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 章
花九的一生(2)

  朱八太爺默許了他這次行動。只要一雙兒女平安,散了朱府,取了他的老命又如何?

  該逃往何方?朱九華赴京趕考認識了莫府大少爺莫百行。攀談中又意外得知,莫百行竟然認識自家妹妹。朱九華自然不方便透露薛菲是自己的親妹妹,但見莫百行語中的遺憾之意和對妹妹的思慕之情,朱九華對莫百行產生了好感。

  兩人都出身商賈世家,越談越投機,一月下來竟成了莫逆好友。朱九華尋思再三,莫府遠在中州望京,是望京世族。以兩人的交情,得他庇佑應該可以保妹妹平安。

  朱九華帶著妹妹遠赴望京投奔了莫百行。他謊稱心儀薛菲。薛家莊卻為她訂了門親事,於是兩人打算私奔。朱九華央求莫百行照顧薛菲,等他處理好此事之後便來接她離開。

  他心裡不是不遺憾的。只因莫百行早娶了飛雲堡家的小姐。朱九華不想讓妹妹委身為妾。否則英俊瀟灑的莫百行倒妹夫的上上人選。

  朱九華放心不下家中老父,毅然回了朱府。

  背信棄義是朱府不對,扔下父親和族人私逃,朱九華不恥。

  整個逃跑行動由九少爺一力策劃。朱九華認為,除了他,神秘人絕無可能知曉妹妹的下落。而莫百行一定會照顧好妹妹的。

  自江南蘇州府到江北西州府,兼程趕往中州望京,再返回蘇州府。朱九華這一圈路程耗費了近三個月。

  他並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單純美麗的妹妹邂逅瞭望京的七王爺。

  如果朱九華跟著薛菲消失,朱八爺沒有意見。然而,朱九華回來了。倔強的要和朱府同生共死。

  女兒是心頭肉,兒子卻是心尖尖上的肉。兩害相較取其輕,朱八爺寧可犧牲女兒。

  父子倆一通大吵。任朱八爺如何相勸,朱九華立下決心,就是不走,就是不說。

  沒過兩個月,薛家莊傳來了消息。望京莫府的莫夫人報訊,薛菲在莫府別莊。

  朱八太爺瞞著兒子這個消息,遣人從望京帶走了女兒。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薛家莊再見到女兒竟如此狼狽,如此不堪。

  薛菲有了孩子。人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蒼白的躺在床上,眼睛黑烏烏的宛如朱夫人生產之後,瀕死之前的情形。瘦弱的身體,肚子隱約凸起。

  朱八太爺憤怒無比,氣惱無比,慌亂無比,惶恐無比。憤怒女兒雲英未嫁卻珠胎暗結,氣惱薛菲打死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慌亂於這樣的女兒,還能嫁嗎?惶恐於神秘人知道後將怎麼對付朱府。

  可是這一切的心慌心亂痛心憤怒都及不上女兒的奄奄一息。

  「父親,如果要嫁人還債,就嫁吧。我活不多久了。能保住朱府,父親和哥哥平安,比什麼都重要。」這是薛菲活著唯一的念想。美麗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淒然,一絲夢幻的光。

  她的身體太虛弱,拿掉孩子,她會沒命。朱八太爺心疼的看著女兒,明年三月神秘人會來迎親,孩子還沒生出來,那時該怎麼辦?

  薛菲虛弱地說道:「至少要讓我活著上花橋。別顧及孩子,能催生最好,三月生不下來。咱們立的字據上可也沒說,我不能懷孩子。」

  這是狡辯之詞。但又別無他法。只能留她在薛家莊生產。

  知曉這事的人只有朱八爺和薛莊主夫婦和當年那個抱走薛菲的大丫頭,薛菲如今的奶娘。

  然而,朱九華還是從望京城莫百行的書信中知道了。憤怒的朱九華寫信痛斥莫百行所謂的酒後衝動,隨信附上的是一角斷袍。朱九華冰冷的告訴莫百行,薛菲要嫁人,孩子與他再無關係。

  趕到薛家莊的朱九華被妹妹的慘狀驚得呆了。她皮包骨頭,肚子怪異的大。天氣悶熱,門窗緊閉,薛菲額間的汗濡濕的頭髮,全身冰涼。

  朱九華也全身冰涼。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張,妹妹至少還有健康。如果不是他信了莫百行,妹妹的眼睛不會滿含滄桑悲涼。「是我錯,我不帶你去望京就沒這樣的事!莫百行那個畜牲!」

  薛菲眼裡卻只有溫柔與甜美的回憶。她微笑著說:「哥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和他沒有緣份罷了。」

  薛菲說的是一身清貴之氣的七王爺,那個在紅樹莊裡對她百般溫柔的七王爺。哪怕她連他的身份都不知曉,哪怕他並不知道他走後發生的一切,她還是愛他。

  然而朱九華理解的是望京莫府英俊風流的莫百行,十七歲的妹妹愛上了的有婦之夫,為他懷了孩子,卻被逼要嫁給一個老男人。朱九華跪在妹妹面前號陶大哭。

  所有人都以為是孩子拖垮了薛菲的身體,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中了莫夫人的慢性毒。

