老管家發現了站在樓梯口的秦珊,微笑著走向她:

「秦小姐,你醒了,我這就讓下人為你准備飯菜。」

這不是重點,秦珊急切問:「家裡其他人呢?」

管家回身望了一眼遠處的天色,答道:「去圍場狩獵了,估計馬上就會回來,然後一起去玫瑰園裡喝個下午茶。」

秦珊舉起手啃指甲,她在緊張的時候都喜歡做這個小動作:「奧蘭多也去了嗎?」

老管家理了理正裝領口的褶痕:「少爺當然會去。」

果然……秦珊癱坐回沙發。

貼心的老管家將茶幾下方套著紫色絲絨布袋的遙控器遞給她:「秦小姐要是無聊的話,可以看看電視劇,推薦你看《唐頓莊園》,你可以重點觀察一下那裡面的卡森管家。我覺得自己比起他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莊園蛇精病,秦珊按亮電視機,繼續局促:「……好的,她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

霍根斑白的眉毛揚了揚:「沒問題,小姐,我一定會通知你的。」

秦珊看了一會電視,還是覺得心神不寧。

她跑到門口遠眺,莊園的銀色大道許久都空蕩蕩的,別說是人,連只麻雀都見不到。她覺得自己都快站成一尊望夫石了。

終於有名女傭帶來新消息,把這尊望夫石敲碎。

她非常有禮貌地對秦珊說:「秦小姐,我是來邀請你去喝下午茶。」

終於輪到我出場了嗎,秦珊在心中掬一把熱淚,跟上黑裙白圍兜的女傭,邊走邊問道:「奧蘭多在那嗎?」

「就是奧蘭多少爺讓我過來的,」女傭微微一笑,帶著秦珊走出古堡,停在一個偏僻的拐角處,仔細吩咐道:「少爺過一會會回來換掉騎裝,他讓您在這裡等他。」

秦珊連連肯首,嗷嗷嗷奧蘭多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不會忘記人家家!

「帶到位,那我就先走了。」女傭保持著那副溫柔到足以化人的笑臉,轉身走了。

秦珊像只小貓咪一樣,很乖順地等在原地。

時間過去一分一秒。

奧蘭多還是沒有出現,不過這在她料想之中,奧水仙本來就喜歡換衣服換很久。

風刮過耳畔,莊園遠方的田園和天空連做一片,山脈上的綠樹都在搖曳。

秦珊都快睡著了。

「嗨——!lady——!」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悠長大聲的呼喊,半瞌睡狀態的女孩兒激靈了一下,立刻仰起臉循著看去……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奇怪東西直迎她的正面砸下來!

呼——

黏糊濕潤的液體瞬間灌進她的雙眼,鼻孔,蓋滿她的頭發絲兒,令人作嘔的氣味擠入鼻腔,幾乎能馬上就讓人吐出來。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秦珊不由閉起眼,她眼睛被腥鹹難聞的液體刺痛到睜不開,不由自主地滲出熱淚,等眼淚趕走侵入者,讓她視線再度回歸的時候,她已經找不到作惡的人了。

上方的窗頁扇啊扇的,但是窗後空無一人。

不過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是誰。

秦珊垂眼看了眼自己手臂繃帶上掛著的爛菜葉,剩飯,肉類,才意識到,她被潑了一身泔水。

這感覺真是比吞進了別人的嘔吐物還惡心。

秦珊蹲下身乾嘔了許久許久,都沒有人來找她,全世界都好像根本不存在她這個人一樣,群鳥結伴從她頭頂飛過,只有她形單影只。她的眼淚滾滾而下,存貨於人世十五載,她從沒受過這樣的欺凌和對待。

先是難以形容的憤怒,然後就是委屈感,洶湧到無法控制的委屈感,把她的胸口如同沸水那樣燒熱了,又馬上像燃光的灰燼一樣冷卻下來,被風帶走。

她停止乾嘔,她覺得自己真是狼狽。

很明顯,她被騙了,接下來該怎麼辦?這個樣子回到房子裡去?該用什麼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麼變成了這樣?怎麼去舉報對自己這樣的元凶?恐怕沒人會相信,就算有人相信,也根本不會有人站在她這邊。變成這副臭氣熏天的邋遢樣,她都不敢去找奧蘭多,他肯定避得遠遠的。

她突然間對許多事情都產生了懷疑,對現在經歷的一切,對自己的感情,對自己恣意揮霍的真心和本心,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產生了懷疑。

只是滿懷愛意的等待一個喜歡的人而已,還特麼的被澆一臉泔水。

每次堅強地對著世界元氣滿滿笑著說一定會好起來的時候,總會砸下來一堆冰雹把她澆熄。

我怎麼這麼慘啊。

泔水滲進紗布,把秦珊頸側的傷口都齁得刺疼刺疼的。她的腿蹲久了變得好麻,索性坐下來哭,也許哭一會就好了。

***

玫瑰園的尖頂亭子內。

紅粉相間的薔薇盛開在每一寸土地,花毯一般遼遠優美,芬芳淨化了附近的所有氣息。還有無數綠色枝條,夾帶著飽滿如血的薔薇花,攀爬上亭角白色的石柱……一簇簇像蛇那樣蔓延而上,包裹得這裡如同世外仙境。

伯爵夫人,奧蘭多和梵妮小姐圍桌而坐,有女傭為她們准備著hightea.

