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卷一《起於野》全都交給我

  宋初一眯著眼睛看向一片漆黑的雨夜,光線不好,只能聽見夾雜在雨中的腳步聲。過了一會,才看見似乎有幾名衣甲殘破的士兵攙著一名銀色盔甲的人往這邊走過來。

  看著他們的衣著,像是趙軍,宋初一張了張嘴——不會吧!難道比人家多一半的人馬還敗北了?要不然怎麼落得如此慘況?

  那幾個人的身影越來越近,融融的火光照在來人身上,將兵甲寒光染上了一層暖意,待到他們快靠近的時候,宋初一才看清楚,一共來了七個人。

  六個兵卒的打扮,一人在前面開路,後邊兩人架著一名著銀色盔甲的將領,另有三人斷後。這種隊形,明顯是為了防追兵。

  「喂!你們二人速速離去!」最前面那兵卒高聲道。

  趙倚樓聞聲,拽了拽紋絲不動的宋初一。

  秋末的雨寒冷刺骨,兵卒和那人名將軍身上都受了傷,等了須臾,見火堆旁邊兩個形容不堪的人居然沒有要走的意思,聲音裡已帶了怒氣,「還不快滾!」

  宋初一背對著他們,把頭髮抓了抓,蓋住大半個臉。她要裝高深,頂著這一張稚嫩的臉怎麼行!

  趙倚樓以為這是為了安全,也連忙去抓自己的頭髮,卻被宋初一拍了一下,「你抓什麼!」

  「我比你長得好,露臉不是更危險。」趙倚樓很實誠的小聲道。

  「你他娘是個帶把兒的!」宋初一氣結,但奈何人家的確比她好看幾十倍。不過宋初一眼見那名兵卒要拔劍,也沒空與他囉嗦,低咳了一聲道,「他身上的傷再不處理,恐怕活不過今晚,你們有力氣不如趕快將他扶過來療傷。」

  宋初一的音調壓的很低,但不免還是帶著些稚聲,只不過被她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遮掩了大半。

  倘若這是在城內,說話之人是個有些身份的長者,倒也不奇怪,可是在這荒郊野地裡,從一個半大的孩子口中說出,就顯得十分怪異了。

  士卒一時愣住,那位一直沉默的將軍,道,「扶我過去。」

  他的聲音十分厚重,令人聞之便會覺得這是一個值得信賴之人。宋初一起身,把一捆乾草塞進趙倚樓懷裡,兩人向另一邊挪了挪位置,給他們空出了些地方。

  將軍在石壁前坐下,微微往後靠了靠,轉頭打量了宋初一和趙倚樓一眼。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宋初一說的是實情,倘若在耽誤下去,他很可能會沒命。

  有兩個人飛快的除去將軍身上的盔甲,把他上半身裸露。

  宋初一偷偷瞄了一眼,體格果然健壯!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他胸口的一根殘箭吸引。那羽箭是被生生砍斷,只在皮肉之外露出一寸多些,而且分明沒入極深,很難拔出。

  穿著盔甲還中箭並不奇怪。其實無論是將軍還是兵卒,穿的盔甲都並非能夠絕對的防住利刃,譬如士兵的盔甲,就只護住了前胸腹的重要位置和頭部,身體其他部位都是普通的葛布衣。而地位稍高的將領則會好一些,他們的盔甲是用甲片串聯起來,製成戰甲,不僅防禦力強,而且身體的絕大部分要害都在保護之中。

  可即便這樣,也不能萬全。甲衣也有弱點,那便是每塊甲片中間都會存在縫隙,倘若由箭術高超之人射出羽箭,同樣能夠從借助這極小的縫隙穿透甲衣。

  「你會醫術?」將軍忽然轉過頭來,直直的盯著宋初一。

  正面直視,宋初一才看清楚,這位將軍長相不賴,劍眉星目,鼻樑高挺,長相很是端正。

  「略懂。」宋初一見那邊幾個人面色都不善,便只好承認。這裡在齊趙兩國交界,這些人的戒備心極強,倘若是於他們有用之人,一時半刻不會有被殺掉的危險。

  「你過來。」那將軍道。

  他話音方落,立刻便有人阻止道,「將軍,不可,此人有古怪。」

  作為一個醫者,應當不會淪落到宋初一這個地步,更何況在兩國交界的地方,荒山野嶺之中,怎麼恰恰好就遇上了一個醫者?

  你們願意讓醫,我還不樂意呢!宋初一很想罵髒話,但為了小命,也只好忍著。不過,相對於罵人,她此時更想抓著那將軍問上一問,他是不是主將,是不是那個逆天的膿包。

  那將軍微微抬手,示意不用多心,「過來。」

  宋初一從善如流的走了過去。

  既然人已經過來了,兵卒便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全神戒備,其中一名兵卒道,「你可有法子取出斷箭?」

  宋初一嗯了一聲,衝將軍道,「冒犯將軍了。」

  說罷,見他沒有阻止,便伸手在他胸上的傷口部分摸了半晌,肅然道,「這箭沒入身體足有兩寸,且靠近心脈,須得一力大之人取箭,取箭時候要穩,取完之後,之後的事情便全都交給我吧。」

  宋初一說「交給我」的時候,神色顯得分外凝重。而且她很識趣,知道他們並不信任她,便要了傷藥和布,便退到火堆處,將濕了的布扯開烤乾,又讓趙倚樓取了瓦罐來燒開水。其餘人見她如此,也不敢怠慢,連忙開始準備拔斷箭。

  「你會醫術啊?」趙倚樓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頗有些高深莫測的意味。

  趙倚樓見狀也不再多問,畢竟她連軍陣都懂,懂些醫術又有什麼奇怪?

  那邊正在生死關頭的取箭頭,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的緊緊的,這邊兩人卻在怡然自得的烤火,順便將包紮用的布烘乾,趙倚樓還時不時緊張的關注一下情況,而宋初一靠著暖烘烘的火坐了一會兒,眼皮開始打架,竟是在那將軍隱忍的聲音裡險些睡著。

  整整過了兩刻,才有一人跑過來,用歡喜且擔憂、鬆了一口氣卻又忍不住緊張,這種複雜情緒激動的大聲對宋初一道,「箭頭取出來了!」

  正在半眯半醒宋初一被駭的一個激靈,蹭的站了起來,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瞬間便進入了狀態,轉臉沖趙倚樓沉聲道,「端了水隨我來!」

  趙倚樓連忙將燒開又放涼的水端起來,隨著她走道那將軍的身邊。

  宋初一用截下來的一塊布沾了水擦拭他身上的血污,胸口傷了一個窟窿,還在不斷的往外冒血,宋初一仔細的擦拭一遍,將從兵卒那裡要來的傷藥整瓶都倒在了傷口處,或許是大量乾燥的藥粉吸了血,竟是止住了一些。

  宋初一連忙將周圍擦拭乾淨,用烘乾的布仔細裹上傷口。她以前經常幫士兵治療這些傷,包紮水準自然不在話下。

  「好了!」宋初一站起來,滿意的看著自己勞動成果。

  那六名兵卒和趙倚樓都長大了嘴巴,方才見她那架勢,好像拔了箭頭之後,將軍會命懸一線,而後她便施展醫術救人。

  如今看這狀況……難道所謂「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指的只是包紮?!

  幾名兵卒心中憤怒,欲拔劍問罪,但仔細一想,她根本也沒有說之後要做些什麼?將軍生命無憂,她也並沒有騙過他們……

  可是心裡怎麼這麼不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