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暗,暗潮湧動的夜色猶如巨獸的口吞噬著原本明朗的整個繁華城市。
弦月牙兒孤寂的掛在絲絲湧動的黑色雲層上,茫茫無際的夜空零碎的星子鑲嵌其中,這般夜景讓人瞧著頗有些落寞之感。
「似乎快要下雨了,恐怕還是場暴雨。」齊子佳仰著頭,眸色朦朧,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風吹著飄零的落葉飛旋著,遊蕩著,緩緩無力墜落。風華伸手接住,輕輕一捏,乾枯的落葉如此的脆弱,手掌微微一合起,便成了一堆碎葉渣子,風一吹,消失無蹤。
這是半山腰的獨棟小別墅,放眼望去,影影綽綽都是高大的樹木在花園泳池前方。
兩人坐在二層露天陽臺上面,桌上桌角淩亂的放著一些啤酒瓶兒紅酒瓶兒。這是一個下午的戰果,從離開宴會從浮沉出來,子佳便開車載著風華來到了這地兒,熟門熟路。
「這兒是我的秘密基地。呵呵…哥可是第一個客人。」子佳說著笑著轉眸看著他,瞳仁亮晶晶的,雙頰被酒氣薰染的緋紅一片。
泛著冷意的風吹著風華柔軟的額發,他不適的微微眯起眸子,睫毛掩映著眼底的情緒,抿唇猶疑了半晌才與她對視,嗓音微低:「子佳…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近乎呢喃的話語,不過子佳還是聽得明白清楚。
微微怔了半刻,子佳笑起來,望著他的眼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深,她平靜的說:「如果我們是一出劇幕,大約我就是那個惡毒女配吧?站在暗黑角落裡盡情使壞嘲諷的那個女配,滿心滿肺的羡慕嫉妒恨…總是奢想著大家的喜愛關懷,奢想著親情愛情友情,奢想…空想罷了,因為那是女配呢。」
淡薄的月色彌漫在山間小樓,將子佳眼底的水潤折射出晶瑩的光澤來,她伸手抹掉,仍舊笑著:「哈哈,哥看我有演員的天賦嗎?不用入戲都可以飆淚呢!我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去史林的公司面個試呢,也許我還能大紅大紫起來,到時候我第一個幫哥簽名兒,夠意思吧?」
她笑的如此開懷,如此用心,可風華心口卻是緊緊一縮,疼起來。甚至想呵斥她不要鬧了,可這些話此刻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來。只是腦海中瑤瑤一個人在漫天大雪中孤寂落寞的離家而去的樣子,心又硬起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去弄個清楚,否則對瑤瑤是不公平的。
「齊子佳……」咬了咬牙,風華喚她的名字,第一次這麼連名帶姓的喊她。
子佳保持著唇角勾勒出的明豔笑容,只是不再看他,垂眸笑著,隨即將目光投向被月光映的星星點點的一池碧水。伸手端起歐式白色小木桌上面的紅酒杯,微顫,猩紅的酒在杯中孤浪般無力翻湧。
「你該叫我朱子佳。」仰首喝完杯中的酒,她抿了抿唇,似是輕描淡寫的一說。
風華遽然抬眸望她,子佳伸手捋了捋耳畔被風吹亂的長髮,望著雲波翻湧黑漆漆一片星月消失的夜空,「我爸叫朱清亦,我媽叫蘇櫻,我叫朱子佳。我啊…和齊家沒有關係呢。」子佳說著轉眸看他,眼中並沒有半分的悲憤抑或悲傷神色,很平靜,平靜的讓風華微微呆愕。
她不是要特意隱瞞著?她不是很在乎齊家小姐這名分嗎?為什麼他還沒有開口問她,她就仿佛什麼都看的透徹般完全交代清楚?
「呵…哥是不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老實就交代了?」子佳仿佛會讀心術般,詭秘的笑笑,忽而湊近眯起杏眼:「其實我看出來你知道了,所以故意裝可憐的!我想得到你的憐惜,然後你心軟就不會說出去了,想拉你下水!」
聽著她自嘲式的言語,風華愣了下,蹙眉看著她,低喃喚她:「子佳……」卻又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語來。
子佳擺擺手,深深舒了口氣兒,表示自己很好。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因為我的到來是風瑤的離去。呵…我心裡知道不管是起初拿異樣眼光看我還是如今虛捧著我的那些人,都覺得我是如此的幸運,從平民巷的灰麻雀一下飛上枝頭變鳳凰,攀上了齊家這棵高枝兒,快活富貴一輩子,何其榮光何其幸福。哥呢,覺得自己過的幸福嗎?」子佳忽而將問題拋給他,風華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也許答案就在被問及時腦海中剎那的想法呼之欲出,可他一片茫然,他竟不知道自己現在生活的到底算是幸福還是不幸福!
在別人眼中,他是齊家大少爺,齊家,有權有勢有財,他若想,無論事業女人錢財,一個念頭,多不勝數的人會搶著送到他跟前兒來。如此來說,該算幸福的吧?
