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卷一《起於野》政治流氓顯

  馬車的輪子斷裂,車扶正之後也不再能用了,但在這樣的雨天,有個避雨的地方也顯得十分可貴。

  宋初一向外張望了一下,雨夜黑暗的林子裡,縱使點著火把也只能照亮方圓六七丈的地方,看不清有多少人。圍繞在馬車周圍的兵卒都已經兵甲殘破,臉上髒污被雨水浸濕,髒亂的看不清容貌,也正因此,顯得那一雙雙眼睛特別黑白分明,所以火光跳躍中他們眼裡的希望也尤為濃烈。

  宋初一知道,他們現在的希望有多濃烈,在此之前的絕望就有多深。

  張儀看著那男人渾身戰甲也已經殘破不堪,在雨水裡沖刷的幾乎睜不開眼睛,便道,「壯士不如進來說話吧!」

  男人看了一眼四周的兵卒,伸手抹掉臉上的雨水,「某渾身已然濕透,就不進去了。」他停頓了一下,想起來還沒有介紹過自己,又接著道,「某名籍羽,字鵬飛,是衛國帥師。」

  縱然時下各國的官位稱呼都不大一樣,但軍中大都是每一萬人設一將軍,每兩千五百人設一帥師。每個將軍共可統領四名帥師。衛國國小力弱,能統領兩千五百人的帥師在國內已經是極高的官職了。

  宋初一倒是有些好奇,衛國的軍隊怎麼會被困在宋國?這些年衛國被魏國鯨吞蠶食,國土所剩無幾,也不再於宋國接壤,衛成侯膽小怕事,幾乎是龜縮在衛國內,對大國各種求和,甚至見衛國國小勢弱,自行貶號曰侯。

  這樣的國君、這樣的國勢,難道想對宋國用兵?宋初一道,「你們想攻楚還是伐宋?」

  「嘴太毒了!」張儀鄙視她道。

  衛國周邊大國林立,以其國力,貿貿然行動,無異於自取滅亡,因此宜用張儀這樣的縱橫之士,而不宜輕易動兵。宋初一這話分明是質疑衛侯無能。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立刻義憤填膺的道,「我毒的不是他們,是魏王,太無恥了!」

  張儀心道,你是一起毒了吧!

  籍羽並無絲毫怒意,只是詫異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道,「想來先生已經料到了。三個月前,魏派使臣來衛國,揚言要揮軍滅衛,主上聞言大急,便大宴使臣,詢問是哪裡觸怒了魏王,竟要遭此滅頂之禍。那使臣說,楚國勢強,最有可能同一天下,魏國與之接壤,頗感危機。魏與秦交戰幾十年,兵疲將乏,為了充盈軍餉增強國力,只好攻打勢弱的衛國。」

  後面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使臣誘逼衛侯攻宋。

  籍羽繼續道,「魏使在宴上說宋國位處中原,土地肥沃,不管是魏還是楚,最想要的還是宋國這塊土地,如果主上肯助他們攻打宋國,魏王不但不會出兵我國,還會分與我們佔領的土地。」

  衛國要攻打宋國,從哪個方面來說都不大可能,因此更加出其不意。

  魏王的意思大概是衛國傾全國之力攻下城池,魏軍便負責護住,不讓宋國搶回去。衛宋兩國不接壤,經過一戰之後衛國定會越發勢弱,分一個遠遠的城池給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他們也許連控制的能力都沒有。

  這與土匪頭領逼迫良民去搶劫沒有什麼區別。良民即使不願意,但屈於土匪淫威,為了活命也不得不去搶。魏國這使這一招,衛國贏了固然很好,魏國順勢就霸佔攻下來的城池,若是輸了,正好衛國元氣大傷,也可以吞併衛國。

  「禮樂崩壞,毫無禮義廉恥可言!」張儀雖然對天下大勢瞭如指掌,但魏王這種政治流氓實在讓人不能不感嘆。

  表面上說鄙視,其實宋初一內心深處倒是不反感這種行為,政治流氓嘛,她還曾經立誓要做流氓之最呢。

  再說,倘若衛侯有些骨氣,抱著豁出去的心態,也許能從絕地尋到一線生機。眼下秦魏正掐的起勁,偷偷派出幾個縱橫之士遊說楚國攻伐,挑撥韓魏結盟,離間君臣,死也拖得他魏王內憂外患。

  不過此事說的容易,這樣的人才實在少之又少,衛侯的做派,即便有這種人才也不會屈就於衛,比如張儀。

  宋初一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我私以為,籍帥師眼下還是令士兵防備狼群襲擊才是首要。」

  籍羽也常在野外生存,對狼的習性有一定瞭解,因此也並不奇怪。

  狼一般不會在雨天出來獵食,可能正因為知道這個習性,所以俳優的車隊放鬆警惕,才會被輕易的擊潰。

  也許是這群狼已經很久沒有獵到食物了,又或許跟蹤了車隊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合適的機會,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顯示了這頓食物對它們很重要。狼是一種報復性很強的物種,它們正在分食的當口被打擾,必不會撤退太遠,一旦發覺有機可乘,絕不會放過攻擊的機會。

  籍羽正要去部署,卻被宋初一攔住,「我二人寄身在俳優車隊中,遭狼群襲擊離散,之前他們曾說這附近有避雨之處,可能避不下所有人,但至少能夠保存火種,兵卒也可輪流休息,籍帥師以為呢?」

  雨天裡,他們的火把很快就會燃盡,再有狼群窺伺,是很危險的事情。籍羽對宋初一的話深以為然,立刻致謝,起身去部署。

  宋初一攏著袖子坐在車門前看兵卒列隊。倘若她不是為了去尋趙倚樓,宋初一倒是寧願在這裡呆著,至少不用冒雨夜行。

  張儀也看出宋初一的憂慮,便道,「趙兄弟與優喬在一處,車隊護衛必會全力保護,懷瑾無需太擔心。」

  「我猜測,這是一個極大的狼群,至少也有三四十頭成年狼。」宋初一一句話道盡險境。

  方才追趕他們的不過只有六七匹,只在頃刻間便咬死了兩匹馬。狼群是有戰術的,不會見到獵物便一窩蜂的衝上來就撕咬,誰知道趙倚樓所在的馬車會不會經歷和他們一樣的凶險?他們是靠上蒼眷顧,遇上了被困的軍隊,否則絕對的屍骨無存。

  張儀沉默,方才的遭遇還歷歷在目,在這種野蠻的力量面前,誰也不能保證結果。所以他也不做無謂的安撫,宋初一也並不是能夠輕易被糊弄的人。

  籍羽佈置好之後,便走到車門前,道,「某猜測狼的數量不少,不敢將兵卒分散,只能委屈兩位先生同我的一併尋路了。」

  這在宋初一和張儀意料之中,所以也都爽快答應,借了兩把最好的傘,披起棉被便跟著上路了。

  傘很破,沒走多久,身上的棉被就已經被水浸濕,十分沉重,他們也只能拋棄。

  宋初一在冷雨夜裡打了個哆嗦,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不過令她欣慰的是,時正值秋末冬初,林子裡的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枯葉,因此他們不需要在泥水裡撲騰。

  「有血跡!」前面有兵卒高喊。

  宋初一下意識的便看了看雨勢,被這樣大雨沖刷還未曾散去的血,不是特別大量便是剛剛留下。

  往前走了不到十丈,混合枯葉腐木氣息的濕冷空氣裡,已能清楚的分辨出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