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博弈社並不是衛國人所設,據說幕後的老闆是魏國人,在列國之間都頗有名聲。消息的傳播比七雄的朝廷密報不遜色。但這裡只買賣消息,卻不負責傳播消息,且他們十分有職業操守,絕不會透露買主或賣主的信息。快、密,這是所有博弈社生存的基本。
這家博弈社處於一個死巷中,在巷口的時候,便能聽見裡面吵嚷的聲音。店門用細密的竹簾遮上,一塊小羊皮垂在門中央,上面寫了一個「博」字。
兩人挑了簾子進去,入眼便瞧見一個和酒館差不多的高台,碩大的棋盤上面正在進行博弈,周圍擠滿了人,時不時的傳出轟然喝彩,顯然是正在進行一場賭博。
「先生要弈棋還是立賭約?」有個侍女迎上來,躬身問道。
「不弈棋也不立賭約。」宋初一道。
侍女瞭然,道,「先生請隨奴來。」
在侍女的引領下,穿過了前堂,進了一個意境幽然的小院中。
「先生請稍作歇息,奴去請管事來。」侍女把宋初一和季渙領到一間裝飾簡單的屋內,躬身退了出去。
另有一名侍婢給二人奉上茶水。
「先生要買什麼消息?」季渙摸了摸身上的金,生怕不夠。
「嗯……你猜。」宋初一笑道。
季渙皺了皺眉,「我怕咱們錢財不夠。」
「錢財不夠就把你抵了。我覺著你還是值不少錢的。」宋初一咧嘴笑道。
「在下這處可不收人。」門外一個溫潤的聲音接口道。
兩人看向聲音來處,只見一個廣袖寬袍的淺碧色華服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宋初一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乾淨」,五官生的很溫潤漂亮,皮膚白似雪,一身碧色穿在他身上,陽春白雪般充滿陽光,實際卻有些冷。
宋初一起身施了一禮,第一句話卻是,「嘖,這身衣服不錯!」
時下顏色多偏厚重,像這樣的鮮豔清淺的顏色很難染,數量也不多,所以不管是什麼材質,價格都十分昂貴。
「先生過獎。」杜衡伸手請她坐下,接著也坐下,道,「在下杜衡,是這家博弈社的管事之一,不知先生想買何消息?」
「是想買個消息。不過你剛才也聽說說,在下囊中錢財怕是不甚夠,所以想附帶一個消息來換。」宋初一道。與以物易物差不多,博弈社也是接受這種形式的,但要看他們需不需要這消息。
「哦?」杜衡微微笑道,「先生也知道我這家博弈社在列國之間脈絡繁多,一般很少有得不到的消息,不知先生打算以何樣的消息做交換?」
這杜衡看起來十分溫潤,但言辭卻不太柔和。
「在下這個消息,保證博弈社不知道。而且是關於時下傳的沸沸揚揚的各國攻魏。」宋初一端起杯子捂手,笑問道,「不知足下是否感興趣。」
杜衡坐直身子,道:「只要是有用且隱秘的消息,先生想知道什麼,衡知無不言。倘若先生還知道關於宋懷瑾與閔遲的消息,在下願以重金購買。」
最近關於宋懷瑾遊說六國攻魏的事情震驚天下,後來她的《滅國論》也被各大博弈社爭相購買壟斷。所謂購買壟斷,是指博弈社付給知情人巨額錢財,讓他們把這些消息告訴博弈社之後,就再也不能到處宣揚。倘若食言,博弈社便會取其性命。
博弈社得到這個消息,就可以向各個諸侯國的君主或者大臣賣出,絕對是有賺無賠的生意。
作為對消息十分敏感的博弈社,即便不知道《滅國論》的內容,但光憑著三個字,他們便能嗅到端倪,自然很明白這對君主們的吸引力,所以各個博弈社之間雖然存在競爭,但都不約而同的壓住消息。
這也是宋初一忽然名聲大振,她的《滅國論》卻一直沒有多少人知道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閔遲在列國之間的名聲雖在宋初一之上,但他的出身、師從還有所做的事情基本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所以對於博弈社來說,並沒有特別大的吸引力。
宋初一從杜衡的表情中,能看出他對此事的重視,心道才沒幾日,她就變得如此炙手可熱了?
「能給多少錢?」宋初一好奇道。
季渙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不會真的為了一點錢財就把自己賣了吧?
杜衡豎起一根食指。
季渙大吃一驚,一根指頭肯定不可能是一金或十金,至少得一百金啊!與他腰間這把劍差不多等價了!
