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蘇宛力排眾議,給顧真放了兩天假。

  假期第一天,顧真悶頭睡到了下午,睡得都懵了。

  他前一晚凌晨才到家,洗完澡擦了藥,皮膚的泛紅已經退了,但沒好全,稍硬的布料碰著就會疼,只好穿著絲質的睡袍在家躺著,儘量不動,使喚小凌給他送飯。

  顧真在房子裡左等右等,餓得喝了好幾杯奶,發了二十個信息催促小凌,終於等到了敲門的聲音。

  顧真攏了攏袍子出去開門,外頭站著的卻是傅堯。

  傅堯穿著衛衣,脖子上掛著運動耳機,手裡提著兩個餐袋,身後還跟著一隻Robin,他對顧真道:「我在樓下碰到小姑娘,幫她帶上來給你了。」

  顧真接過外賣,傅堯和Robin便也跟了進來。

  「這麼早吃晚餐?」傅堯看顧真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問他,「你昨天不回信息,我還以為你沒回來。」

  顧真病懨懨的點點頭,沒說話,取出了粥和糕點。

  他睡得手都軟了,揭了兩下粥碗的蓋子,沒揭開。

  傅堯看不過去,把碗從他手底下抽走了,摘了蓋子推回來。顧真也沒跟他客氣,安安靜靜地吃了起來,Robin坐在顧真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尾巴掃過顧真的小腿。

  喝了半碗粥,顧真才想起來對傅堯說了聲「謝謝」,倒把傅堯給逗樂了。

  傅堯左手支著下巴看著顧真,顧真被他看久了,覺得不自在,便放下了勺子,問他:「你看什麼?」

  「看你啊。」傅堯眼睛裡盛著星光一樣的笑意,看上去好像很高興似的。

  顧真頓了頓,又問他:「看我這麼高興麼?」

  傅堯「嗯」了一聲,收了些笑容,說:「顧真,你怎麼能一點兒也沒變呢?」

  顧真的餐廳裡擺的是張西餐桌,傅堯坐在顧真對面,照理來說,不管用什麼坐姿,他們都能保持禮貌的社交距離,顧真卻忽然覺得他們好像只隔了十公分,連傅堯的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顧真都看得清清楚楚。

  傅堯靠的太近了,近得讓顧真心跳聲都重了起來。

  一時間,顧真也不知道傅堯這句話,是陳述、感慨,還是疑問。過了一會兒,顧真才對傅堯說:「那你變了麼?」

  顧真是真的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近幾天忍不住去看了些蘇宛和小凌最愛的傅氏八卦邊角料,各人嘴裡的傅堯各有不同。

  有人說傅堯工於心計,覬覦傅家長子的繼承權,有人說他是腳踏實地做技術的,根本看不上傅關程的東西,只是沒有一個別人口中的傅堯,能和顧真印象中的人完全重合。

  顧真以為傅堯應該是一個快樂無憂的大男孩,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他應該意氣風發,有不讓人討厭的衝動和魯莽,做一切青春期學生會做的事,除非觸及底線,否則並不能看出他和常人的有什麼不同。傅堯融入人群,同時又耀眼。

  傅堯對顧真咧嘴笑笑,他站起來,隔著餐桌把顧真的睡袍領口正了正,又站直了,搖搖頭,說:「我也沒變。」

  話題到這裡便沒有繼續,傅堯堂而皇之地在顧真家給他助理打電話,讓他送飯來。

  顧真沒有表示意見,吃完了他的早晚餐,看看時間,問傅堯:「你今天不上班麼?」

  「下午開完會就回家了。」傅堯聳聳肩,走過來邊幫顧真收拾桌子收拾,邊問顧真:「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顧真簡單說了說他昨天的遭遇,傅堯不贊同地皺起了眉頭,對顧真說:「你身體太差了。」