他的家庭…還算是完善,雖然有些問題,但爺爺父母妹妹都安好健康,對他來說,也算是幸福的。
然而…權勢對他而言,無力去爭取,他的人生必須是安安靜靜的。他心裡很明白,他這一生啊,大約是不會長的。這樣的他,有選擇幸福的權利嗎?一個人靜靜的走完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見他不答,子佳也只是轉過頭去望著烏雲翻滾的天幕,緩緩道:「記得那個時候,我剛剛來到齊家,來到大院兒。不認識任何人,連爸爸媽媽都是這麼陌生。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最怕什麼?呵呵,我最怕吃晚飯了。吃晚飯的時候爺爺會在,打心眼兒我怕他,直到今天也怕,不過比那時候好多了。」
「所以你吃飯很快,總是悶頭不停的扒飯,一碗白飯一個勁兒的吃,一口菜也不夾?」跟著她的回憶,風華沉悶的心緒也被轉移注意力。
「有點兒吧,一來是想快點兒吃完,藉口看書離開。二來嘛…我不敢伸筷子夾菜。我緊張容易發抖,我怕會把菜灑在桌子上,那桌子看起來很貴很乾淨,弄髒的話會不會被罵?會不會被你們嫌棄?心裡有太多的擔憂。如今看來是可笑無謂的,可那時真的怕。不過我沒想到會有人給我夾菜,看著碗裡面除了白米飯之外的紅紅綠綠香噴噴的菜……」子佳沒有說下去,只是吸了吸鼻子,抿唇笑,只是眼底的淚光卻是無法抑制住。
風華愕然的看著她,那菜是他夾的,當時他還擔心她是不是不喜歡吃?可若是一口菜不吃,母親大約會不高興的吧?可他無論如何沒想到那時子佳會是那樣的心境。
他記得那時候子佳很瘦,梳著一條麻花辮,單薄的圓領藍白色外衫,鎖骨凸出的顯眼。那時候他想到了妹妹風瑤,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會吃苦受罪,有沒有好心人會幫忙照顧她呢?
現在的子佳仍舊很瘦,只是學會了用驕傲的外衣保護自己變得強大,不再是當初那個吃飯都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兒。
「因為回到齊家,也跟著轉學了。轉學半個多月時,我曾經午休時間跑去了以前的家,看見我媽,說我想回家,不想待在那個家,不想在那個學校念書。我媽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佳佳,我不是你媽媽,再也不是。然後她就回家,關上門,沒有再理我。我在門口蹲了一個下午,我在想,為什麼所有人都不喜歡我?都不要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呢?唯一愛我疼我的爸爸死了,新爸爸總是送我禮物玩兒的吃的穿的,對著我笑,可卻讓我更加想念死去的爸爸。那個時候覺得全世界都拋棄了我……」
她說的風華清晰的記得,因為新妹妹突然消失了一下午,老師都嚇瘋了,畢竟有風瑤的前車之鑒在那兒擺著,可風瑤不是在學校失蹤的,校方無需負責任,但子佳不一樣,上課期間無影無蹤。
大家準備出去找的時候,她卻自己回來了。失魂落魄,雙眸無神像個游魂兒似地回了房間,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說,晚飯也沒有下樓吃,那是她來到齊家第一次做這麼大膽的事情。
他們倆的房間陽臺是靠著的,夜裡他在陽臺上練毛筆字的時候,聽見悶悶的抽泣聲,敲她的門沒有回應,站在陽臺上喚她也不出聲兒,只是一個人悶聲哭,再聯繫白天的事情,他有些擔心起來,便翻過陽臺從玻璃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沒有開燈,黑漆漆的。燈亮起的時候,便見她一個人用毯子將自己裹著抱著一個舊舊的大熊窩在角落裡面哭,聲兒不大,可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水龍頭似地,默默無聲的大顆大顆落個不停,一雙眼睛又紅又腫,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
他輕輕的走了過去,蹲下看著她問:「子佳,你怎麼了?」
她只是哭,並不答他的話,仿佛他並不存在。哭得渾身顫抖,握著大熊的小手指節泛白,握的很緊很緊,仿佛害怕他會將它奪走似地。
「佳佳,我是哥哥。告訴哥哥,為什麼哭好嗎?誰欺負你了,告訴哥哥,哥哥幫你算帳!」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說這種逞威壯勢的話,從前只有風瑤欺負人,沒有人敢欺負她,所以沒有需要他這個哥哥保護的地方。
甚至在他們同學之間都知道齊風華有個厲害的不得了的妹妹,沒事兒別招惹齊風華,不然他妹妹能揍扁了你,他妹妹是少林寺…周邊的厲害地方出身,一掌能劈裂一塊兒大石頭!
