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卷一《起於野》比吳起如何

  贏駟微微頜首,「先生一路順風。」

  旁邊的護衛接過匣子,宋初一施了一禮,轉身上車。

  白茫茫的雪原裡,黑甲騎兵停佇,冷冽肅然之氣與寒風白雪融為一體。

  看著車隊漸漸走遠,旁邊的副將道,「君上,不是要抓人嗎,為何……」

  贏駟面上無甚表情,沉默了片刻,道,「回!」

  言罷,掉轉馬頭,揚鞭往城內疾馳。

  副將轉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車隊,緊跟上去。

  車內。

  宋初一攏著袖子,盯著擺在面前的兩匣子金,許久,才微微吐了一口氣。方才乍一看見贏駟前來送行時,她當真高興,但黑甲騎兵停下之時微微顯露的包抄之勢,讓她沒有辦法不多想。

  可是不管程如何,結果還算好。更何況如今最要緊的,並非是這些。

  「羽,進來一下。」宋初一敲了敲車壁。

  馬車微頓,籍羽彎身走進來,跪坐在宋初一對面,「先生有事?」

  「你瞭解閔遲多少?」宋初一問道。

  籍羽道,「有過幾面之緣,並無過深接觸。」

  宋初一道,「從他做的事、以及耳聞,用你的看法評價一下他。」

  自從發覺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抑或與原來的那個有些變化之後,宋初一就不再用舊的眼光去看待事情,記憶對於她來說只起到一個參考作用。而之所以會問籍羽,是因為宋初一覺得他冷靜且目光犀利,往往能看見最本質的東西。

  籍羽不知道宋初一為什麼會打聽閔遲的事情,但見她表情慎重,便仔細的想了片刻,才道,「才華過人,但重功名。」

  衛國那塊小地方,閔遲必然呆不長久。籍羽是這麼認為,但他並未說出口。

  宋初一身子往前探了探,「比吳起如何?」

  吳起這個人,基本算是個全才了,通曉兵家、法家、儒家諸家思想,極善用兵。

  他做魏國大將軍時,魏國的軍心凝聚力空前強大,屢破他國城池,為魏國霸主地位奠定了堅實基礎,後來棄魏入楚,為丞相,在楚興起變法,其時間還遠在商鞅之前。

  就是這樣一個人滿腹才華之人,早期在魯國時還曾殺妻求將。當時齊國攻魯,魯國君臣皆知吳起有才,魯君卻遲遲不肯令他為將,後來吳起知道君主因他妻子是齊國人,所以才會遲疑,吳起便揮劍親手殺了妻子。

  不僅如此,吳起在求學曾子時,母親死了卻未回去奔喪,曾子覺得他失德寡情,與之斷絕師生關係。吳起這等行為也為世人所不齒。

  可這又能如何,吳起殺妻求將、母喪不奔,不還是照樣做了魏國大將軍,離了魏國還能做楚國丞相?

  宋初一之所以會問,正是因為戰國策士大部分都只講詐術,不講德行。如果閔遲還是前世那樣的人,她必須得提早防備著,免得被背後捅刀子。

  聽聞籍羽對他的評價,宋初一的心底微冷。

  籍羽斟酌了半晌,卻只道,「某對閔先生知之不多,所以不敢妄自深評。」

  宋初一點頭,「我知道了,多謝。」

  「先生對閔先生很防備。」籍羽用了陳述的語氣。

  「你敢向我保證,他閔遲一心一意為了衛國?」宋初一見籍羽的表情,知道他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所以笑道,「所以說,防人之心不可無。罷了,此事我自己斟酌幾日,前面接近義渠,小心些。」

  義渠臣服於秦國,但事實上它內部的部族眾多,大都是遊牧民族,民風彪悍野蠻,以秦國現在的國力根本無法真正控制。而在義渠與秦魏交界的地方有商隊往來,所以盜匪時常出沒。

  「先生,可否走魏國?」籍羽問道。

  宋初一沉吟片刻,「可。」

  籍羽退出去之後,宋初一忍不住又將地圖取了出來,盯著秦魏交界,靠近義渠的那塊地方看了許久。

  馬車頓了一下,礱谷不妄帶著滿身是雪的白刃進來,看見地圖,皺眉道,「這圖都快被看爛了。」

  白刃歡歡喜喜的蹭到宋初一腿邊,滿爪子的雪抹的她一身,她卻也不生氣,還笑著抓亂它滿身毛。

  礱谷不妄撇撇嘴道,「如此看來,老師對我真實太刻薄了。」

  宋初一瞪眼,「何謂刻薄?我只要求白刃對我忠誠即可,你要是也就這麼點目標,趁早同我說,我還省得費腦子。」

  策士對人大多都有不同的嘴臉,礱谷不妄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宋初一,但他也能看出來,她對他的期望很高,正因為期望高,所以才「刻薄」。

