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送衣物過來的侍婢。宋初一喚了一聲,「白刃。」
白刃立刻收了渾身戒備,竄到宋初一身旁。
「子朝,侍奉雄主,要將全部的心都交給他,就算他不稀罕。」宋初一伸手揉著白刃的頭,道,「冷靜、防備、隱藏。這是我送你的六個字。」
子朝沉吟了一下,「奴知道防備、冷靜,可隱藏什麼?」
「起了貪慾要隱藏,對秦君有了愛戀之情,要對秦君以外的人隱藏,對秦君沒有愛戀,亦要隱藏……」宋初一舉了幾個例子。
換而言之,就是隱藏自己的一切慾望和情緒,給外人一個無慾無求、又忠心不二的形象,這樣能夠幫助她在後宮之中減少一部分的敵意,但至於能否混的風生水起,還要看她暗中的手段了。
君王側,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大部分君王對於兒女私情也十分寡淡,他沒有過多的時間放在這上面,因此要吸引他的目光,首先要有美貌,其次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宋初一並不看好現在的子朝,一般男人對她的容色都不會視而不見,得到寵愛或許不難,但她還是太過純良了,不一定能在宮中立足。
如果幸運,經過一段時間磨礪之後或許能成氣候。
「朝受教。」子朝行了禮,起身之後,猶豫了一下,道,「先生……雅……」
子朝心中矛盾,她既希望姐妹一起入秦宮,又希望子雅能夠遠離這種權利是非。
宋初一道,「她的性子需要磨一磨,就跟在我身邊。你若是能在秦宮站住腳,說不定還有姐妹重逢之日。」
宋初一還要觀察一段時日,子雅是個十分有心思的女子,很有韌勁,要強也不是錯處。只要不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宋初一願意給她準備一條比子朝更好的出路。
外面凌亂急速的腳步聲響起,一名身著黑甲的衛士將領帶人衝了進來。
眾人看見趴在宋初一腿邊的白刃,不由愣住。
只要呆在宋初一身邊,白刃便不會動不動的呲牙,因此對於闖進來的一群人,它只懶懶的抬了抬眼皮。
「方才聽婢女說有狼闖入,某等不知是貴使圈養。擾了貴使清靜,還請降罪。」領頭的黑甲衛士拱手躬身道。
話是如此說,可宋初一是外使,有什麼資格治他們的罪?不過謙卑的態度做足了,彼此也就將此事揭過。宋初一淡淡笑道,「無妨,我養的這小東西就愛惹是生非,辛苦諸位了。」
「多謝貴使不罪之恩。」衛士施了一禮,道,「屬下告退。」
衛士退出去時,目光都不約而同的往子朝身上飄,那漂亮的臉蛋倒還是在其次。主要是身材的確夠「驚心動魄」。
侍女戰戰兢兢的將衣物捧進來來,放在宋初一面前的幾上,「先生,衣物已經準備妥了。」
宋初一嗯了一聲,令那侍婢退出去。
「奴服侍先生更衣。」子朝道。
宋初一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喚寍丫過來。」
子朝眼圈一紅,垂下頭輕聲道,「是。」
宋初一看著那傷心欲碎的樣子,待聞腳步聲走遠。不禁摸著下巴,對白刃道,「看來我還挺有沾花惹草的條件,可嘆就少了個把!」
「主。」寍丫垂頭進來。
宋初一很喜歡寍丫,質樸、純粹,不太聰明,或許也正因如此,才沒有多少小心思。
由寍丫服侍,宋初一換上黑色秦人衣袍,帶上寍丫和堅,去尋季渙和礱谷不妄一起出門。
時剛過午,正是咸陽城最熱鬧的時候。
咸陽,八百里秦川的腹地。這個才新建了二十幾年的秦都城,規模宏大,生機勃勃。從前秦國都城櫟陽,是最大的人口買賣市場,但凡說到秦國做生意,多半都是人口生意,如今商賈八方雲集,街巷之間熱鬧非凡。
「咸陽倒是不錯,就這一點令人心煩。」礱谷不妄皺著眉頭,拍打身上的塵土,「怕是要一日洗三回澡才能乾淨。」
宋初一嫌棄的將他往旁邊推了推,「一邊拍去。」
咸陽對比原都城櫟陽來說,已經好了幾倍,大部分時間並不會這樣塵土飛揚,只是冬季雨水少,氣候有些乾燥。
宋初一從前所在陽城距離咸陽不遠,她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秦國咸陽,大部分經歷都在隴西這片土地。她根據前世的記憶,領著眾人找到一家隱蔽在深巷之中的一家鐵匠鋪。
眾人進入小院裡,便看見七八個光著膀子打鐵的男人,宋初一目光在其中一個身材精壯的青年男人身上流連兩息。
那男人感覺到了宋初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轉頭朝屋內喊道,「老丈,來生意了!」
片刻,有個拄著桑木棍、鬚髮花白的老人從從屋內緩緩走出,抬起鬆弛耷拉的眼皮看了看幾人,「貴客想要打何物?」
宋初一微微詫異,這老叟與十年後也差不多老啊!她拱手施禮,輕輕吐出兩個字,「利劍。」
「貴客找錯地方了,老朽這裡只打尋常物什,倒也能打劍,但鋒利與否,就不敢保證了。」老人站在門口,並無請他們進屋的意思。
宋初一身子往前傾了傾,小聲道,「價錢雙倍,小子這裡還有一猴兒酒秘方奉送,如何?」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宋初一半晌,「老朽勉為其難的試試。」
說罷轉身進屋,宋初一招呼籍羽幾人跟了進去。
外室堆滿了形狀各異的惡金(鐵)、銅塊,幾乎沒有插腳的地方。穿過一道小門,陡然一片明亮,屋內清爽簡潔,沒有任何裝飾,木屋竹簾,幾方席。室內寒香幽幽,抬頭便外能看見一片盛放的綠萼梅。原來這竟是兩個相連的院子!
