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隨駕的阿哥有太子爺,大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能騎善射的主,到了這『天蒼蒼,野茫茫』的草原上,他們真的是那曾經的游牧民族了。看著他們在草原上策馬縱橫的身影,我覺得這才是他們的家。其實他們股子裡都有著一股股的野性狂放,只不過平日被那層層高牆的紫禁城束縛住了而已。
正看得入迷,玉檀走到身邊問:「姐姐很喜歡騎馬嗎?」我仍目注著遠處說:「是啊!很喜歡,覺得象是在風中飛翔。」說完,歎口氣道:「可惜我不會!」玉檀一笑道:「我也不會呢!只可惜在這裡雖然整天能看著馬,卻沒有機會學。」
我心裡一面想著『事在人為』,一面半轉過頭笑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她回道:「放心吧!都點好了,也都收拾妥當了。」我想了想又問:「讓准備的冰塊送過來沒有?」玉檀回道:「剛才讓小太監又去催了。」我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藍天碧草間的馳騁身影,轉身而去。
進茶房時,正在干活的太監看到我,都忙著請安,我一面打量著案上的各色水果,一面讓他們起來繼續干活。
玉檀看到案上的酸梅,笑問:「是做冰鎮酸梅湯嗎?」我嘴角抿著笑道:「也是,也不是。」
兩人挽好衣袖,淨完手,冰塊也恰好送了來。我讓太監們拿刨子把冰塊刨成一片片的薄片,拿出事先准備好的各色器皿,把冰片放了進去,放在冰塊上冰著。又讓他們拿出事先用細紗布裹著搾出的各種果汁,按事先想好的配色,盛入各色器皿。然後又拿出已經用溫水泡開的各色干花瓣,精心擺放進器皿中。
正在低頭忙碌,王喜跑進來說:「萬歲爺和各位阿哥回來了!」我頭沒抬,回了句:「這就過去!」
等全部弄完,玉檀那邊茶也剛沖泡好,過來看了一眼,叫道:「太精致好看了!只看著都覺得心裡涼快。」我抬頭一笑,讓太監托好盤子,玉檀捧好茶一塊向大帳行去。
人還未到,先聽到陣陣笑聲傳來,想著今日康熙心情果然不錯。進了大帳,康熙居中坐著,各位阿哥側坐在一旁。我先給康熙請了安,然後先上了茶,再笑說道:「想著皇上騎馬也有些熱了,奴婢准備了些冰鎮的果汁,不知道皇上可願嘗嘗奴婢的手藝?」康熙笑道:「端上來看看吧!好了有賞,不好了可是要罰的。」李德全看皇上興致很好,趕忙走近兩步,接過我手中的一套碟碗輕輕放在桌上。
碟子是綠色的菊花葉,碗恰好是綠葉上的一朵明黃的怒放中的菊花,碗中盛的是半透明的梨汁,片片冰片漂浮在其中,最上層點綴了幾片黃菊花瓣。康熙看了一眼,說:「是花了心思的!」我遞了兩把銀勺給李德全,李德全先嘗了一口,然後才拿起碟子端給了康熙。康熙喝了一口後,點點頭道:「以前倒沒有吃過這種做法。」又轉頭對李德全說:「這次帶她出來倒是帶對了。」李德全忙點頭說是。
看康熙滿意,我這才轉身給阿哥們端上。給四阿哥的是一套碧水碟白木蘭花碗,碟子是透碧水波,碗恰好是浮在上面的一朵皎皎白木蘭,中間盛的果汁是碧綠色的葡萄汁,又放了幾片白色的茉莉花瓣在上面。他看到桌上的碟碗,臉上神色淡淡,眼中卻帶著一絲笑意,掠了我一眼,拿起了銀勺。
康熙看到已經端上來的,各桌都不一樣,太子爺的牡丹,大阿哥的薔薇,四阿哥的木蘭,不禁來了興致,一面看向十三面前的幾案,一面笑說:「倒是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花樣?」我身子福了福,笑道:「只要萬歲爺高興,花樣就是沒有也要想出來的。」
