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祁妙走後,這場離別季並沒有結束,緊接著傅小韶去了W市,步徽的幾個好哥們兒也一個個相繼離開,分散在天南地北,驀然回首時,只有魚薇和步徽還一直在一起。

  夏天就這樣過去,等金風吹開了一枝枝丹桂,在滿滿的桂花香裡,魚薇邁進G大校門,開始了大學生活。

  她的大學生活遠不如其他人那麼多姿多彩、新鮮充實,因為家裡的特殊情況,魚薇辦了走讀,晚上照舊去酒吧工作,白天因為有課,她辭去了便利店的全天兼職,開始週末給一個初中男生做全科家教,掙得比假期裡少一些,但入學當天卻得到了意外的補償。

  報到那天上午,魚薇接到G大招生辦的電話,說她是總分第一被錄取進來的,有新生獎學金,還是一等,兩萬五千塊錢,今年G大招生的優待政策是入學成績排名前三的學生免去四年學費,魚薇當時猛地聽到這個消息,覺得像是一塊大金子砸到自己頭頂上。

  她立刻在報到的兩週內,向學院提出申請,往上報送,只要審批下來,獎學金就會立刻到賬,也就是說,她日曆上圈出的那天日子已經不算數了……

  不知道會是哪天,她的賬戶裡將打入這一筆錢,她就可以提前把錢還給步爺爺,履行跟自己的約定,向步霄表白。

  事到如今,她自己已經沒任何猶豫,甚至還在等待的日子裡很是興奮和期待,但還有一個人,一直讓自己隱隱擔憂。

  步徽還在一直追求她,自從上了大學,他的手段和花招越來越多,不管魚薇怎麼拒絕,他卻絲毫沒有放棄的跡象。

  最近,他甚至絕口不提喜歡和交往的事,只是想盡辦法地對她好,讓她無從躲避又於心不忍。

  要論變化的話,步徽絕對是所有高中同學裡變化最大的,變化大到開學第一天,魚薇幾乎不敢置信。

  一大清早,魚薇下樓打算坐地鐵去上學時,一輛奔馳小跑已經停在自己樓下,開車的人是步徽。

  車是步霄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普通駕照他在暑假早就考到了手,步徽甚至還去Z市參加了場地賽車的培訓,拿到了E級賽車執照,最近在準備參加比賽。

  於是開學第一天,魚薇是被他開著一輛敞篷小跑送到軍訓場地的,一路招搖,在校園裡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緊接著軍訓開始,步徽更是見縫插針地在休息時間來找自己,每次來的時候手裡都拎著冷飲和防曬噴霧什麼的,把她拉到樹蔭底下說話,次次出現都伴隨著女生的尖叫和議論,魚薇在眾目睽睽之下,真的很不自在,說讓他不要來,但是他從來不聽。

  「我想對你好你還有意見嗎?」步徽的台詞經常是這樣的。

  他太高調,太惹眼,畢竟在大學校園裡每天開著小跑,長得也又高又帥,早就引起女生們的注意了。開學後,G大車隊招新,他提前就被招了進去,畢竟有賽車執照的人沒幾個,他又是汽車工程專業的,被車隊當成車手培養,賽車手這三個字對女孩吸引力太強,沒過幾天他就成了校草,開始流傳「大一新來的校草在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兒」這種傳聞……

  魚薇的確是名不見經傳,她走讀,獨來獨往,每天按時上課,按時回家,沒有任何朋友和交際,基本上沒人認識自己,卻因為步徽這些舉動,也漸漸跟著出了名,有人上來搭訕,或是來問步徽,或是來問自己,大多都是出於好奇,來打探他們倆的關係。

