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卷一《起於野》天道與人心

  與宋初一估計的並無多少出入,連續趕了五天的路,在第五日深夜的時候,抵達了垣雍。

  垣雍這塊地方,北靠黃河,附近城池密集,是兵家爭奪之地,由於位於韓、魏兩國的交界處,常常易主,因此居民混雜。

  在垣雍停留一晚,宋初一便讓商隊轉向西南前行,不再經過魏國,而是從韓國直達武關。

  韓國的都城距離魏國都城大梁太近了,萬一走漏了風聲……

  馬車中,宋初一倚在車壁上沉思,手邊攤著那張羊皮繪製的地圖,手指有規律在地圖上敲擊。

  礱谷不妄手裡握著竹簡,目光卻時不時的偷溜到宋初一臉上。她的臉頰被前些日騎馬的時候凍傷了,紅紅的兩片,礱谷不妄忽然發覺她的皮膚細的如綢面一樣,忍不住一看再看。

  宋初一忽然轉頭,咧嘴衝他一笑,「雖然我是個挺有內涵的人,但你看多少眼也不會長智慧。」

  她斂了笑,道,「看書!」

  礱谷不妄現在臉皮厚的多了,聞言也不生氣,索性放下竹簡問道。「老師,你連看了四五天的地圖,究竟在看何地?」

  他覺得,宋初一恐怕早就把地圖刻在腦海裡了,卻還整日的對著地圖發呆,她不煩,他看著都有些煩了。

  「我看的並非地圖,是天下大勢。」宋初一伸手,堅便飛快的將一盞熱水奉在她手裡。

  「那老師究竟去不去拜會韓侯?」礱谷不妄問道。

  「倘若讓你做決定,去或是不去?」宋初一抿了口水,不答反問。

  礱谷不妄這幾日思考過這個問題,因此便毫不猶豫的答道,「當然去,我想過。反正我們早晚是要拜會韓侯,不如趁便拜會一番,老師可以不以衛國使臣的身份拜會韓侯,謹慎行事,應不會被發現。」

  就像上次在宋國一樣。先去拜會權臣,請其引見。

  然而,韓國畢竟是七雄國之一,國內的形勢比宋國要複雜的多,更何況,上次宋初一併無後顧之憂,就算身份被拆穿。她還有挽回的餘地,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可這次不一樣,不能容絲毫差池。萬一走漏了風聲,整個計畫便會功敗垂成。

  宋初一沉吟少頃,道,「你可曾瞭解過韓侯?」

  礱谷不妄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從未離開過衛國。因此並不清楚。」

  「其實從他行事之上也能略窺一二。」宋初一放下茶盞,道,「韓侯年輕時尚且有幾分果決。但年紀越大便越是如那牆頭的弱草,哪邊風吹便往哪邊倒,耳根子軟,而且越發的愛隨大流,我去找他空談,即便當時起到效用。等我遊說完其他各國。至少也要半年了,誰知到時會有什麼變化?」

  礱谷不妄怔了怔。他只考慮客觀因素,倒是並未想到這些。

  宋初一擱下茶盞,捲起地圖,「萬事萬物變化再快,也遠沒有人心變的快。」

  礱谷不妄問道,「如何掌握人心?」

  「掌握人心?」宋初一輕笑一聲,「這世上最不可掌握的便是天道和人心。對天道,可因時借勢,對人心,可因時利用。」

  礱谷不妄行了一禮,「不妄受教。」

  不能先拜會韓侯,宋初一做出決定之後,便令商隊直接去往秦國的要塞——武關。

  雖然比起函谷關要遠,而且路途難行,但不需再經過魏國,不容易被探出行蹤。

  他們這一路未曾再入大的城池,直到南梁之後,才入城歇了一夜,整頓車馬,添購乾糧。因為接下去直到武關都不會再有大的城池了。

  宋初一這一路也沒有歇著,而是將所經過的地方或畫圖或做一些文字記錄。

  終於踏實的睡上了不搖晃的床榻,宋初一沐浴之後,如一灘泥般舒爽的躺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有人在唱: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

  宋初一猛然睜開眼睛,驚的一身冷汗。

  這是途中遇見過那位老者所唱,說的是聰明的婦人禍國。宋初一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錦囊,裡面裝的是星守給她的藥,說是可以遮掩女兒態。

  「五年……」宋初一喃喃道。五年之內不顯女兒之態。

  她緩緩坐起身,就著火爐裡的光線給自己倒了杯水。

  從前,宋初一之所以會窩在一個小地方,就是因為她從來不隱藏自己的女子身份。憑著她是莊子的學生,便會有權貴想聘娶她,至少錦衣華服不成問題,但她寧願處處碰壁,吃了那麼多苦,幾乎喪命,也不願活在一方小天地裡。

  她不隱藏身份,是擔心哪一日被拆穿的時候後果無法收拾,還不如一開始便擺明,別人願意用就用,不願用便罷!

  可是,大勢所趨,大多時候還是須得隨波逐流。

  上天垂憐,給了再活一次的機會,是畏首畏尾的保全性命、求個榮華富貴?還是無所畏懼的縱橫天下、求個暢快肆意?

  宋初一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就算再次死於非命,至少她曾經在這天下肆意的揮灑過自己的才華,當無憾矣。

  宋初一摸了摸錦囊,決定再等半年便服用,現在這半年幾乎看不出來,吃了反倒浪費。

  「於規兄,你好摳門。」宋初一放下茶盞,爬到床榻上,心道,要給就給個幾十年的藥,偏只給了五年,五年夠幹什麼呀?光是這次遊說各國都要花上大半年的時間,等此謀算完全實行,恐怕要一兩年。

  宋初一念叨著星守,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

  次日天色尚未亮,商隊便出發。

  外面飄了點細細的小雪,沒有風,宋初一半眯著眼睛,抱著白刃登上馬車,撲在小榻上繼續睡。

  行路兩天,雪一直未大,天氣卻一直陰陰沉沉,宋初一這個不見陽光不睜眼人竟然真的連睡了兩天。

  而後天氣放晴,她又精力過剩,每天拉著礱谷不妄授課,硬是把一名充滿朝氣的年輕人從精神上摧殘到行將就木,連喝一口略冷的水都無端感覺到蒼涼。

  為了擺脫這種無盡頭的虐待,礱谷不妄果斷生病了,將商隊中兩名醫者嚇的魂不附體,不分晝夜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