說起來,這種口吻還是從風瑤那兒學來的呢。
也確實起作用了,她因為他的話望了他一眼,只是卻哭得更厲害了,他有些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無奈,他伸手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瘦弱的後背,不斷的安慰著說好了好了,別哭了,不好的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明天太陽一樣會照亮你的房間……
「沒有什麼過不去,明天的太陽一樣會照亮你的房間。只要自己不放棄,所想所盼所願都有實現的一天。」子佳一字不落的念著多年以前他用來安慰她的話語。
風華聽著倒是有些尷尬起來,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但見她哭的厲害,也就隨口撿些鼓勵人心的話語來說。沒想到她還記得這麼清楚,實際上要不是她說,他自己都忘記還說過這樣的話。說的時候不感覺,這會兒聽著倒覺得挺文藝挺矯情的。
「呵呵,哥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其實那個時候我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只是突然有個人關心我,那個時候先是從以前的家徒步走回去又哭得很累很累,身心俱疲,可最後窩在哥懷裡睡著了,害的你胳膊疼了好幾天吧?」
風華沒有答話,只是有些詫異的望著她,並非訝異她的記憶力,而是莫名覺得迷惘…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呢?
將最後一瓶酒喝光,子佳雙頰酡紅薰染,似乎喝醉了般始終笑著。
「呵呵…一不小心說了太多的話。」她說著突然站了起來,身形有些搖晃,終究還是扶著欄杆站穩了。她甩掉叫上的高跟鞋兒,赤腳走下臺階,在略低處站定,回首望著風華,嫣然一笑:「你是這兒的第一個客人,也是最後一個。」
語畢,不待風華反應,她縱身跳起,躍下底下的泳池。風華大驚,她真的喝醉了嗎!這兒可是有一定的高度的!
他沖過去想揪住她,卻還是慢了一步,手指滑過她的腳尖,微涼。
緊接著,嘩啦啦一聲,水花四濺,子佳在裡面翻了下,猶若一尾美人魚般嗖地滑動開來,旗袍本就貼身,此時更是緊緊吸附將她整個身軀包裹著,傲人的曲線完美呈現。粉白的花仿佛開在水中,被池邊的射燈照耀的妖嬈晶瑩,不斷遊曳在水底。
「齊子佳,你瘋了嗎?」風華有些氣憤的低喝,這是什麼天?那些水究竟有多冷她不清楚嗎?
子佳從水中探出腦袋來,大喊道:「是!我瘋了!我早就瘋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那麼多,你以為我為什麼不和她說出真相,我不是捨不得齊家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我只是捨不得你!我癡心妄想,喜歡自己的哥哥,我壓在心裡這麼久,我快要被逼瘋了!可是從現在開始,我不怕了,齊風華,我不是你妹妹,再也不是!」
風華臉色霎時白了下去,不禁倒退了幾步,沉聲道:「子佳,別鬧了,你喝醉了!」轉身慌忙離開,踢倒淩亂放置的啤酒,紅酒瓶,呯鈴磅啷一陣亂響。
天轟隆隆的開始響雷,紫紅色的閃電終於將那厚厚的暗黑雲層劃破,照亮一片天地,水中的子佳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兒,濕漉漉的發不斷有水在白淨的小臉上肆無忌憚的流淌。
頃刻,暴雨在震耳欲聾的電閃雷鳴間想要沖刷一切的狂肆之勢登場,碩大的雨滴砸在臉上辣辣的疼,疼到骨子裡,犯冷。
風華站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背對著子佳,嗓音清冷:「不要發瘋了,趕緊回去吧,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我願意等。是你告訴我的,只要不放棄,我所想所盼所願總會有實現的一天!我等,等你接受我愛我為止!」子佳毫不服輸的喊道。
風華猛地轉身,臉色從未有過的陰沉可怕,子佳怔了怔,咬唇直視著他。雨太大不斷衝擊著眼睛,疼的厲害,可又怎樣?她是如此的認真,不想被他認定是孩子氣,是兒戲!
「子佳,你並不愛我。你只是被那種感覺迷惑了,你只是把我當做朱爸爸一樣倚靠著,那並不是愛情,你懂嗎子佳?你說我不愛你,不,我愛你,但那是親情,當做親妹妹一樣的愛著,你心裡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我們之間不可能有所謂的愛情!你只是被心裡的錯誤感覺欺騙了,你理解錯誤了,那是親情,那是思念父親溫暖關懷的寄託,你懂嗎子佳!」風華厲聲低喝著,不斷試圖讓她理解,「如果你還算清醒的話,就趕緊上來回去睡覺吧!這種話…再也不要提了!」
子佳從泳池內上了岸,風華看著不禁鬆了口氣兒,果然是喝醉了說胡話嗎?
在她的要求下,他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衣裳,喝了杯薑茶暖身,之後她遞給他車鑰匙和一把黑傘,「我知道留不住你,所以也不留你了。不過我要你知道,風華,我是認真的,比任何時候都認真!」
話音未落她竟踮起腳尖在他臉頰親啄了下,轉身快步上了樓去。
風華站在那兒愣愣的,眸底盛滿深深的無奈和失措。從未有過如此的無力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雨沒有絲毫漸弱停止的意思,勢頭依舊兇猛,壓的人心口透不過氣來。撐開傘風華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離開別墅取車離開,離開這噩夢般的地方。
子佳打著傘站在陽臺上望著那漸漸消失的車,風華,真的一點兒也不能接受她嗎?可為何那樣心慌意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