  這天,魚薇終於有點受不了了,步徽開車來接自己時,她表示自己是不會上車的,他開著車跟在她後面緩緩開了一會兒,見她態度絲毫沒有改變,於是他冷著臉,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下午是一節高數,魚薇翻著課本預習,本以為步徽是真的生氣,再也不會來了,結果課前五分鐘,一道高瘦的身影從階梯教室的前門晃進來,低著頭的容貌英俊而帥氣,立刻引起了一陣低聲的驚呼。

  前幾排的女生們有點騷動,魚薇抬頭的時候,步徽已經走到自己身邊,坐了下來。

  這一幕畫面,有點熟悉,步徽坐下來時有一瞬間的錯覺,彷彿回到了高中時光,他都那樣坐在魚薇身邊,還是教室,還是同桌,他偷偷朝手邊看她的側臉,她永遠是自己在青春期裡一個不可觸及的美夢。

  此情此景,沒有任何差別,甚至在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中,他跟她說不定還是被看成一對戀人的……但也是有差別的,他變得更優秀,更耀眼了,這個女的卻還是對自己愛答不理。

  步徽把手裡買的奶茶和蛋糕放在桌子上,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知道有多少小女孩兒都想讓我開車送麼?」

  魚薇坐在那兒,雖然挺不自在,但也沒什麼表露,闔上書,思忖了一下輕輕道:「我知道的,你可以考慮一下,比我漂亮、時髦的女孩兒多了,你不用一直看著我……」

  步徽聽見她那套老說辭,心煩地轉過臉,看著前黑板,抓了一下凌亂的頭髮,魚薇坐在他右手邊,還是隻能看見他右眼眼尾那顆淺褐色的小淚痣,和挺拔的鼻樑。

  他是真的變得很好、很帥,她經常看見有女孩兒追在他身後,模樣都很光鮮,似乎是知道自身條件不錯才敢追他的,步徽看上去跟那樣的女生更般配。

  「你不喜歡敞篷我可以收起來,你不喜歡跑車我可以換回自行車,」步徽說著說著,忽然來氣:「還是你只願意坐那個男人的車?他到底是誰,我根本沒見過他,你紋身也是因為他紋的吧?」

  魚薇這才有點輕輕被觸到,表情有一刻的鬆動,漆黑的瞳仁輕晃,步徽看在眼裡,心裡的火苗噌得被點著,一點也不想說話,站起身朝外走。

  上課鈴正好打響,魚薇低下頭,她獨自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朝著左手腕的紋身看了一眼,心情酸楚。

  再等等,馬上就到了,等到了那天,她一定給步徽一個交代,讓這件事塵埃落定。她原本打算便利店的工作結束就去找步霄的,卻一直拖到現在,又是很久沒有見過他。

  步徽氣得直咬後槽牙,從階梯教室裡匆匆走出來,看見教學樓前停著的四叔的黑色轎車,大步走過去,一把拉開副駕的門。

  步霄正在懶洋洋地看著窗外景色抽菸,見侄子坐進來時表情很陰沉,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蹙著眉緩緩地吐了個煙圈,看見步徽也摸煙出來,「啪」的點著打火機,遞過去給他點煙。

  今天一大早,步徽開著車氣衝衝地來了他店裡,在他那兒呆了一上午,邊喝酒邊倒苦水,見他大白天的也想把自己灌醉,步霄並沒有勸他。

  他知道他又被魚薇拒絕了,從很久之前,步徽第一次被拒絕就來找他商量,可他自己又能說什麼呢?

  「你小子別追太緊了,沒用……」步霄想了想,坐直身子撣菸灰時這麼說道,這也的確是實話:「她那個性子不喜歡太高調的。」

  步徽抽菸的動作一頓,轉頭朝著步霄看:「真的麼?」

  步霄苦笑了一下,手臂搭在車窗上扶住額頭,他到底為什麼要教步徽怎麼追她呢……可是嘆了口氣,他實在沒轍,決定最後跟他點撥一次:「追女孩兒不能這樣,哪有一直放線的,你得會收網,收收放放,欲擒故縱……」