美麗的碎花紋骨瓷餐具被一一擺好,三層雪白的餐盤由上往下疊放,分別是三明治、思康、和甜點。除去精致的小食之外,還有伯爵、大吉嶺、英式皇家茶可供選擇,茶具由手感十足的純銀打造,貴族生活的奢華程度可見一斑。

亭子裡的三個璧人,看上去賞心悅目,像是希臘神話中的赫拉,阿波羅和雅典娜,在聚餐。

通報的女傭回到亭子裡,和梵妮小姐使了個眼色,才看向夫人道:「秦小姐說身體不適,不方便過來。」

正在翻報紙的奧蘭多揚眉瞥了她一眼,蹙眉問:「她不過來?」

女傭低眉順眼答道:「嗯,秦小姐還在休息。」

梵妮抿了一口紅茶,夾著冷嘲熱諷道:「第一次見到這麼隨心所欲的情婦,請她來喝個下午茶都不賞臉。」

奧蘭多對這個稱謂有些陌生:「情婦?」

梵妮語氣放緩:「秦小姐不是……你的情婦麼?」

仿佛想到了什麼,奧蘭多小幅度揚眉,點了一下頭。隨即又冷呵一聲,擺出一副不想完全再做評價的樣子。

這一系列微動作和微表情都非常古怪,梵妮小姐完全不能理解對面男人的意思,只能故作鎮定地繼續喝茶。

奧蘭多看向女傭:「她還在睡覺?」

幫凶女傭手心汗涔涔的:「嗯。」

奧蘭多覺得這不科學,豬一樣的中國人大半天沒見到他,肯定想他想得要命,理應巴不得坐火箭過來見他。結果請她來喝茶,還賴床不起來?!

這絕對不科學。

除非她真的非常不舒服。

奧蘭多三兩下折疊好報紙放回原處,站起身,看向在座的兩位女士:「你們喝吧。」

梵妮投去熱切挽留的神情和目光:「奧蘭多,你要去哪?」

奧蘭多:「親自叫情婦起床。」

說完頭也不回走出亭子。

奧蘭多回到客廳的時候就碰上了霍根管家,後者見到只有少爺一個人,不禁疑惑問:「少爺,您單獨回來了?」

奧蘭多揮了揮一邊手臂,走向樓梯,邊隨意問:「嗯,中國人還在樓上休息?」

管家面色更為疑惑了:「她不是已經被女傭帶去你們那喝茶了嗎?她早就下樓在等您回來,電視都不樂意看,一直站在大門口等著,我看著怪可憐的,還好沒多久就有女傭叫她去喝下午茶了。」

金發男人的長腿頓停在第一級台階前,偏頭看向管家:「你確定她已經離開這間屋子了?」老管家點點頭:「我親眼所見,是黛拉來叫她的,她也跟著黛拉走了。」

黛拉是剛才去玫瑰園回報情況的女傭。

奧蘭多長吸一口氣,不再上樓,回過身朝大門外走去。

奧蘭多圍著自家宅邸足足繞了一大圈,才從一個小角落找到瑟瑟發抖的中國人。

她坐在高階上,低著頭,雙腿懸空垂著。渾身上下各種剩飯剩菜,簡直要多髒有多髒,難聞的氣味能飄到十米開外。

奧蘭多立刻就猜到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他突然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看看她了,一方面是因為她真的很髒很臭,另一方面就是她看上去很不好,很狼狽,由內而外。

不過對方還是率先看見他了,是的,秦珊不經意間瞄到了奧蘭多,他就站在自己身後這個牆壁的盡頭。一身筆挺的騎士裝,英俊到不能自理,光彩照人都不為過,簡直天神下凡。

真的,明明站在牆壁投射的陰影裡,他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秦珊舉起半邊手臂,對他左右晃了晃手,你好,隨即又收回視線,繼續落寞。

她哭了整整一刻鍾,這會根本沒精神講話,也沒精神再討好這個男人。

而且,她和奧蘭多的距離又豈止一個牆壁。

奧蘭多看了她一會,還是選擇走近少女,越走越近,長腿最後停在她身邊,習慣性譏諷道:「你這身泔水還真是應景,對得起你今天所扮演的動物角色,也對得起你今天的睡眠時長。」