說完,又從立在身後太監的托盤上,捧了一套白雪紅梅給十三阿哥。碟子正好是瑩白雪花的形狀,碗卻是一朵迎著霜雪傲立的紅梅,中間盛的是梨汁,上面漂浮著幾朵紅梅花瓣。十三阿哥朝我點頭一笑,拿起了銀勺。
康熙笑問:「這些碗碟以前怎麼沒見過?」我看了眼李德全,剛想回答,李德全就躬身回道:「碗碟是去年若曦畫了圖樣後,奴才看著倒還新鮮有趣,就讓采辦太監拿去讓官窯照著燒制的。」
康熙又問:「一共燒制了幾色花樣?」我回道:「一共三十六色!不過這次出來就只帶了這幾套」康熙笑道:「有機會倒要看看剩下的還有些什麼花草。」又微微點了點頭,道:「難為你這片心意,你想要朕賞你些什麼?」我忙躬身回道:「這些東西雖是奴婢的主意,可其他人也出了不少力,奴婢不敢自個居功領賞。」康熙說道:「那就都打賞。」我忙跪下謝恩,身後的玉檀和太監也是一臉喜色地跪在地上謝恩。
康熙問道:「你現在可以說說自己想要什麼賞賜了!」我想了想,回道:「奴婢看到萬歲爺在馬上的矯健英姿,很是欽佩羨慕,所以也想學騎馬,雖不敢指望能趕上萬歲爺萬一,但只要能學會騎,奴婢也是心滿意足的,也不枉滿人女兒本色。」說完,自己心裡先鄙視了自己一把,兩邊坐著的阿哥們都笑了起來,就連平常面色淡然的四阿哥,也是扯了扯嘴角。康熙笑道:「好聽話說了這麼多,朕不答應都不行。准了!」我忙磕頭謝恩。然後領著玉檀和捧盤的太監退了出來。
他們兩個一路走著,一路不停地謝我,「銀子倒沒什麼,關鍵的是個臉面,這可是萬歲爺親自打的賞。」太監笑說:「過會子他們要是知道了的話,那還不都樂翻天了。我打小進宮到現在,這可是頭回得了萬歲爺的賞。」說完,不停的謝謝我。我心想,不給你們些好處,你們怎麼會盡心為我辦事呢?這個道理我在辦公室玩階級斗爭的時候就已經懂得,在這裡更是迫不得已將它繼續發揚光大。雖不能保證人人都是朋友,但至少減少敵人是沒錯的。
正在帳外坐著乘涼,看王喜和玉檀滿臉喜色匆匆而來,我看著他們問:「得了什麼賞賜,這麼開心?」兩人笑著過來請安,「我們再怎麼得賞賜,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輕狂。是蒙古的王爺來覲見皇上,獻了兩匹寶馬給皇上,聽說很是名貴,皇上一開心,吩咐今兒晚上開宴會呢!」我一聽,站了起來,笑道:「是值得開心,塞外人最是豪爽熱情,又擅歌舞,今兒晚上有的樂了!」玉檀拍手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會高興的。」
篝火點起來,美酒端上來,歌聲笑聲人語聲響起來,烤肉香混雜著酒香飄蕩在繁星密布的夜空下。我和玉檀都是滿臉歡快。畢竟這樣的宴會可比紫禁城裡嚴守君臣之禮的宴會有意思的多。
今日夜裡皇上以酒為主,所以只讓小太監在旁看著風爐隨時備好水,芸香准備好茶具,萬歲爺想喝時候,呈上就可以了。別的事情自有李德全操心,我就樂得輕松了。
一個身穿精美華貴寶石紅蒙古袍子的美貌女子正端著碗酒,半跪在太子爺桌前唱『祝酒歌』,聽不懂在唱什麼,只覺得說不出的婉轉熱情,太子爺半帶著點尷尬半帶著點喜悅,凝神細聽著。一曲剛完,太子爺已經接過了碗,一飲而淨,周圍爆出一陣笑聲和叫好聲,坐在上位,面帶微笑看著的康熙轉頭對坐在側下方的蒙古王爺笑說了兩句什麼,蒙古王爺立即端碗站起向康熙行了個蒙古禮,然後一仰脖子,喝干了碗中的酒。
這時那個美貌的蒙古女子已經走到了四阿哥桌邊,唱起了動聽的歌,一面還腰肢輕擺在四阿哥桌前跳著簡單的舞步。我覺得份外好笑,想看看這個面色總是冷冷的人如何抵擋這樣的如火熱情。一面留神看著,一面小聲對玉檀道:「你去打聽一下這姑娘是誰?」
沒想到四阿哥的臉部表情如同青藏高原的皚皚雪山,萬古不化,神態自若,淡淡然地聽了一小會歌,然後立起接過碗,在歌聲中喝干淨了碗中的酒。沒有任何異樣表情?!我搖搖頭,心想,服了你了!