  「四叔,你的意思是讓我晾著她?」步徽若有所思。

  步霄沒回答,淡淡勾唇一笑,究竟怎麼樣還是他自己決定吧,他無法掏心掏肺地幫他追魚薇,他做不到不自私、不摻雜念。

  他到底等了多久了?步霄這會兒坐在煙氣裡想著,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等到她終於長大了,他卻又只能冷眼旁觀,他不知道如果沒有步徽摻和進來的話,他現在跟她是怎樣的關係,不過,步霄想到這裡,挑挑眉笑了,看樣子她還真的挺難追,就跟吃了秤砣似的鐵了心,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就算是自己追,也不知道追不追得上。

  僅僅隔著五六米的距離,他只要下了車,走上台階,走到那扇門邊就能看到她,但他還是見不到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就在她的教室外面。

  步霄把煙叼在嘴裡,發動了車子,緩緩駛離學校時,又聽到步徽那句老話:「我是不會放棄的。」

  步霄靜靜聽著,知道自己還是得按兵不動,再旁觀下去,其實眼前是個「僵局」,步徽哪怕鬆動一點說想放棄,或是魚薇鬆動一點說想答應小徽,他都會按捺不住,或許會腦子一熱衝動一次,可如今偏偏是,步徽咬著不鬆嘴,她鐵了心拒絕,沒轍了。

  從這天過後,魚薇一連兩天都沒見過步徽,她隱隱猜測他是放棄自己了,頓時鬆了口氣。隔日她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遠遠聽見步徽改裝車的聲音飄來,她朝路上看去,果然看見步徽開著小跑,載著一個高挑苗條、相貌清純的美女飛速從自己身側駛過,看都沒看她一眼。

  魚薇心裡終於舒服起來,看樣子步徽真的放棄自己,還去找別的女生了,那個女孩兒長得很漂亮,看上去跟他般配極了。

  僅剩的最後一點壓力,終於就這樣從心頭被抹去了,魚薇這天收到步徽的短信,說他請了假要去外地比賽,她祝他有個好成績,他並沒回覆。

  同一天,一直重重壓在她心上的那件事終於跟著一起敲定,魚薇接到電話,說獎學金已經到賬了,讓自己留意進賬通知。

  在去銀行的路上,雨後初晴,滿街道都是薄亮金光,一切都被照得澄澈而閃耀,魚薇取錢的時候,手指都在顫抖。

  看著賬戶餘額是一個她從沒見過的數字,她一直攢了這麼久的錢,再加上獎學金,她對著那個數字看了一會兒,終於取出來一沓錢,她立刻裝進了信封,封好,小心翼翼地塞進包裡。

  第二天恰好是週六,下個星期還有步霄的生日,步霄生日在九月二十七號,這幾個日子是這麼排列的,讓魚薇隱隱有種不錯的預感。

  星期五下午沒課,魚薇獨自去了商場,她買了人生中第一雙高跟鞋,順便買了條裙子和手上短缺的兩樣化妝品,當晚回家,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安穩覺。

  翌日,她真的站到了步家的院子門前時,魚薇一眼就看見步霄的車停在院子裡,一顆心登時被提到嗓子眼,砰砰砰,跳得毫無章法,她深呼吸了幾次,按下門鈴。

  等得有些久,魚薇這會兒才覺得自己因為激動,實在來得太早,一看手機還不到八點。

  姚素娟急匆匆地披上衣服,從前門跑出來,看清楚來人是魚薇,頓時笑起來:「我道是誰來了,竟然是你!」

  開了門,魚薇想跟她打招呼,想了半天,以後是喊伯母還是嫂子都不清楚,她舔舔乾燥的嘴唇沒說話,姚素娟看見她一身打扮,裙子配高跟鞋,還化了淡妝,不禁眼前一亮:「今天怎麼這麼漂亮啊?還來這麼早,除了老爺子都還沒起呢……」