「我知道了……」秦珊腦袋左右擺了擺,像找不到合適的支撐點那樣,像娃娃沒有了控制關節那樣。

奧蘭多催促:「快點回去換衣服,莊園方圓幾百裡的農作物和牲畜馬上就要被你身上的氣體給毒死了。」

「我這會不想回去,你讓我再坐一會,人在絕境的時候,需要花時間思考一下人生,」過了一會,她九十度抬起臉來問奧蘭多:「奧蘭多,我是不是真的很臭啊。」

她左臉蛋還黏著一根風乾的青菜葉。

槽點不能再多了,奧蘭多大腦裡立刻積攢道很多刻薄的毒液要噴,瘋速讀條中,馬上就要發大招。但他注視著秦珊的臉,口齒一瞬間有些失靈,於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淡淡道:「是的,你很臭,簡直無法忍受,再跟你多待一秒都會把人逼瘋。但是你現在看上去很不好,所以我會勉為其難陪你一會。」

如同打上氣的癟氣球,東方人一下子來了精神,彎彎眼:「真的嗎?」

奧蘭多沒搭理她,回身走到五米開外站定,望向遠處流動的綠色山脈:「你實在太臭了,我能做到這樣已是仁至義盡。」

秦珊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奧蘭多冰藍色的眼斜掃她一眼:「笑?我要是你,會感動到哭天喊地。」

秦珊沒有收起笑容,她一雙月牙眼在斜陽下閃閃熠熠的:「我笑是有理由的,我只是不再懷疑自己了。」

她看向奧蘭多,五米,她跟他的距離一直在縮短,不是嗎。

她應該自信,而不是自怨自艾。

****

是夜,在家庭女護士的指導和輔助下,花了整整三個小時完成沐浴工作的秦珊,打上新石膏,綁上新繃帶,坐回窗邊,沐浴月光,等待沃夫的到來。

被一雙隱藏的手掐住,府邸的所有人都變得成門兒默契,對下午在她身上發生的突然事件絕口不提。

寄人籬下,總會有些不爽的事情吧。

秦珊聞了聞自己,不管怎麼說,又變回乾乾淨淨香香噴噴的少女了。

光陰走向十一點,作息嚴謹而又規律的大宅子沉沉睡去,天地間重回安靜。

與此同時,三樓走下一個窈窕身影,她輕手輕腳走到奧蘭多的房門口,叩動了他的門。

裡面正坐在地毯上打游戲的男人一下按黑巨大顯示屏,冷聲問道:「誰?」

輕聲輕氣的,「是我,秦珊。」

估計是來打電話的,奧蘭多皺了皺眉,直起身,走到門口,擰開,門外這個纖細的影子立馬低頭,穿過他橫亙在門把和牆壁之間的長臂,閃進了屋內。

奧蘭多定睛掃了她兩眼,不是秦珊,是,梵妮小姐。

他的態度驟然低到冰點:「找我什麼事?」

來人一把關上門,鎖了兩道,然後垂著頭,眼光閃動,在黑暗裡像兩團動人的祖母綠。她嬌羞地望了眼奧蘭多,然後……一顆,一顆,接一顆,極具誘惑力地,從上而下,解開自己前扣式深v睡衣的鑲寶石紐扣……

奧蘭多抱臂,冷眼看著她,少女身上僅有的一件薄如蟬翼的衣衫被她褪盡……

潔白晶瑩,玲瓏有致的少女身體展露無遺,浮動出瑩潤如玉的光澤……

光裸著的少女不由自主地輕輕發抖,這讓她更像是枝頭成熟的紅果,惹人采擷……

奧蘭多打量了她兩眼,說:「我去找些適合我們進行下一步的東西。」

然後轉身去了盥洗室。

梵妮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望著男人離去的方向。

她緊張又興奮地等待著,心想男人全是下半身動物,還不是都一樣。

盥洗室內穿來翻箱倒櫃瓶罐碰撞的聲音,這讓梵妮更欣喜若狂勝券在握,找個保護措施而已,至於嘛。

過了大約兩分鍾,奧蘭多端著一只黑色的漱口杯朝她走來。

緊接著,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直接抬起手臂,將杯子裡裝載的液體潑了她一臉!

做完這一切,金發男人若無其事地將漱口杯通一聲擱到一邊的櫃面上:「你身上惡心的味道太濃重,我實在沒忍住,抱歉。」

梵妮驚詫地僵硬在原地,冰涼的水順著頭發,額頭,鼻梁,臉頰滴曳到地面,鼻頭是芬芳的香味,舌尖卻嘗到了苦澀……

這是……香水?

梵妮眼睛裡立刻噙滿淚水,抖動著雙唇,面容慘白:「奧蘭多,你太過分了……」

奧蘭多利落地擰開房門,做出送客的形式,唇畔勾起一絲森冷的笑意:「梵妮小姐,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的方式已經很委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