  「只是不適應而已。」顧真辯白。

  Robin見顧真吃完了,蹭在他身邊嗚嗚叫,顧真自然地俯下身,想摸摸Robin的背,誰知Robin一激動,使勁躥了起來,顧真被Robin一撲,往後摔在地上。

  顧真房子裡倒是有地毯,但他身上的曬傷沒好完全,被Robin一壓,疼得差點兒叫出來,一整張臉都白了,半推著Robin說:「疼疼疼!」

  緊接著,Robin就被傅堯抓著耳後提走了。

  「Robin,」傅堯聲音罕見地帶著股凶狠,「坐好。」

  Robin好像知道錯了,乖乖坐在一旁,尾巴耷拉在地上「嗚」了一聲,動也不敢動了。

  傅堯又轉頭問顧真:「曬傷還疼?」

  顧真點點頭,說:「不能用力碰。」

  顧真看Robin可憐,重新蹲下去揉揉Robin的頭,對它說:「等我好了再抱你。」

  Robin伸出舌頭舔了舔顧真的手,顧真癢得笑了一聲,帶著Robin坐到沙發上,依偎著Robin,問Robin:「我們一塊兒看電影怎麼樣?」

  「那我呢?」傅堯在一旁怪裡怪氣地問,「回家吃外賣?」

  不知為什麼,顧真總覺得傅堯面色不太好看,反問他:「我家不能吃麼?」

  傅堯好似噎了一下,勉強地點點頭,道:「好吧。」

  「你想看什麼?」顧真半摟著Robin,懶得動彈,指了指放藍光碟的架子,說,「你挑。」

  傅堯把袖子挽起來,走到架子旁翻找了一會兒,回頭問顧真:「喜劇還是恐怖電影?」

  「喜劇吧。」顧真猶疑地說。

  架子上幾部評分很高的恐怖電影,顧真都沒看過,因為沒人陪他看。

  顧真國內的好友,好到能進家裡程度的,只有徐如意。徐如意是時尚雜誌主編,比顧真還忙,沒那個美國時間陪他看電影,小凌聽到恐怖驚悚就後退幾米,蘇宛更是沒興趣,直說「你怕你就別看啊」。

  如果是以上三人願意陪顧真看電影,顧真一定二話不說就選恐怖電影,但是傅堯……傅堯絕對不是一起看這類影片的好人選,所以顧真還是選了喜劇。

  傅堯點點頭,抽出了一部《驚魂II》,說:「這部吧,我沒看過。」

  「不是說喜劇嗎?」顧真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是讓我挑嗎?」傅堯開了藍光機,轉頭道。

  在傅堯的堅持下,顧真抱緊Robin,兩人一狗關了燈,看起了《驚魂II》。

  二十分鐘後,傅堯伴隨著緊張的音樂,在男主角背後鬼臉閃現的剎那,拍了一下顧真的肩。

  「我助理到了,」傅堯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顧真說,「我去拿外賣。」

  看顧真表情凝重,傅堯又問他:「怎麼了?」

  顧真內心驚恐萬分,還裝作無事發生地拿起遙控,按了暫停,說:「不看了不看了,你先吃飯吧。」

  他剛想開燈,手腕被傅堯捏住了,傅堯抓著他的手,對著顧真笑了,說:「小顧哥哥,你膽子太小了。」

  顧真慢吞吞把他推開了:「別胡說八道。」

  傅堯攤開手笑了笑,轉身出門了。

  趁著傅堯下樓,顧真把所有恐怖驚悚電影的藍光碟都收拾了塞進房間去,傅堯回來見電視機關著,沒說什麼,坐在餐桌旁打開了餐盒。

  顧真也帶著Robin走過去,坐在一旁。

  傅堯助理給他送來的餐點全是肉食,顧真幾天沒正正經經吃飯了,他中暑未癒,只能清淡飲食,這會兒盯著傅堯大魚大肉吃,羨慕得不願眨眼。

  「顧真,你到底為什麼搬家?」傅堯吃了一會兒,忽然問顧真。

  顧真眉頭擰了起來,道:「我姐沒告訴你?」

  傅堯搖了搖頭:「她只說你要搬過來。」

  顧真想了想,把他收到鳥的屍體的事告訴了傅堯,傅堯臉色頓時變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放下筷子,問顧真:「這是你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麼?」