  礱谷不妄雖然明白,但面子上有些下不去,不禁哼了一聲,從幾上取了竹簡來看,不再理會她。

  在此之前,宋初一從來沒有做過別人老師,因此她的引導方法大都來自於她的老師,根據礱谷不妄的性子她逐漸調整了一些。

  此去邯鄲,冰天雪地,路途遙遠,短則一兩個月,長則三五個月,因受各種因素影響,時間也沒個准,總之到達邯鄲之時離宋初一離開衛國至少也有小半年了。

  車隊裡一切有籍羽做主,宋初一正好閒來無事,便當遊學了。一路上依舊記錄下所見所聞,三天兩頭給礱谷不妄上課。

  「啊——」

  宋初一正在記東西,陡然聽見這聲咆哮,被驚的一抖,頓了一下,探頭看見季渙,問道,「出了何事了?」

  「我去問問。」季渙調轉馬頭,往後面的馬車去,片刻之後滿臉笑意的回來,道,「是件喜事,礱谷副使變聲了,變的有些嚴重,一時受了驚。」

  「哈!」宋初一幸災樂禍的一笑,他那個性子能受到驚嚇才怪,肯定變成的很糟,自己先受不了了。

  笑罷,宋初一滿臉慈祥的道,「快停車這是人生大事,我做師父的不能怠慢。」

  季渙牙齒根發酸,決定裝作沒聽見。

  宋初一帶著白刃歡快的奔了過去,上了車便道,「聽說你變聲了?為師特來恭賀。」

  白刃蹲在宋初一身邊,竟比她跪坐著差不多高。

  礱谷不妄撫平情緒,端起壺給倒了兩杯水,然後伸手坐了個請的姿勢。

  宋初一卻也不著急,端起茶水心情愉悅的嘬了一口。反正變聲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她就不信他一年半載不說話。

  礱谷不妄也抿了口水。

  白刃豆子眼盯著宋初一一口一口的喝茶口水止不住的氾濫,發出委屈的嗚嗚聲,許是以為倆人吃什麼好東西不分給它。

  礱谷不妄嫌惡的看了一眼白刃的口水,狠狠的瞪了一眼,從榻底下掏出幾塊肉脯丟給它。

  「不妄啊,變聲是好事,你看為師的聲音至今還如此清亮,真真煩惱。」宋初一嘆道。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的確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彷彿由一個男孩馬上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但宋初一這明擺著炫耀的語氣實在讓人想揍一頓!礱谷不妄眼睛都要噴出火緊緊的抿著唇,顯然在極力隱忍。

  宋初一收了笑,一臉嚴肅的道,「這是人生大事,咱們過兩天有合適落腳休息的地方,便給你好生慶祝慶祝,到時候給你買了漂亮的奴開葷,說罷,你要女子還是男子,包在老師身上!」

  「咳!」礱谷不妄被一口水嗆到,終於忍不住開了破鑼嗓子怒道:「有你這麼不正經的老師嗎!」

  「哈哈哈!」

  縱然宋初一做好心理準備了,卻還是被礱谷不妄的聲音逗樂,這哪裡人聲啊,簡直比老鴰還不如!她師兄們也經歷過變聲拍馬也及不上礱谷不妄這個淒慘!

  「哼!」一個簡單的冷哼,居然也破音了……

  聽著宋初一無良的笑,礱谷不妄臉色漲紅。

  「別害臊,這有什麼呀,雖說你成熟的有些晚,但平常與那麼多紈褲子弟混在一起,總不至於連這點事兒都不知曉吧,來來,同為師說說,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宋初一笑眯眯的問道。

  礱谷不妄狠狠一拍幾面,「我要破身,也得找個貴女破,老子就這麼不值錢?!」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伸手示意他坐下,「少年,不要激動,我是覺得這種事情不分貴賤……誒,那你的意思是……讓籍羽到城裡給你擄一個貴女來?」

  礱谷不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要靜靜。」

  「那行,你好好想想。」宋初一立刻將他意思曲解。

  宋初一剛要登上自己的車,便聽見礱谷不妄那廂乒乒乓乓的折騰起來。

  氣他歸氣他,宋初一卻還是寫了藥方,讓侍婢煮了送了過去。道家弟子,多半都會些醫術,可能不算太高明,但給開出個潤喉的方子還不在話下。

  在路途上渡過了最寒冷的三個月,宋初一的藥物服完之後不久,也發覺自己竟然也變聲了,只不過她的變聲不像礱谷不妄那麼明顯,而是緩緩的,到一個既不粗獷亦不柔美的程度便停止了。

  這段時間宋初一成天驚疑的關注自己身體變化,要是真長出點什麼不該長的東西,她上天入地也要把星守刨出來,再活埋了。

  還好,主要只是變的只是咽喉,除此之外,胸似乎也沒怎麼長,這點讓宋初一很滿意。

  一月底時,車隊終於抵達邯鄲。

  邯鄲在春秋末期,是最繁華的城池之一,如今比往昔有所不如,可是格局還在。它佔地八萬餘畝,大致劃分為分為趙王城和大北城兩部分,渚河從趙王城穿過。

  車隊順著渚河,至城北門後才出示符節等信物,而後由行人引領,先安頓下來,等待趙王接見。

  無預兆的又下起了雪。

  宋初一洗去滿身的風塵僕僕,披著輕裘站在廊下,仰頭望著灰沉沉的天,心裡有些不太妙的感覺,這次怕是不會像在秦國那樣順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