他把碗遞還給那個女子的時候,正好看見我朝著他,帶著笑意搖晃著腦袋。他眼中閃過幾絲笑意,瞟了我一眼,自坐了下來。
看著她又轉到了十三桌前,仍然是唱著歌,平端著酒,臉上帶著三分笑意,三分傲氣。玉檀匆匆回來,附在我耳邊說道:「是蒙古王爺的女兒,蘇完瓜爾佳.敏敏,草原上出了名的美女。」我心想,難怪呢!能挨個給各位阿哥敬酒。正想著,看到十三已經站了起來,臉帶笑意,端起酒一干而盡。
喝完後,他并沒有如其他阿哥那樣把酒碗還給敏敏格格,而是招手讓一旁服侍的僕役又在碗裡注滿了酒,接著他居然平端著那碗酒,臉上也帶著三分笑意對著敏敏格格高聲唱起了祝酒歌。這一出人意料的舉動立即引起了全場的注意,人人都靜了下來。我不知道十三用的是蒙語還是滿語,反正我是聽不懂。可一點不影響他歌聲的魅力。
十三身形挺拔,眉目英豪,笑容熱情中透著絲絲散漫,他的歌聲深遠而嘹亮,在寂靜的夜色中遠遠蕩了開去,好似這就是草原上自古以來唯一的聲音。他就如那草原上傳說中的天馬,驚鴻一現,簡單兩個輕躍已震驚了全場。大家本來就頗為留意地看著敏敏格格敬酒,此時更是人人都直了眼,個個豎著耳朵。我也聽得滿臉笑意,心花怒放,想著,十三,好樣的!只看敏敏格格臉色微紅,微微有些驚異,不過很快只是含笑聽歌,然後婉轉一笑,伸手接過碗,也是一抬脖子,一飲而盡。十三大笑著拍了幾下掌。
隨著十三灑脫的笑聲和掌聲,滿場的人都笑了起來,夾雜著鼓掌聲和叫聲,我也拍著巴掌,笑歎道:「果然是大草原的女兒!」
她飲完酒,隨手把碗遞給立在一旁的下人。轉身面向康熙跪倒在地上朗聲道:「請陛下允許敏敏獻上一舞。」康熙笑著准許了。
她緩緩從地上站起,微躬著身子,擺出一副正在騎馬的姿態,靜止不動。全場都安靜地目視著她。然後她拍了拍雙手,隨著幾聲清脆的巴掌聲,激昂歡快的草原舞曲立即響了起來。她也立即由靜轉動。俯下,仰起,側轉,回旋,彈腿,展腰,她用自己激越舒暢的舞姿展現著草原兒女特有的風情,她們是雄鷹,她們是駿馬,她們是這片天地的兒女。在場的蒙古人開始隨著節奏拍掌,有人開始隨著曲子哼起了歌,慢慢地掌聲歌聲越來越大,所有的蒙古人都為場中那跳動的紅色火焰而激動。她旋過太子爺桌邊時,太子不禁一怔,緊接著也隨著節奏開始打拍子。她旋過一個桌子,就點燃了一個火焰。只除了四阿哥,她從他桌邊旋過時,四阿哥雖然也打了幾個拍子,但臉上卻始終淡淡的。
一舞即終,全場歡聲雷動。敏敏格格微笑著環視了全場一圈,目光在十三身上一頓,然後目注康熙右手扶胸,向康熙行了一禮。康熙一面伸手示意她起來,一面點著頭,笑對蒙古王爺說著什麼。我看到這裡心中長歎口氣,對玉檀吩咐道:「我有些乏,先回去了。雖說芸香在前頭伺候著,你也留心著點。」玉檀忙笑應道:「姐姐放心去吧!准保出不了錯。」我點點頭擠出了人群。
走遠了,歡笑聲漸漸在身後隱去,一路上碰到巡營的士兵都側身站住給我讓路。我心中翻江倒海,都不搭理,只管默默走著。
我也曾經有過一舞動全場的經歷。從小在新疆長大,維吾爾族的舞蹈跳得絕不比那些最擅歌舞的維吾爾族少女差,在新疆時會跳的人很多,倒沒什麼出奇之處,上高中時因為父親在北京謀到一份教席,遂帶了全家移居到北京。當我身穿維族服飾,在年級野營晚會上盡心一舞後,也是全場的掌聲喝采聲。他大概也就是那時真正注意到我了,雖然以前因為我偶爾會搶了他年紀第一的寶座,他也會在擦肩而過時瞟我一眼。師長父母們都對我們的早戀憤怒過,不明白兩個優等生怎麼如此出格,公然在校內手牽著手走過,在飯堂吃飯時,仍然握著彼此,他為此迅速學會了用左手吃飯。那樣絢爛地燃燒,可又怎樣呢?他最終遠渡重洋離我而去!而我只能選擇遠離北京去遺忘!
