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人不是很多,只兩桌而已。因去的晚了,邢利鋒連連笑著解釋:「車子拋錨,車子拋錨。」竟然是與他一桌的。

  他遠遠的坐在對面,隔著圓圓的桌子,很遠又很近。菜一個個上來,很多,色香味俱全的。她了無食慾。就這麼坐著,彷彿也是種煎熬,好像在水裡煮,火裡烤一樣。

  他住的地方的餐桌不大,淡淡的原木色,小小的長方型,經典的歐洲品牌。張阿姨煮的菜不多,三菜一湯,很家常的味道。他與她就面對面坐著。

  她基本上是窩在沙發上看片子的時候比較多,也有過那麼幾次,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溜到門口,要嚇他一嚇。第一次,可能是有點愕然的,卻也從容的將西裝遞給了她,接過她手裡的拖鞋。那日,他心情極好,將張阿姨燒的菜掃蕩一空。

  後來,好幾次,她總隱約覺得他是故意在門口用鑰匙轉啊轉的,就是不進來。好像等她去開門似的。她在家也是發呆,所以也有這麼一件事情做做,也覺得不錯。至少覺得自己還可以稍微派上點用場,不是廢人一個。

  因為餐桌小,觸手可及,所以他們吃飯,對面坐著的時候,他的手會自然而然的伸到她碗裡。其實他很喜歡給她夾菜,無論在家裡還是與他的一群哥們出去的時候。他其實知道她喜歡什麼,所以生病期間,張阿姨煮的菜很是對她胃口的。

  邢利鋒很紳士,也很會照顧人。跟他在一起,覺得很平和,不會去考慮將來的東西,因為未來就在身邊,就在眼前一樣。邢利鋒替她夾了魚,細細的將刺挑出,這才將碟子放到了她面前。來了好幾對家屬的,旁人也自管自的,沒有留意他們的。但她總有種鋒芒刺臂的感覺,就算不抬頭,也知道是他的目光。

  她朝邢利鋒微微笑了笑,算是感謝。魚肉軟滑細嫩,入口既化。很可口,但卻總是隱隱透著一種苦澀。她的味蕾最近不是很好,看了邢利鋒一眼,只見他也正看著她,彷彿在徵詢是否好吃的意思。她笑著點了點頭,表示不錯。他也回以一笑。他笑的時候,很是爽朗,總是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彷彿帶著春暖花開的味道。

  只聽「喀嚓」一聲,是玻璃破碎的聲音。只聽於經理的聲音響起,又慌亂又著急:「江總,你的手……」她心裡撲通一下,抬了頭,直視著他。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將眼光掃向他,包括大廳裡的突然相遇,不在她預期內的那次。

  晶亮透明的歐式高腳杯就碎在他的手中,淋漓破碎,那酒在他面前的雪白桌面上暈成一灘,說不出的狼跡。已有一些細小的玻璃刺進了肉裡,血順著傷口,流了出來,不多,應該傷得不深,但依舊紅的很觸目心驚。他竟神色自若,彷彿傷到的是別人,與他無任何關係。眼光竟看著她,四目相對,只短短的一秒,或者連一秒也不到的時間。她已經移開了。他眼裡深邃卻似乎有火光閃爍的。一切早與她已無關了,她不必探究。

  服務員拿了紗布,消毒的藥水等東西,替他清理傷口。飯店的經理也匆匆的過了來,殷請恭敬的連連陪不是。眾人也停了下來,紛紛過來問候。

  人擠到了一起,空氣悶悶的,彷彿要喘不過氣來。偶掃了幾眼過去,那紅還是不停,雖然細細小小的幾塊地方,卻讓人心頭髮顫的。她只覺得難熬,跟邢利鋒說了一聲:「我去一下洗手間!」已走了出去,腳步很快,彷彿有人在追趕似的。

  走廊上的空氣還是很悶。其實這麼高檔的地方,自然是中央空調的,任何一處的溫度都是恆溫的,濕度也是控制的。沒有道理會悶的。

  她將冷水撲到了臉上,很冰,很涼,正好適合她,可以清醒些。冬天的水自然是這個樣子的。她抬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很好,很平靜,很從容,很淡漠,一切如常。但怎麼掩蓋,也是騙不了自己的,那初見時的痛楚,那見他受傷時的慌亂……原來她已經動了情了嗎?她呆呆的看著自己,鏡中的自己,一臉的落寞,好久,好久,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她……趙子默。

