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卷一《起於野》胸襟納百川

  白刃被嚇一次,終於不敢再追趕馬匹,但是眾人明顯發現,只要白刃跑在外面,馬的行速便比平時快上近一倍。

  籍羽倒是很開心,但宋初一在車裡被顛的死去活來,恨的牙癢癢。加上礱谷不妄每天拉著她授課,簡直比坐苦工還累。

  這就叫風水輪流轉嗎?

  宋初一狠狠將書簡往幾上一摔,「老子不幹了!」

  說罷便挺屍在軟軟的被縟裡,任是礱谷不妄怎樣喚都一動不動。

  說起來,礱谷不妄也只能在這個方面拉著宋初一受罪,倘若是耍心眼,十個礱谷不妄捆在一起都抵不過一個宋初一。

  「老師,我要做龐涓那樣的人。」礱谷不妄道。

  宋初一的視線被顛的有些晃,模糊之中,她看見礱谷不妄堅定表情,不由撐起身子,伸出食指將他的臉勾過來,湊近仔細瞅了瞅。

  「我是認真的。」礱谷不妄道。

  他的確是認真的,宋初一能看的出來。

  礱谷不妄往後退了一些,因為空間有限,只能行了一個基本標準的大禮,「求老師教我。」

  「為何,明明是已知的結局,還要重蹈覆轍?」宋初一道。

  因為他一看見那樣的強大的騎兵,渾身的熱血都沸騰了,他知道已不能平息,縱然龐涓走過的路已然說明這並不是一條好出路,但是礱谷不妄還是堅持認為,練強兵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最重要的是……

  礱谷不妄道,「我喜歡。」

  說罷,抬眼看向宋初一。她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片刻,忽然「哈」大笑出聲,「大善,爽利,有魄力!」

  這世上有多少是打著拯救蒼生、拯救天下大道的旗號行事?只為一句「喜歡」便準備搭上一生的有幾人?

  「我可以盡所能的教你,不過在此之前,有些話須得同你交代清楚。」宋初一斂了笑容道。

  礱谷不妄俯身,「恭聽老師教誨。」

  「倘若你日後投了哪國,不得說出師從何人,這是其一;其二,龐涓之路,也未必不能走通,只是他為人太過鑽牛角尖,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你走此道,不論成敗如何,需得要有氣吞山河之勢,容納百川之胸襟。以上兩點,可否做到?」宋初一鄭重的問道。

  氣吞山河之勢,容納百川之胸襟?

  這樣豪邁,礱谷不妄喜歡,可是能做到的人卻寥寥可數。

  沉默少傾,礱谷不妄毅然答道,「能!」

  宋初一看著面前的已經找尋到方向的少年,心中微微觸動。

  在這個人命危淺的年代,生生死死當真如家常便飯一般,心甘情願為了志向抱負而死的人比比皆是,但為喜好而寧願走上一條崎嶇或許盡頭是懸崖的路,需要的不僅僅是衝動。

  接下去幾日,宋初一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一樣,依舊繼續拿礱谷不妄找樂子。

  礱谷不妄常常被她耍的團團轉。每次他覺得自己思維更加縝密了,觀察也更加敏銳,但宋初一總是能夠出其不意,一路直到咸陽時,他也未能翻身一回。

  每一次,他還是會暴怒,但是漸漸的,他覺得自己越發能夠冷靜的看待事情,耐性比之前強了幾倍。

  隊伍快要進入咸陽,籍羽加快自己的馬速,靠近引路的秦兵什長,拱手道,「孟什長。」

  「兄弟何事?」孟什長還禮,問道。

  秦人對勇猛之人十分尊重,那日籍羽一箭撥飛弩箭,孟什長便對他很是客氣,卻絕不同於之前那種疏離。

  籍羽道,「君上交代我等秘密行事,咸陽商旅眾多,倘若我們直接進入驛館,難免會引人注目,不知有什麼法子能讓我等私下進入。」

  「小事耳。」孟什長立刻道。他見籍羽面露疑惑,便解釋道,「貴使已與佐使說了此事,佐使已經拍快馬傳信咸陽,某等領的路是通向北偏門,那裡有人接應,他們對此很有經驗。」

  「多謝。」籍羽看著莫名其妙心情大好的孟什長,心中疑惑。

  驅馬到宋初一車側,觀察著前面一群人,方才他覺得是不是因為太久未回家的緣故,但看了這麼久,好像就孟什長一人心情愉悅到壓制不住。

  思忖了一會兒,籍羽還是敲了宋初一馬車的門,「先生,籍某求見先生。」

  「求什麼見,進來吧。」宋初一靠在幾側,懶洋洋的道。白刃不在外頭歡騰,馬車平穩多了。

  籍羽令車停了一下,上車便看見一副奇特的景象。宋初一一手撐著腦袋,一手舉著肉脯,白刃則仰頭張著嘴,一動不動的等著肉脯掉下來。

  「隨意坐。」宋初一道。

  籍羽在門口處跪坐下來,「先生,孟什長的心情很不對啊,臉上的笑容幾乎抑制不住。」

  「嘿,說不定他得知家裡婆娘生了兒子,他回來正好看看。」宋初一說罷兀自笑了出來。

  他說自己守了武關十年,若當真這時候在咸陽生了兒子,恐怕孟什長不是笑,而是怒了。

  籍羽皺眉道,「先生。」

  宋初一無奈地擺擺手,白刃的頭在下面跟著肉脯晃。

  「孟氏是秦國老氏族,本來他是可以受家族庇蔭,直接榮華富貴,卻因變法落至如今這步田地,商鞅要死了,他能不高興?」宋初一道。

  這其實是顯而易見的,籍羽之所以想不到,是因為並不太清楚孟氏的底細,更無法想像變法的影響力,無法想像一個小小的什長會與大家族有何關係。

  「謝先生解惑。」籍羽放下心來,立刻令人停車,退了出去。他還要與秦國引使接應。

  礱谷不妄從窗子探出頭去,入目便看見一片遼闊的荒涼,一大塊土地上,甚至連枯草都極少見,一片黃褐色的土壤直延伸到天邊,與灰藍高遠的天空相接,一片蒼茫。

  「不是說秦國富到民無地可耕?這麼大一片荒地,為何無人開墾?」礱谷不妄道。

  宋初一將肉脯丟進白刃嘴裡,揉了揉酸澀的手臂,道,「你以為到處都像衛國那樣肥沃?秦國乾燥,這片地方無水源灌溉,土質亦不合適耕種,鳥都種不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