  魚薇冷靜了一下,說道:「我來找步爺爺。」

  姚素娟蹙了蹙秀眉,一時間沒弄明白,忽然瞧見魚薇手裡拿著一個信封,頓時就懂了。

  「你呀,真是長大了。」姚素娟語重心長地說了這麼一句,領著魚薇進門,去步老爺子的屋裡。

  老人家睡眠少,早早就起來了,正在書桌前對著棋盤打譜,魚薇進門時,步老爺子放下手裡的棋譜,有點驚喜和訝異,把老花鏡摘掉,用眼鏡繩掛在脖子上問道:「丫頭怎麼來這麼早?」

  魚薇坐在沙發裡,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接著很鄭重地,把信封放在茶几上,說道:「步爺爺,我來是想說,我以後不需要您的資助了,這是還回來的第一筆,以後等我掙了大錢,一定會來孝敬您。」

  步老爺子聽到她這麼說,大兒媳站在他身側臉上也露出笑容,他慈祥地笑道:「孩子大了有出息了,行了,爺爺知道了,但是不許勉強自己,一定還是以學業為重,我一個老頭子,也不圖你掙錢孝敬,以後能多陪爺爺下下棋,我就滿意了。」

  談完話,從老爺子的屋裡出來,姚素娟想帶魚薇下樓:「丫頭,你吃早飯了麼?」

  魚薇猶豫了一下,還是停在樓梯邊上,停住了腳步:「步叔叔,他現在在房間裡麼?」

  姚素娟心下一驚,抬眼朝著魚薇看去,看見她好像有些緊張,胸口一直起起伏伏的,似乎在理氣息,還一直像是口乾似的嚥口水,她疑惑了片刻,笑道:「他那個懶鬼,又是星期六這個時間,當然在屋裡了,你有事找他,他巴不得的呢,快去吧。」

  看見魚薇咬咬下唇,一鼓作氣朝著步霄房門前走去,姚素娟在下樓時想著,該不會真的是魚要咬鉤了?等會兒魚薇從那屋裡出來,她倒要瞧仔細了。

  魚薇走近步霄的房間,卻離著老遠就看見他的門是敞開著的,心頓時狂跳起來,想著他竟然已經起床了,走到門邊站定,她著朝屋裡看去時,一眼就看見他。

  步霄應該是剛洗完澡,黑漆漆的頭髮還有點濕潤的水色,他正坐在床尾,像是剛套上衣服,嘴裡叼著半個蘋果,姿勢懶洋洋的,突然聽見動靜,漫不經心地抬頭朝著門邊看來,看見她時,表情一愣。

  輕輕蹙起眉,步霄笑著把嘴裡的蘋果拿開,用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望著魚薇,唇畔的笑立刻就浮現,聲音壓低道:「這麼早……你怎麼來了?」

  魚薇已經沒有唾液可以潤喉了,她剛才明明喝了那麼多水,這會兒像是被烤乾了一樣,全部蒸發得一點不剩,心也跳得越來越快,耳朵裡都是自己的心跳聲。

  步霄的劍眉又深蹙了幾分,目光探究地看著魚薇,一字一字悠然道:「怎麼不說話?」

  魚薇站在門邊的時間,足足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她再次抬起眼,直直望進他的黑眸裡,緊張得吐息大亂,聲音顯得有點奇怪,就像不是她的嗓音般:「步叔叔,我可以喊你名字麼?」

  「我名字?」步霄蹙著眉,輕輕地抿了下唇,他露出一種覺得自己聽錯了的表情,重複了一遍,接著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麼,低聲答應道:「嗯,可以。」

  最不敢提起的那個名字,她深埋在心底的那個名字,她為了來到他身邊,跋山涉水,千難萬苦,只是為了開口喊一聲他的名字。

  心跳砰砰砰,魚薇緊緊攥住了滿是手汗的手心。

  「步霄……」她輕輕地喊了他一聲,接著把那句話吐了出來:「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