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後記(一)

雍正二年 五月

胤禛讀到「……馬爾泰氏戴紅蓋入府……」蹙了蹙眉,立即就想揉了手中的密件,耐著性子看下去,讀到「……馬爾泰氏只稱嫡福晉完顏氏為『嫡福晉』,不肯呼『姐姐』,不顧規矩,提早退席而去,甩下一席不滿的福晉……」胤禛眉頭舒展,眼睛裡不禁帶了一絲笑意。

這人連場面功夫都不肯做了,可見真是對老十四不上心,否則不會當面讓他為難。

雍正三年 元月

圓明園內幾株梅花開得正好,坐在書房內,仍舊聞得到淡淡梅香。胤禛『啪』的一聲把手中箋紙拍放在桌上,冷笑著對坐在下首的胤祥道:「你來看看!」胤祥恭敬上前,拿起細看,「……無賴劉邦主未央,英雄項羽垓下刎。自來豪傑空扼腕,嗟吁陵崗掩寸心。」

胤祥心裡覺得十分可笑,面上卻不敢露分毫,這兩兄弟倒真是一個娘生的,生氣時都是嘴上先不饒人,尋思著如何說才能化解幾分胤禛的怒氣。忽發覺低頭看密件的胤禛,臉色漸漸變得冷厲,猛然把手中紙張揉成一團,緊緊握住。胤祥琢磨著只為允禵不至於如此,因不知深淺,不敢貿然開口相勸,只靜靜站著。

「你勸朕讓她離開時,不是和朕說,她和十四弟只是個虛名嗎?」 胤禛說著把手中的一團紙擱在了胤祥面前。胤祥忙打開,急急看去,上密信的人細細寫著允禵側福晉馬爾泰氏觀允禵舞劍,為允禵拭汗,允禵替其暖手,兩人說笑,不顧忌世俗牽手而行。

胤祥琢磨了半晌,方慎重開口道:「一則,若曦自小對男女之防都看得很淡,越是坦蕩反而越不在意。二則,寫信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只聽到笑聲,看到動作,這些事情落在外人眼裡仿似很親密,也許當事人並不如此想。」

雍正三年二月

胤禛立在屋簷下看著飛洩而下的大雨,一動不動,雨水順著風勢,落在他身上,漸漸半個身子濕透。高無庸低聲勸了兩次,胤禛一語不發,高無庸不敢再勸,可事後又怕被皇后責罵,滿腹愁緒中想著此時若曦姑姑在,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胤禛站了許久,心思好似百轉千回,實際腦裡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十四爺允禵夜宿於側福晉馬爾泰氏屋中,時聞歡娛笑聲。」胤禛猛然轉身進屋,提筆下密旨道:「從今爾後,爾等只需報奏允禵相關事宜,其側福晉馬爾泰事一概不許再奏。」

雍正三年三月十三日

允禵快步走進書房,看著手中的信,滋味莫辨,這四字寫得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我的側福晉卻寫得一手和老四一模一樣的字,傳回京城,又是一個大笑話。輕歎口氣,重新拿了個略大的信封,提筆揮毫道:「皇上親啟」,將原信裝了進去。收好要上呈的奏折,和信一塊遞給一旁侍衛吩咐道:「盡快送到京城。」

雍正三年三月十四日

胤禛拿起允禵的信看了一眼,丟在一邊,只顧拿折子看。不知道又寫什麼歪詩洩憤,朝中近日鬧心事不少,實在沒功夫理會他。

雍正三年三月二十一日

「允禵側福晉馬爾泰氏昨日歿。皇上曾訓斥昔廉親王焚化珍珠、金銀器皿等物為母治喪,奢靡浪費,並於雍正元年十月二十一日下旨:『今後八旗辦喪事有以饋粥為名,多備豬羊,大設餚饌者,嚴行禁止,違者題參治罪。』,臣觀允禵欲奢靡治喪,特參奏皇上……」 胤禛霎時如遭雷擊,手中毛筆跌落在折子上。

剛進屋准備請安的胤祥大驚,從未見過皇兄如此失態,立即問道:「皇兄,發生何事?」 胤禛目光定定,半日仍無一言,只有身子似乎在微微顫抖。

胤祥忙端起桌上熱茶遞給胤禛,一面道:「皇兄,先喝口茶。」說著眼光瞟向桌上墨跡斑斑的折子,一行字立即蹦到胤祥眼中,「……馬爾泰氏昨日歿……」心大力一抽,手一抖,茶盅跌落在地。

胤禛驚醒,從龍椅上跳起,自語道:「朕不信,朕不信她會如此恨朕。」說著忽然醒悟,在書架上翻找起來,一本本折子被扔到地上,抓起上有允禵所書的『皇上親啟』四字的信,胤禛手微抖著拆開信封。又一個信封,『皇上親啟』,他不可能再熟悉的字跡躍入眼簾時,胤禛眼前一黑,身形晃動,胤祥忙一把扶住,看到皇兄手中的信封時,眼前變得迷蒙。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夜

空落落的院子內,只幾點微弱燭光隱約閃動,允禵不知隱在何處。領路侍衛對胤祥恭聲道:「只爺一人在守靈,因爺說福晉喜靜,不……」隨在胤祥身後,一身微服的胤禛冷聲道:」閉嘴!這裡沒有福晉。」侍衛一哆嗦,不明白為何十三爺的隨從竟然比十三爺更加威勢攝人,全身冷意逼人。不願再在陰森森的院落內久呆,立即向胤祥行禮告退。

席地坐於屋角的允禵聞聲,心內微驚,緊了緊手中一直捏著的金釵,塞回懷裡,拿起地上的酒壺大灌了一口,撫著懷中的罐子。若曦,他終究來了!

