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皇陵

宮人點著琉璃燈送銘瑜回福寧殿,我站在階前,緩緩注視著離去的背影,再回頭轉身,卻見母后目光由明轉暗,蹙起了眉尖。

茶盞在母后手中摩挲片刻,又輕輕的闔上,方才抬頭對我笑道:「無憂覺得今上的秉筆太監如何?」

我抿嘴,半響道:「進度有度,觀之可親。」

母后艷紅的唇冷冷一笑:「可不就是進退有度,觀之可親。倒也是緣分,在這宮裡伺候了一圈,最後還是舊主舊僕。」

我敲著母后神色,沉吟道:「銘瑜登基了,那——先帝的皇后和…太后呢?」

母后漠然道:「一開始安置在你父皇延福宮,後來兩個人都病倒了,送去了昭覺寺靜養,現下宮裡,除了幾個老太妃,可都乾淨了。」

我想起舊年裡熱鬧非凡的禁內,從什麼時候起,這裡成了一處清靜的牢籠。

靜默半日,母妃轉了臉色,對我笑道:「不說這些,無憂跟母后講講北宛。」

宮人熏了薔薇沉水露,是聞慣的帳香,我懷中抱著只軟枕,回憶著我北行日月城的一路見聞,還有銘瑜隨使節來看我,卻略過了我迷暈阿槮獨自一人回宋的一段。

母后長歎一聲,撫著我的手道:「無憂長大了。」

我望著帳頂:「無憂已經二十歲了。」

「現在這樣也好,日月城雖然隔著遠,好在無憂身份品秩擺在那,也沒人能讓無憂委屈了。」母后道:「挑個日子去拜過你父皇和先帝,好好在宮裡呆些日子陪陪母后,你母舅家也為你張羅了許多,就等著你回去看看,蔚然也長大了許多,會叫你姑姑了。

「嗯。」我偎依在母后肩頭,不管如何,我愛的人總還在身邊寬慰著我的心。

「這一回也不知能呆多久,不如等到夏天再回去,多陪陪母后,下回和阿槮再一起回來看看。」

我眼眶發熱,胸中梗結,不知如何言語。

在禁軍和秉筆太監的護衛下,我去了皇陵。

顛簸了一日才到鞏都,這是我家陵園,葬著我朝十數位先皇,最新的兩座陵寢,永昭陵和永嘉陵,葬著我的父皇和和我哥哥。

青山綿延為屏,枳橘鬱鬱為香,松柏如秀點將,父皇陵寢已然草木茵茵,銘珈陵前仍是新鮮黃土。

正殿裡仍設著靈幡,我淨手焚香,在靈前跪了大半日。因著母后和皇后當年的齟齬,我與銘珈不甚熟稔,但我記得小時候宴席上,他曾為我親手剝橘,柔笑著放入我手心的溫柔。

他立在我身後,輕聲道:「公主節哀。」

我燒著手中的瘞錢,凝視著跳躍的火焰,平靜的問:「大行皇帝如何賓天了?」

「先帝體弱多病,日夜憂勞操持國事以至英年早逝。」

「本宮走的時候皇上還是龍體康健,怎麼突然就體弱多病了?」

身後失了言語,我追問道:「朝中皆道秉筆大人國之隱相也,既然大人如此為國分憂,先帝又如何能至日夜操持國事以至病骨支離。」

我扭過頭,端詳著他:「如意。」

他黝黑的瞳盯著我,莞爾輕笑:「公主想知道些什麼?」

我望著他,一字一句的道:「是不是你?先帝是不是你害死的?」

他好似溫柔的戀人,眼裡是亮晶晶的柔光:「小人沒有害死過任何一個人。」

我搖頭:「你撒謊。」

他嘴角彎起一道新月似得弧線,輕聲道:「我沒有對無憂撒謊,先帝半年前就得了血症,夜夜吐血不止,最後溘然長辭,日夜伺候的宮人都是親眼目睹,無憂不信的話大可去問問。」

「那蕊妃呢,她是如何死而復生,如何成了先帝的妃子,如何讓先帝和後宮反目的,又是如何慘死?」我站起來指著他:」蕊妃是你的人。」

他纏綿的瞧我一眼,輕歎一口氣:「可是,現在不就是公主想要的一切麼?」

「銘瑜稱帝,貴妃為後,國舅爺一家尊榮,這不就是…無憂一直心心唸唸的麼…」

我默然盯著他的眼,這不是我想要的一切,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所以你操縱了這一切,讓銘瑜登基,接母后後宮,把我從北宛召回來,都是你謀劃好的。」我啞聲道。

「我說過讓無憂等等我…很快就好了…」他的微笑如同外頭和熙的日光,不帶一點冷清的氣息。

「北宛,我是不是永遠回不去了……」

「無憂說過,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的。」

我悲哀的看著他,他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如意,不是我曾經愛過的那個男人,或者,我從來就不曾認識他,不曾瞭解真正的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