寒風穿堂過,宋初一打了個哆嗦。
「隨便坐。」老人坐下之後,伸了伸手。
別人還可以挑個避風的位置。宋初一因要與老人說話,只能陪著他坐在風口。
「方子。」老人道。
宋初一微微一笑道,「如此貴重之物,哪裡能寫下來,都在這裡呢。」宋初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老人微微頜首,「有理。要鑄何種劍?」
「小子需四口三尺利劍,一柄袖中短劍。小子不懂劍,老丈看著給鑄吧。」宋初一知道這位鑄劍名師不喜別人亂提要求。
老人耷拉的眼睛不由睜開。仔細看著宋初一,咂了咂嘴,道,「你這小子,將我喜好拿捏如此精準,莫非是熟人?」
「我父是觀星師。」宋初一道。
老人沉吟了片刻,道,「唔,我記得,聽聞前幾年餓死了。」
好歹也是相識一場,就不能委婉點?宋初一抽了抽嘴角,「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這個時代消息的傳播便是如此。宋初一她老子非是名士,因此也只有熟識的人認識會偶爾說上幾句罷了,傳來傳去,都是前幾年。消息的可靠性實在難以保障。
「原來如此,傳出這話的人,怪缺德的。」老人嘆了口氣,接著道。「被餓死這件事情,如此丟人,竟也到處亂傳!」
礱谷不妄心想。這老叟敢情罵人連自己一併罵了,屋裡這麼多人,他無遮無攔的說出來不也是亂傳!
其實這世上被餓死的人又何止宋初一她老子,只不過作為一名觀星師,也算身懷一技之長了,卻生生被餓死,在這個有才之士最混得開的年頭,除了能證明還算清高,就只能說明他的能力差了。
礱谷不妄暗忖,他怎麼能生出老師這樣的人呢?
「半個月後來取劍吧。」老人道。
「老丈,小子急著趕路,七日能取否?」宋初一問道。
老人抄手盯著她不語。
「加梅花酒方子。」宋初一道。
「斷腸酒!」宋初一咬牙道。
老人吞了吞口水問道,「聽起來是烈酒。」
宋初一道,「那是自然,三碗下肚,保證醉上三晝夜。」
「來來來,寫方子。」老人不知從哪裡掏出筆墨和竹簡放到幾上。
宋初一暗暗翻了個白眼,伸出凍僵的手,取了筆,飛快寫下三個酒方。
達成約定,幾個人被從原路攆出來,老人歡歡喜喜的拿著方子試驗去了。
「老師,七日當真能取劍?」礱谷不妄有些不信。七天便鑄出來的劍,能是利器麼?
宋初一道,「他多得是好劍,根本不需特別鑄造,不過老叟性子怪,不願當場交易。」
「先生一口隴西音,說的極好。」籍羽雖不會說秦語,但會分辨。
宋初一淡淡一笑道,「你知曉我會說的不止秦語,為何早些不誇讚我?」
礱谷不妄對此不甚感興趣,只問道,「老師,那四口利劍,可否給我一把?」
「本來便是給你們幾個鑄造。這家店所出的劍,雖比不上龍淵、泰阿,但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寶劍。他們從不輕易出售,至今售出的寶劍不足百數,我父親曾贈老丈一個酒方,憑著這點關係他才肯鬆口。」宋初一道。
別人如何都求不來的東西,到宋初一這裡變得似乎唾手可得,其實不過是宋初一知道自己能得老人的眼緣。前世擁有過的東西,她不會放棄。
籍羽默然,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宋初一為他們求得好劍,他方才卻疑她。
宋初一餘光掠過籍羽的面上,眉梢微微一挑。
她早存了收了籍羽的心思,但知道他心志堅定,只要是認定的事情,絕不可能被三言兩語打動,因此故意露出一口地道的隴西口音,誘他起疑心,然後再讓他發覺其實她用心良苦。
這樣的小伎倆,宋初一用了一路。雖則不一定對所有人都能起作用,但對付籍羽這樣的人,再合用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