  略略塗了點保濕乳液,刷了些唇彩,整個人瞬間亮了起來。怪不得都說化妝品是女人最親密的朋友!她吸了幾口氣,扯了扯嘴角,露出恰倒好處的微笑。

  出了門,他竟靠在走廊上。彷彿就在等她。她裝作沒有看見,擦身而過。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用力的她能感覺到一絲的疼痛,從手腕通過經絡一直傳到了心裡。她低低的道:「放開我!」不想再與他有什麼牽扯了。她不能,她不敢,她也不想!

  四周很靜,靜得可以隱約聽到附近廂房裡傳出的嬉鬧聲。他與她就這麼拉扯在洗手間前。一時半會或許沒有關係,但時間長了定會遇見熟人的。她咬了咬牙,恨恨的道:「江修仁,你給我放手!」他呆了呆,重複了她的話:「放手?」凝視了她好久,方才露出一絲苦笑:「誰能放了我?」

  她冷冷的看著他,心中怒到極點,用盡全力的甩開他的手。他依舊抓的很緊,彷彿這輩子也不要放手似的。她笑了出來,在他眼裡竟有一絲媚惑,彷彿是吸食了鴉片,總也戒不掉。她的聲音冰冷的傳了過來,彷彿外頭呼嘯的北風:「你到底放不放手?」他看著她,定定的:「不放!」

  她點了點頭,決絕的看著他,胸口起伏不定,彷彿極力在壓制。但還是忍無可忍,抬起手臂。「啪」的一聲,他臉上出現了微紅。

  遠處包廂出來的聲音,有人開門而出,依稀還有談話的聲音傳了過來。他看了她一眼,緩緩鬆開了手指,放開了她的手腕。她深呼吸,慢慢的,從容的離開。走廊上,有人交叉而過,笑嘻嘻的與她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原來是他們包廂的人。

  站在門口攔的士,天寒地冷的,連的士生意也紅火起來。竟然好久也沒有一輛經過。黑色的一輛別克車停了下來。搖下了車窗,原來是於經理。只見他笑著道:「小邢,上車吧!今天我就當司機,負責把你們送到家。」邢利鋒連連推脫,只說不好意思。那於經理依舊笑呵呵:「沒關係,順路而已。天這麼冷,凍了你沒有關係,凍著女朋友就不好了!」

  拉開車門,他竟然就坐在後座,連邢利鋒也略略吃驚,等在副駕駛座坐下,才客氣的道:「江總,你傷口好些了嗎?」想來是江總手受傷了,無法開車回家。他笑了笑,看了身邊的她一眼,坐得很遠,緊貼著車門:「不礙事!」

  車子裡有淡淡的音樂,是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是誰在敲打我的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的心坎……」輕柔的前奏,在若斷若續中慢慢加強,時光似乎在此時被雕刻。蔡琴的歌就像一杯歲月的美酒,越是久遠,越是香醇。她波瀾不驚、低回委婉的歌聲,是一種被遺忘了的古老語言,有著一種古典的浪漫,一種優雅的感傷。

  她就算躲的遠遠的,還是可以清楚的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獨有的菸草和體味,她很熟悉,應該說有段時間,她很熟悉,熟悉到聞著就可以安然入睡。這麼一恍惚,原來還沒有遺忘。

  窗外霓虹閃爍,她看著那車子如流水,一輛一輛的晃過。很快,也很慢,車子停了下來,她定睛細看,是邢利鋒住的地方。她沒有去過,但經過很多次。邢利鋒笑著跟於經理道了謝,轉過頭跟江修仁說了聲再見。邢利鋒要下車了。接下來一段,不就剩他和她了。她不想面對他,連這麼坐著也覺得難耐!