  薛菲懨懨的拖著大肚子等待著花轎的來臨。撐著一口氣,堅強的活著。朱八爺沒有接女兒回朱府。薛菲也沒有力氣在路上顛簸半個月。

  又一年三月,草長鶯飛。

  神秘人的花橋不出意外的停在了西州府薛家莊門口。

  他穿了件大紅的喜袍,冰涼的眼中似有溫暖之意。

  薛菲斜靠在躺椅之中,層層輕紗與棉被擋住了高聳了肚子。露出蒼白細長的頸與毫無生氣的小臉。下巴瘦得尖了,襯得一雙眼睛幽深無比。似乎能看進人的靈魂深處。

  「能再給我一個月時間嗎?」她平靜的說。

  神秘人眉心皺了皺,眾人眼前一花,他已握住了薛菲的腕脈。良久回頭對惴惴不安的朱八太爺道:「朱家還是欠我一個女兒。」又陰鬱的看了眼朱九華道:「她生下來也會是個死胎,你最好生個女兒。」

  薛菲霍然站起,淒然說道:「既如此,我就這隨你走!朱家欠你的,我還!字據上只寫著朱家嫁女,我,也是朱家的女兒!」

  神秘人眼裡露出譏諷之意:「朱家難道就這樣給一個女兒?我接你走,但不算朱家給了我家一個女兒。」

  滿堂皆驚。

  朱九華心裡一股瘋狂熱血奔騰,竟自摸出一把刀來惡狠狠的說:「朱家傳了九代。從此無後矣!」

  神秘人袍袖揮動打飛了他手時的刀,仰頭哈哈大笑,震得屋頂房樑上落下飛灰無數。「九少爺,你想絕後,怎麼不問問朱八爺的意思?」

  譏誚的眼神從癱軟在地上的朱八爺身上掃過,他不屑地說道:「九少爺,朱府的財富是我家給的。朱府後人的命是我家給的。你一刀下去,我會讓朱府一千多條人命來讓你後悔。下個月我會來接她。但是,朱家還是欠我一女兒。官司打到御前,也是朱家輸!」

  朱八爺悲憤的吼道:「為什麼要娶我的女兒?你已經有了一妻一妾!為什麼不能讓我慢慢的還銀?」

  「我高興。」神秘人揚長而去。

  薛菲的身影在他的笑聲中像樑上飛灰一般輕輕飄落。

  七天之後,她終於掙紮著早產。出乎所有人預料,這個神秘人斷定是死嬰的孩子居然是活著的。

  昏過去的薛菲在聽到孩子哭叫的瞬間有了力氣,看到是個女嬰後,薛菲瘋狂的哭叫:「掐死她,哥哥!別讓她活著!求你了!」

  朱九華抱著這個小嬰兒對朱八太爺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奪門而出。

  這一刻父子倆心有靈犀。

  朱八爺要掙錢,掙很多很多錢。替兒子和外孫女贖一條回家的路。

  朱九華要隱姓埋名瞞過神通廣大的神秘人,把這個他判斷錯了的胎兒悄悄的帶大。

  天大地大,總有一處地方可以讓他養大這個孩子。他溫柔的叫她:不棄!

  一個月後,薛菲被神秘人接走,一年後傳來了死訊。

  也在這一年的冬天,一把大火將薛家莊燒成了白地。

  沒有人知道,神秘人是如何瞞過了七王爺,還讓他看到了薛菲的墳塋。也沒有人知道,十四年後,莫府多了個現代靈魂寄居在莫府少爺的身上,他想攀附七王爺的心思,將朱九華苦苦帶大的花不棄再一次暴露於人前。

  風吹得竹林沙沙作響。正午的陽光被竹葉濾去了溫度,變得很涼。

  不棄閉上眼睛,一會兒是春天花樹下那個寫下溫柔詩句的年青少爺,一會兒是那個雪天緊緊的把她的臉貼在胸口取暖衣不蔽體的花九。

  只為了不洩露行蹤,那個錦衣玉食滿腹才華的少爺做了有家不能回的乞丐。縮在藥靈鎮的屋簷下,乞討度日。

  那個神秘人絕對想不到,朱家的九代獨苗會捨棄繁華富貴,連普通人的日子都不過,去當一個乞丐吧。

  鼻子酸得難受,喉嚨有個包塊越腫越大。她想起畫像裡望月的美人,她從未謀面的母親薛菲。她想起莫夫人說過的話,想起莫若菲說過的話,想起七王爺和明月夫人說過話。

  當年發生事情終於像一個圓完美的合攏。圈進了七王爺的痴情,莫百行的愛戀,九叔的悲傷,薛菲的可憐,朱八太爺的遺憾。

  她真是恨。恨那個不肯要朱府分幾次還清銀子的神秘人。恨他逼得太緊。她也恨莫老爺,恨莫夫人。恨他們對薛菲太狠。一個奪去了她的貞潔,一個奪去了她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