  顧真看著傅堯,遲疑了一會兒,道:「算是吧。」

  「那就不是。」傅堯一眼就看穿了他,直說道。

  「別瞎說。」顧真有些不耐煩,他搬家都搬完了,這事兒在他心理早就揭過了,一個個卻非得弄得風聲鶴唳。

  「你告訴蘇宛了麼?」傅堯還在接著問,「別的那幾次是怎麼回事?」

  「說了沒有了,問這麼多做什麼,你還吃不吃飯了?」顧真站了起來,Robin也起來登登跑到他身邊,和他同一戰線。

  傅堯和他對視了一陣,又低下頭吃飯了,顧真帶著Robin去客廳,留下一句讓傅堯把桌子收拾乾淨。

  傅堯吃完了去客廳,看見顧真只開了閱讀燈和壁燈,翹著腳在看書,睡衣擺隨意地掛在沙發上,Robin窩在他腳邊打盹,顧真的腳半藏在Robin的毛裡,在不亮的暖光下,腳踝和腳背都白得瑩潤剔透。

  顧真用餘光瞥見傅堯走過來,也沒正眼看他,只開口道:「你別和我姐多說。」

  傅堯把收拾好的提袋放在門口,走回來,抱著手臂看著顧真,嘆了口氣,好像很無奈似的,倒顯得顧真像個叛逆期的孩子,傅堯才是大人。

  顧真聽道了傅堯的嘆氣聲,覺得很是刺耳,抬頭跟他確認:「聽見沒有?」

  「不說可以,」傅堯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和顧真講條件,「你先跟我把其他幾件事說清楚。」

  顧真看著傅堯認真的表情,嘴張了張,想了一會熱,把先前的怪事對傅堯說了出來。

  顧真想來想去,如果非得挑一個人說,那個人也只能是傅堯了。

  至少對於顧真來說,傅堯和別人,還是有區別的。

  第一件讓顧真覺得怪異的事發生在五月,當時顧真剛剛結束持續了四個月的演唱會行程空下來,每天躺在家裡,哪兒都不想去。

  顧真五月第一次出門參加活動,是去徐如意主辦的慈善晚宴。為了讓他露個臉,徐如意騷擾了他好幾天,顧真不堪其擾,這才答應了。

  晚宴眾星雲集,顧真社交了大半個晚上,去了一趟洗手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剛想坐下,突然看見椅背上銀光一閃,他環顧四周,見沒人注意,便微微俯下身仔細看了看,只見他的椅背上,不知何時被人放了一排針。

  顧真有往後靠著坐的習慣,如果不是他眼尖,現在恐怕背上已經被扎破了。

  他剛想問問身邊的人情況,台上徐如意開始講話,拍賣開始了。顧真不想破壞好友的晚宴,也不敢碰針,便還是坐在了位置上,注意著坐姿,坐到了最後。

  原本顧真想等大家都空下來,就找徐如意要當晚的監控記錄,但不久後,顧真回歸工作,又開始忙碌,就把這件事壓了下來,總記不得要和徐如意提。

  「現在隔了快半年,我也不知道怎麼再和他說合適。」顧真說,「說不定根本不是針,只是條椅背上的銀線。畢竟我當時也不敢動作太大去確認。」

  「我去找人拿監控,」傅堯聽罷,立刻說,「不會驚動任何人,你不用管了。」

  顧真看了傅堯幾眼,默許了傅堯的說法。

  傅堯又問:「還有呢?」

  「還有些零零碎碎的,」顧真想了一會兒,說,「也不知道是我神經質,是巧合,還是真的有問題。」

  「都告訴我。」傅堯湊近了一點兒,對顧真說。

  傅堯穿著套灰色的衛衣,頭髮理得短短的,交握著的手骨節分明,像一個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學生,但當他對顧真說「告訴我」時,又變得很可靠了,叫顧真都不好意思不告訴他。

  「六月底,我出了一張新單曲,叫《冷飲》,那時我跑了不少媒體宣傳。」顧真慢慢地回憶。

  很多次在外宣傳的時候,在不同的場合,顧真都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一道目光緊緊盯著他的後背,可顧真一轉過身,仔細去找,又什麼都找不到。