我躺在草坡上,望著低垂的星空,發現自己原來仍然記得。在我以為那一切都已經是前生的事情時,今夜卻因為一只舞而全部湧上了心頭。雙手緊緊抓著地上的野草,眼淚卻慢慢從兩側滾落。如果我知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絕不會,絕不會離父母遠去,如果那三年我能陪伴在父母身邊,也許我現在的遺恨會少一些。我為自己的一點傷又去嚴重傷害了深愛我的人。
哭了一會,心裡慢慢平靜下來。長長的呼了口氣,起身跪倒在地上,心裡默默祈禱著,老天,不管你將怎樣對我,但請一定要善待我的父母。哥哥嫂嫂一切就全靠你們了!默禱完,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又跪著發了一會呆,才緩緩站起來。
剛轉過身子,卻看見四阿哥和十三正靜靜立在不運處。夜色籠罩下,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我心裡有些尷尬,俯身請了個安後,一時三人都靜靜站著。
十三快走了幾步,到身前,柔聲問:「有什麼難為的事情嗎?」四阿哥也緩步而來,站在十三身旁。我強笑了一下,道:「只是想起了父母,心裡有些堵得慌!」十三聽我說完,臉上表情也是一黯,靜了下來。四阿哥看了他一眼,用手輕拍了一下十三的後背。
我忙岔開話題,問:「你們怎麼出來了?」十三整了整表情,回道:「酒喝得有些急了,所以出來轉轉,醒醒酒。」我『咦』了一聲,說:「那幫蒙古酒壇子也肯放你們走?」十三笑道:「人有三急,他們不放也不行啊!」我抿嘴而笑,沒有說話。
靜了一小會,我道:「出來的時候久了,也該回去了。」十三看了看四阿哥,說:「我們也該回去了。」遂三人一塊向營帳行去。
走在路上,十三突然問:「你那日為何要選紅梅給我?」我心想,因為你將來要被幽閉十年,但過後卻可得享尊榮,可不就是香自苦寒來的梅花嗎?嘴裡卻回道:「梅乃花中四君子,你不喜歡嗎?」十三笑道:「只是看你給四哥的是他最愛的木蘭,所以隨口一問而已。」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我覺得火氣直往上冒,脫口就道:「當初問你的時候,也不見你答上來,現在倒什麼都知道了。」說完,嘴裡還小聲嘀咕了一句:「辦事一點也不牢靠。」他忙尷尬地看看我,又看看四阿哥,陪笑道:「我就是太盡心盡力地幫你打聽,才讓四哥察覺了。」我冷『哼』了一聲,沒有吭聲。他臉上堆著笑說:「今日當著四哥的面,你倒是說說,為什麼打聽這些……這些…..」他想了半天,好象覺得沒什麼適合的詞,索性住了口,只拿眼睛斜瞅著我。我看了看周圍的帳篷,道:「好了,我要回帳休息去了,你趕緊繼續喝酒去吧!奴婢這就告退了!」說完,也不等他答話,只向四阿哥行了個禮,自快步轉右走了。只聽得他在身後低笑著和四阿哥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