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著冰冷堅硬的靈牌,倘若君子如玉,崔白,這應是個錚錚傲骨的男子,如果他真的存在著,那為何在太清樓和玉宸殿的百官載記和高祖錄裡卻沒有找到片言隻語?
「後來呢?」
「後來,崔白和晏河清都去了,崔家遠離廟堂,雖不事生產,但卻富可敵國,朝野內外無人能及。白玉地,沉香壁,東珠腳下沙,明珠檠上懸,金箔羽衣蓮台履,神仙台裡不能及。」他歎道,「好一番烈火烹油、錦上添花盛況。」
我追問:「再後來如何?」
他拂衣起身,重新燃上檀香,背身只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除了崔白之事,他不願多言,我幽然道:「開國至今近兩百年,崔白死後一百多年間,都發生了什麼?你家為何入罪?你為什麼入了宮?」
我望著他的身影,「你說你家因讒獲罪,全家皆亡,如若是朝廷所為,那為何沒有刑部宗卷?如若崔氏一族和崔白確有其事,為何高祖本紀和史錄卻沒有隻言片語?」
他平靜道:「《高祖本紀》其三中有一段晏河清與眾人飲酒『……侍呈十樽百壇入帳……一輪酒畢,秦李二公酣然不知世事,韓沈週三將面酡臉赤尤可戰也,周蘭方執杯做酒賦,劉崮張陵呼盧做博,高祖談笑欣悅……』座中只寫九人飲酒,侍者卻上了十樽酒杯,還有一個酒樽是誰的?高祖談笑欣悅,是與誰談笑?開國錄中亦有,巴陵之戰前高祖與三將道,『經此一戰,河西盡入囊內…』但戰後高祖卻與龐龍張陵回京,若有三將,那如何卻只出現兩人名字?」他神色淡淡的,「史官作撰,多少真假,幾番刪改,又如何說得清。」
我定定神,問道:「崔白當日為何要有此舉?為何要想要皈依佛門?」
他遞過一柱檀香,淡然道:「顯祖之墓在後山,無憂隨我去看看。」
已是碧天如水夜雲輕的月夜,他拎著一盞小燈在前,燈光朦朦朧朧的照著兩人的身影,身側閃閃滅滅的螢光在風中掠過,影影綽綽的樹影窸窣作響,我第一次覺得他是那麼的…褪去了在宮中的身份地位,褪去了他對我的執念,他此刻沉靜的如同一個陌生人。
他引我來到一座碑園前,燈籠在碑石上虛虛一照,他回頭道:「到了。」
墳塋修建的很普通,他撫摸著墓碑上的字,低聲道:「雖是墓堆,但其實,這是顯祖的衣冠塚。」
「衣冠塚?」我疑惑的盯著碑石,「他的真身葬在何處?」
如意默然不語。
我趨近去看碑石,上頭銘文墓誌十分細緻,待定睛看到那兩個字,我卻愣了愣。
崔白,表字九瀾。
九瀾?
手心濕潤潤的,我瞪著眼,驚疑的盯著如意,問道,「九瀾?」
他輕輕嗯了一聲:「民間裡還有不少野史傳聞,說的是晏河清身邊一個叫九瀾的人…」
阿槮與我說過一段傳聞,高祖建國征戰之時,情系身邊一個叫九瀾的近臣,曾執他手對身邊人道,此乃吾後也,後來建朝之後,九瀾卻杳然不知去向,高祖信守當日承諾,後位空懸二十載。
「你家高祖,他從來不愛女人,他愛的是男人。」
我失態的踩落了絲履,跌坐在地上。
如意彎下身子跪在地上,捧著我的腳踝緩緩道:「他們兩人相識於少年時候,鬥雞走狗走馬觀花的事情沒少幹過,早已經情投意合兩意想屬,後來一起反乾,崔白在外是崔將軍,在晏河清身邊,他叫九瀾。」
「知道崔白的人,或許不知道他叫九瀾,知道九瀾的人,也未必知道他就是那個崔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