  她心中一動,笑著跟於經理道:「謝謝了。我們下車了。」不去看他鐵青的臉色,將車門一甩,心情竟然大好。

  邢利鋒笑著道:「要上去喝杯咖啡嗎?」她略一思索,點了點頭:「好!」從邢利鋒的談話中,才知道這是他們公司開發的小區,因地段原因,所以中高檔,銷售十分理想。因他是公司員工,所以享受了特別折扣。

  他的屋子位於四樓,面積不大,但房屋設計很合理。坐了一會兒,向來只是邢利鋒在說,她聽的份。話題竟然有好幾個是繞著江修仁的,邢利鋒一提起他,便向打開了話匣子,言語間還極是佩服:「你不要看我們江總年紀輕輕,人確實有本事。雖然說是靠了背景,但像他這樣子的高幹子弟多了,基本都是靠著老子混吃混喝的。他現在牽涉的東西可廣了,聽說石油,銀行,資訊都有涉及。很少來我們公司,只重要事情開會的時候才露幾面。」她彷彿聽得很仔細,一字不漏的。喝了幾口咖啡,苦苦的,澀到了舌尖,心想今天晚上定是要失眠了。

  打車到家已經快十一點了。可能是因為喝咖啡的緣故,竟然神志清醒,無一點睡意。找了鑰匙,準備開門。只聽他的聲音冷冷的傳了過來:「這麼早?」她猛然轉身,他就站在陰暗處,由於光線的原因,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她將鑰匙插進了鎖裡面,門應聲而開。她進去,想要關上,卻被他一腳擋住了。她本身已經一肚子火了,將門一甩:「江修仁,你到底想怎麼樣?」他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她已經照他所要的劇本演出了,即不哭,又不吵,也不鬧的,他還要她怎麼樣?書上和電視上所說的,所演的花花公子,對玩膩了的情人,不都是不屑一顧的嗎?是書上誘導錯誤,還是電視上演錯了。

  凡是屬於她的一切,由大到小,無論多細微,全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什麼也沒留下,就好像,她從不曾在他的屋子裡存在過,不曾在他的心上烙下痕跡,不曾有過那些瘋狂激情的夜晚,不曾相濡以沫,親密共眠……

  一切全消失了,任何能讓他想起她的,全消失了,絕了心連記憶也不留下,唯一多出來的,是茶几上的一把鑰匙,一如她所做的,是要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斷得乾淨。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真的是無可救藥的愛上她了!具體愛上了她什麼呢?何時開始的?他說不出來。一開始,因為她的不在乎,引起了他的興趣,所以他開始上了心,但也純粹是遊戲罷了。他也以為只要和她同居了,她就會在他眼中失去魅力的。但他卻似被吸引了一樣,彷彿吃了毒品,益發戒不去了。

  她從不上心的,他只要一出差,她就會回到自己的窩裡來。這裡才是真正屬於她的世界,她的小宇宙。上回,他剛從深圳出差回來,大老遠的,直接奔了她這裡。因為沒有鑰匙,所以只能窩在車子裡昏昏欲睡。她沒有主動表示要給他鑰匙,憑他的傲氣,是絕對不會開口跟她要的。她卻玩到三更半夜,一身菸酒味的回來。更上火的,還是一個男的送回來的,兩人還在車上「情意綿綿」了半天。

  窩了一肚子的火,偏偏她連半聲甜言蜜語也不肯哄他的。他只發發牢騷,她便冷言冷語的。他向來是別人遷就他的,何時受過這種窩囊氣的。當場甩門而出。那段時間深圳的工程正好忙亂,他趁此便故意冷落她起來。但她卻從不主動給他電話。

  那日她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開早會,沒有接到。等會議結束,翻了號碼,禁不住欣喜若狂。回了過去,卻是一個不認識的聲音接的電話,說她正在手術中。也管不了工作上的事情了,忙乘了專機回京。

  也有過迷茫的時候,也只以為自己沒有玩夠。畢竟她與以往在他身邊晃的女人不同,從不要求任何金錢或者物質上的利益。他也就這麼冷眼旁觀,就這麼纏下去,看她究竟要什麼?直到她幫他買了衣服,他那日穿了去與姚少他們聚餐。結果被杜少給潑了點酒,當場就發了飆。弄得一群發小一頭霧水。他這才意識,他竟陷了進去,而且陷的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