胤禛盯著靈堂外的白幕,半晌未動。胤祥也是怔怔出神,上次分別時還想著可以來看看她,總有機會再聚,未料竟是永別。想到此處心酸難耐,又覺得此時最傷心的人不是自己,忙打起精神輕聲道:「四哥,我們進去吧!」 胤禛微一頷首,舉步而進。

靈堂內只有一個牌位,竟然沒有棺柩。胤禛悲痛詫異之余,忽地心生一絲希望,她也許沒有走,只是……只是……,想到此處,扭頭四處找允禵,喝道:「允禵,出來見朕!」

允禵凝視著立在白燭旁的胤禛淡淡道:「我在這裡。」 胤禛,胤祥看向縮坐在一團黑暗中的模糊影子。胤祥問:「十四弟,為何不見棺柩,只有牌位?」 允禵起身走到桌旁,把懷中的瓷罐放於牌位後道:「若曦在這裡。」

胤禛一瞬時未反應過來允禵的意思,待明白,氣努悲急攻心,再加上快馬加鞭趕路的疲憊,身子搖晃欲倒,胤祥忙扶住,問道:「十四弟,究竟怎麼回事?」 允禵淡淡道:「怎麼回事?我把若曦屍身火化了唄!」 胤禛悲怒交加,一個耳光向允禵甩過去,胤祥忙架住,勸道:「皇兄,你先冷靜一下,十四弟絕不會如此對若曦的,問清楚再說。」

允禵冷笑幾聲道:「你這會子急了?早點干嗎去了?你知道若曦眼巴巴地等了你幾天?現在做這個樣子給誰看?」 胤禛罵道:「你自個干的好事,你來說朕?」

胤祥道:「因為信封上是你的字跡,皇兄誤會又是你寫信來挑釁,所以丟過一邊未及時看。」 允禵臉色微變,呆了一會,道:「即使信沒有收到,可這府裡到處都有你的探子,他們就不會向你說若曦的事情嗎?」

胤禛恨盯著允禵不語,胤祥恨歎道:「你故意搞出那麼多花樣讓皇兄不願意再聽有關若曦的奏報,你還要問嗎?」

允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喃喃道:「原來如此!」撲到若曦牌位前叫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成心讓你傷心失望的。那次梅花樹下我確是故意誘你做親密之舉給林中窺視的人看,只因心中憋悶,想氣氣皇兄。可後來我絕非有意,我只是真心喜歡和你聊天暢談,象回到小時候,心變得很平和,睡得很香。雖然隔著屏風,可知道你在一旁靜靜睡著,我心裡……」

胤禛喝道:「閉嘴!」胤祥滿面悲色,看著若曦的牌位,為什麼蒼天總是弄人?竟連恨意都無處可去,「你究竟為何要……要這樣對若曦?不肯讓皇兄見她一面。」允禵道:「是若曦自己要求的,她一直懇求我,說讓我找個有風的日子把她隨風散去,這樣她就自由了。她說她不想有不好的味道,說不想呆在黑漆漆的地下,說會被……會被蟲子咬。」

胤禛、胤祥兩人一愣,胤祥抑著悲傷道:「這古裡怪樣但又很有些歪理的話是若曦說的。」 胤禛盯著若曦牌位,伸手去拿瓷罐,觸手時的冰冷,讓他立即又縮回了手,痛何如哉?

半晌後才強抑著顫抖,輕輕撫摸著瓷罐,心頭的那滴眼淚一點點蕩開,啃噬著心,不覺得疼痛,只知道從此後,心不再完整,中間一片空了。

胤禛猛然抱起磁罐道:「我們走!」 允禵一個箭步攔在他身前道:「若曦如今是我的側福晉,你不能帶她走。」 胤禛淡淡道:「是不是你的福晉,是朕說了算。輪不到你說話。朕本就沒有讓若曦的名字記錄在宗譜中。你們也根本未行大婚之禮。」 允禵怒聲道:「皇阿瑪臨去,我未見上最後一面,額娘去,我又沒有見上最後一面,如今我的福晉,你要帶走,你也欺人太甚!」

胤禛冷笑道:「是欺負你,又怎麼樣?」 允禵氣得手直抖,胤祥忙道:「十四弟,你體諒一下皇兄現在的心情。何況我覺得若曦會願意和皇兄走的。」 允禵大笑道:「笑話!若願意,又何必出來?」

不知何時立在門側的巧慧幽幽道:「十四爺,您讓皇上帶小姐走吧!小姐是願意的。」說完對胤禛行禮請安道:「皇上請隨奴婢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