「從一百金到一萬金不等。倘若有宋懷瑾的《滅國論》內容以及宋懷瑾的行蹤,本社出一萬金。」杜衡道。
宋初一愣了一下,頓時覺得自己渾身閃閃發光,都是金子啊……一萬金!她都忍不住要熱淚盈眶了,想當初,人販子要從她老子那裡買她的時候,可是最多只肯出二十五個布幣!
沒想到,沒想到她宋初一還有這麼值錢的一天!
「太她娘的動人了!」宋初一抹了一把臉道。
杜衡被她粗魯的言辭唬的一怔,但旋即想到一萬金的確是個常人難以想像的數字,激動一些也在所難免,遂轉而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有宋先生的消息?」
有!滅國論、行蹤,都有!倘若宋初一不是有正經事要辦,她指不定真就把自己賣在這兒了,反正又不是賣身為奴!
「沒有,但我知道閔遲的事,不知能給多少錢?」宋初一想攢下點產業,可她現在很窮。
贏駟給的金,她都補上買劍的錢了,那幾把劍算是她送給籍羽等人,其餘的給了池巨。如今她有一把袖劍、一把巨蒼,還有兩個小僕、一個子雅,都不能換錢。
杜衡沉吟道,「如果是不為人知的消息,先生可以用來與在下交換消息。」
宋初一忍不住放聲大笑,那大概最多也就值三五百金,她可值一萬金啊!這個消息簡直太振奮人心了!
宋初一心裡覺得越看杜衡越順眼,面上卻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嘆道,「這樣也好,在下本也沒打算賣錢,不過可恨當初沒有多打聽打聽宋懷瑾的消息。」
「先生想說何消息,又想知道什麼消息?」杜衡問道。
宋初一道,「在下想知道近來魏王對此事的態度,不知可有?」
杜衡點頭,「這個自然有。」
魏王的態度不算是十分秘密的事情,但道聽途說的消息,不足以令她做出準確的判斷,還是要聽最真實的才行。
「在下要說的,是關於閔子緩和宋懷瑾之間的仇,以及這場謀劃洩露的真實原因。」宋初一喝了一口微涼的茶,道,「不知能換否?」
「可。」杜衡道。
這個消息果然十分隱秘,但價值並不是很高,一般能出得起高價的人,都不會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只能賣給茶社、酒館。林林總總加起來,價值說不定還不值宋初一要知道的事情。
杜衡之所以同意,是衡量價錢差距不會很多,他本人又十分感興趣。並且,他越看宋初一越覺得有些眼熟,在哪裡見過呢?
「是這樣的,想必貴社一定清楚當初閔遲與宋懷瑾一同在宋國遊說,當時閔遲作為衛國的使節持國書而去的,可是卻在宋國殿上被孤身而去的宋懷瑾搶了先機……」宋初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過程說了一遍。
原本不過是擦肩而過的兩個人,被她的說的針鋒相對,於是一件再平淡不過的事情變成驚濤駭浪。不過她倒是很約束自己,言辭之間並未抹黑閔遲。
侍女給宋初一換了一杯茶,她停下來喝了兩口。
「大善!」杜衡眼睛發亮,不管這個消息有幾成是真的,但必須要說,很有可聽性。賣去酒館定然也能值個好價錢。
「聽完這些,相信關於這個計謀的暴露,您也能猜出幾分了吧?」宋初一道。
「難道是閔先生……」整件事情分明就是針對宋初一,有了前面那番糾葛,這件事情也不難猜。
宋初一投去一個贊同的眼神,「不錯,閔子緩的確才絕驚豔,志向遠大,但他會掩飾自己的雄心,這本是正常,但只要您去仔細打聽一下他的為人處世,自然就會明白我所言不虛。」
杜衡手裡有不少閔遲的資料,從他歷來邦交的成就,以及私下的為人來看,的確有些不擇手段,這件事的敗露既讓他得了名聲,又打擊了宋懷瑾,看上去也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先生以何為擔保?」杜衡道。
宋初一指了指季渙,「方才就已經說了,賣的是他。」
季渙為人實誠,卻並不笨,聽聞宋初一這麼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拱手道,「在下季渙,是礱谷將軍麾下的千夫長。」
「善。」有人為此作保,杜衡便應了,他揚聲道,「來人,上筆墨帛!」
少頃,兩名侍女進來,一人端著筆墨和白帛,請季渙立下憑證。杜衡對另外一名侍女耳語了幾句,那侍女便退了出去。
不消片刻便取來一個細細的竹筒,雙手呈給宋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