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天已明,曦光從窗欞見投射在大殿裡,外頭漸漸升起明霞萬丈。

連綿的陰雨,終於過去了。

耗盡全身唯一點力氣,我扭頭望著霞光中衣袂翩躚的人,而後沉沉的栽在地上。?

?沉沉浮浮在冰冷的水中飄忽不定,無枝可棲,四肢百骸都被烈火烘烤,痛不欲生。又置身在荊棘叢中,衣裙肢體都已劃的血淋淋的,我追趕著前方的背影,努力嘶叫,卻聽不見自己的一點聲音。

曠野裡有父皇的臉,俯在天空望我,漸漸被風吹成齏粉散去。又見蹣跚學步的孩童,咯咯笑著朝年輕的帝王撲去。

等觸到一絲衣角,腳下卻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呼嘯著往下跌。

不要啊。

全身都在尖叫,不要。

一隻微涼的手攥住我,撫摸著我疼痛欲裂的滾燙額頭,而後落下一點清涼的觸感。

落在一個溫暖的懷中。

我清清楚楚知道那是誰,卻又記不起他的名字,那兩個字停在舌尖,卻總是遞不出去。

好累,好痛。

有什麼東西撬開唇齒,溫熱的苦感漫入嘴間,苦的舌根發麻。

不要,太苦了,我要吃甜甜的。

嗚咽兩聲,把那苦澀的液體擋住。

抱我在懷,是好聞的味道,熟悉的哼唱聲哄著我,而後覆在我唇上,一點點掃開我的唇舌。

溫熱的柔軟遞進來,甜津津軟乎乎。我抓著他,要把自身的高熱通過那舌尖散出去,要汲取清涼的水,來緩解身體的疼痛。

溫柔的,繾倦的,柔軟的,嚴嚴的貼合著我,再離開。

別離開啊,求你了。

追逐的甘甜,又貼近我,滑進唇間,渡過一口苦澀的液體。

甜和苦同來,只能一起接受。

一口一口,甜的口齒生香,苦的肺腑生疼。

溫柔的哄聲緩慢哼唱,慢慢的讓我滑入夢鄉。

醒來。

母妃坐床頭守著我,一臉憔悴,目光怔怔的望著地上。

我支撐著身子起來,被母妃察覺,摁在枕上:「好好躺著吧,燒還沒退。」

「父皇…」聲音嘶啞的說不出話來。

「你睡夢裡一直念著你父皇…」母妃遙望著福寧殿,「你父皇若知你這份孝心,就算不在靈前哭喪,也必定開心。」

母妃握著我的手,幾日未見,明麗的母妃好似蒼老了許多,眼角牽出細細的紋,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此刻只疲憊的道:「大皇子已經繼承大統,母妃,輸了。」

向來驕傲的母妃低下了頭。

我緊緊抓著母妃的手:「他們說父皇是心悸而亡,我不信,昨晚靈柩前,皇后拖著我,只區區望了父皇一眼就被擋住了,若是父皇心悸而亡,何至於如此遮遮掩掩。」

何況,還有如意。

「無論你父皇是怎麼賓天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走了。」母妃拍著我的手:「事已至此,母妃無話可說。」

她歎一聲氣,搖搖頭。

向來明艷一枝獨芳滿身瓔珞的貴婦人,此刻斬衰倦容淒涼獨坐,沒有了父皇,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母妃不願再多說,只立在窗前,怔怔的望著外面柳黯花紅。

銘珈哥哥靈前承大統,三日後紫宸殿聽政,二十七日釋服,以日易月,正式成為一國之君,皇后為皇太后。

張田告老還鄉歸故里,以前父皇身邊的內侍也都被分派出去,如意成了新皇身邊的秉筆太監,權傾朝野。

父皇駕崩絕非偶然,如意把我騙去芙蓉川大有深意,宮門洗血說明有過一場惡戰,當日烏邪槮說,皇貴妃和二皇子都已形同軟禁。

母妃和銘瑜未曾在宮中被禁。

宮人們都對當夜延福宮的事情諱莫如深,母妃也不肯提及,我只得抓著銘瑜問明白。

「母妃不讓我說。」父皇崩後,銘瑜似乎沉穩了許多,眼裡有了少年人的光芒。

「父皇是被誰害死的?皇上?皇后?還是,如意?」我緊緊抓著銘瑜的手,「銘瑜,你要告訴我。」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皇姐去芙蓉川那天,宮裡突然奇怪起來…父皇宮裡的一個小宮女突然死了,被內侍裹著被子抬去埋葬。母妃要去延福宮給父皇請安,聽見裡頭的動靜,父皇卻一直不肯出來相見。母妃急了,找內侍去了母舅家商量。到了第二天,各宮苑突然來了很多的御林軍,不讓隨意進出,母妃把我帶到延福宮……卻發現皇后也在裡面,接著宮門有廝殺聲,母妃護著我衝進延福宮裡,卻發現父皇合衣倒在床榻上,蕊淑妃衣裳不整的在一邊發抖…銘珈哥哥跪在床前哭,皇后在宣太醫。」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父皇是心悸而亡。」

「蕊淑妃道父皇留下口諭,傳位與大皇子,然後銘珈哥哥就大哭起來。」

「然後……然後母妃要太醫檢驗,說父皇是被人毒死的,可是父皇所吃的飲食和丹藥都被人嘗過了,是無毒的。」

「母妃和皇后吵起來,被內侍攔起來,然後內都司和丞相進來送虎符來給銘珈哥哥…」

「銘珈哥哥登基了」銘瑜低語道:「母妃抱著我哭了許久。.」

如意的確幫著皇后助大皇子得到皇位,可他出宮當日就回來,一直到父皇死的時候才出現。

這一天的時間,他去哪兒了。

蕊淑妃銷聲匿跡了。

延福宮許多宮人一夜都消失了,宮裡的道士也立刻被趕出來宮。

烏邪槮緣何說母妃和銘珈被軟禁,為何奔回宮的當夜,在暈倒之前,我只見過銘珈,卻未曾見過母妃。

新皇登基,母舅雖然進過大理寺,卻也毫髮無損的出來了。

父皇的死必然和皇后如意脫不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