  讓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次雜誌專訪,在一家咖啡店裡。

  採訪的記者包了場,咖啡店二層只有服務生、顧真、記者和記者帶來的攝影師。

  顧真和主編坐在二樓,攝影師拍了幾張照片後,坐到一邊去換鏡頭,顧真看著窗外擋了大半視線的梧桐樹,和馬路上的行人,思考著主編提出的問題。

  突然間,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又來了。

  顧真一震,飛快地審視樓下一個個行人,想找到目光的源頭,但如芒在背的緊迫感卻再次消失了。他看了很久,也沒有頭緒,只好把這都歸咎於自己的神經過敏。

  事後不久,雜誌在發刊前把電子稿發給了顧真,顧真看下去,看到一張俯拍的照片時,他停了下來。

  照片上顧真的臉是模糊的,倒是梧桐樹的葉子和路人行色匆匆的模樣被拍得清楚。顧真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他放大了照片的角落,看到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上,放著一個紅色的小杯子,杯子下墊了一個藍色的杯墊,和他單曲的封面畫一模一樣。

  顧真立刻打電話給主編,問那是不是他們後期製作的,主編也嚇了一跳,問了一圈,都說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

  顧真想了又想,還是讓主編別把事情告訴蘇宛,或許是他的熱心歌迷做的,想給他驚喜也說不定。

  「驚喜?」傅堯毫無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你心真大。」

  「別的也沒有了,」顧真恍若未聞地說,「都不是什麼大事,我也記不清了。」

  「你訪談的咖啡店名字還記得麼?」傅堯問他,「我找人去調監控,不過隔了這麼久,不一定會有,試試吧。」

  「這樣太小題大做了吧,」顧真低頭翻了一頁書,又往回翻了兩頁,「我都搬家了……」

  「這叫小題大做?」從兩人開始這個話題起,傅堯臉色一秒都沒好看過。

  顧真看了傅堯一眼,道:「我又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傅堯走過來抽掉了顧真手裡的書,口氣都有些沖了:「等真的傷害到了你,你覺得還來得及嗎?」

  顧真抬手想把傅堯抓走的書搶回來,搶了兩下都沒沾到書的邊,也不高興了:「你要我說清楚,我說清楚了,現在還有什麼問題麼?」

  「有,」傅堯把書扔一旁,俯視著顧真,說,「你的態度就是問題。」

  顧真腳搭著的Robin突然動了動,好像被兩個人的爭執吵醒了。

  傅堯單膝跪著半蹲下來,和顧真平視,眼神和平日的開朗大不相同,而是認真得幾近執拗,他放低了姿態,對顧真說:「你能不能把自己的事情看得重一點,不要總是什麼都不在乎。」

  顧真被傅堯的看得心慌,他頓了頓,強自鎮定道:「小孩子懂什麼。」

  傅堯聞言,愣了愣,忽然失笑,對著顧真搖了搖頭。

  顧真沒理他,繼續說:「算了,我自己會去問徐如意要監控,你什麼都別插手了,就當我今晚什麼都沒說……沒什麼事我要休息了,你回家吧。」

  傅堯盯著顧真,顧真不為所動地摸了摸Robin的腦袋,道:「Robin,起來。」

  Robin轉頭舔了舔顧真的指尖和手心,還是趴在他腿邊不動。

  傅堯看著顧真,沉默了一會兒,站了起來,道:「監控我還是會去調,調查的人我也會找,我說了,不會驚動別人。」

  顧真低著頭,抱著Robin揉了揉,沒回應傅堯的話。

  「還有,提醒你一下,我已經成年了,」傅堯平靜地說,「Robin,走了。」

  說罷,傅堯對Robin招招手,Robin戀戀不捨地蹭了蹭顧真,跟了上去。

  傅堯快走到玄關時,顧真叫住了他:「傅堯。」

  傅堯回過頭,面帶微笑地看著顧真,好像兩人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愉快的對話似的,禮貌地詢問:「怎麼了?」

  顧真指著房間門口的袋子道:「垃圾帶出去。」

  傅堯的笑容擴大了,他向顧真敬了個痞裡痞氣的禮,道:「Yes, Si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