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卷二《謀於國》勤奮的蜀王

  真是熟悉的姿態、熟悉的一句話啊!宋初一微微一笑,眼中卻忽然有些濕潤。

  道家崇尚「道法自然」,其意大約是說,萬事萬物都有各自的發展規律,所以莊子也很少給弟子定規矩。

  宋初一在莊子身邊長大,她平時都是安安靜靜的,並不是那種喜歡調皮搗蛋的傢伙,但時不時冒出來亂七八糟的想法,總能把修養極佳的莊子氣到把她拽過來揍一頓。每每這時,莊子便會仰頭嘆一句「道法自然」聊以安慰。

  這句感嘆的中心思想大概是:遇到宋初一這個混賬,也是自然發展的原因,要心平氣和的對待。

  宋初一是後來才明白這個道理,起初她曾幽怨的向莊子泣訴:師父,是不是我爹硬是把我託付給您,之後便迫不及待的撒手人寰,害的您沒辦法把我退還回去,您心裡特別憋屈?

  宋初一記得特別清楚,她說完這番話之後,莊子沉默了片刻,仰頭嘆了一句:迫不及待……這個詞用的極好啊!

  彼時,宋初一八歲。

  ……

  問夢境與現實,只不過是宋初一與莊子拉近關係的一種方式,但眼下居然真的有些分辨不清。

  回過神來,宋初一問道,「子當日夢蝶,如何分辨夢與現實?」

  莊子認真的打量宋初一一遍,答道,「蒼穹一般的胸襟,雲端俯瞰的眼界,伸手觸天的夢想,皆為君子的長處……但仰望的越高,便越容易迷失自己。不如偶爾垂眼,看看身邊景色。」

  「沒想到您還會寬慰人。」宋初一笑道。她記憶中的師父,的確很少安慰誰。

  莊子喜歡論道。尤其喜歡反駁別人的觀點,因此他多數情況都是專門和人對著幹的,時日久了,漸漸成了一種癖好。用惠施的話來說,莊子就是三句話不和別人對著幹,肯定渾身長刺兒似的難受。

  莊子面上依舊是淡而溫和的笑意。「有興致的時候,偶爾也說一兩句好聽的。」

  「多謝賜教。」宋初一行了一禮,轉而道,「今日得見高人,甚幸!夤(yín)夜以冬雨、棋局、熱酒一壺邀您暢飲。不知您意下如何?」

  用一壺酒說暢飲。倘若被旁人聽了去,定然要笑掉大牙,但對於莊子這種聞到酒味就醉三分的人來說,一壺足矣。

  「善。」莊子想也未想的便應了。他從來都遵循自己的心意行事。相遇便是緣,不必想太多。

  宋初一這一世不再打算拜莊子為師。且不說他願不願意收,最重要的是,宋初一所行之事,與道家思想背道而馳。縱然對於莊子來說,至多也不過是再嘆一句「道法自然」,但宋初一並不願意為師門引來其他學派的攻擊。

  她現在報自己出身道家,也僅僅是出身而已,可以輕易了斷,唯有師徒情分難斷。既然如此,還不若從一開始便以「淡」字相交。

  然而不管表面如何,在宋初一心裡,永遠把莊子當做師父。

  宋初一和莊子一樣,尤愛遊歷,也都心胸開闊、沒有拘束,聊起來自然頗為相投。他們從各國時事說到世間變化的規律,撒開的思想就像脫了韁的野馬,在廣袤的天地間沒有定向的狂奔,直到蜀王回來,兩人才住了口。

  蜀王坐下來,面色嚴肅,「懷瑾啊。」

  宋初一以為是要說到兩國通商之事,亦坐直了身子。

  蜀王嘆了口氣,眉宇間頗有難色。

  「王上有何心事,不妨直說。」宋初一道。

  「此事實在嚴重。」蜀王的心情顯然極度不好,眼睛都顯得有些耷拉,配著壯碩的體型,像極了一頭得了厭食症的狼,「我對後宮女人提不起興趣了。」

  莊子和宋初一同時張了張嘴,旋即又都迅速恢復了平靜,抄著手,一臉同情的望著蜀王。

  「怎麼辦?」蜀王問道。

  宋初一乾咳了一聲,伸手捅了捅莊子,「高人,請指點一二啊!」

  蜀王連連點頭,急切道,「還望莊子不吝賜教。」

  「事出總有因,王上可知因由?」莊子神色肅然,彷彿醫者問診一般,全然沒有什麼齷齪念頭。

  蜀王嘆了口氣,「自從聽了懷瑾與我形容的子朝美人,寡人便看著身邊的女人都不大順心,不是皮膚粗糙,就是氣息太難聞……總之沒有一個可堪入目的。」

  在短時間裡,眼前的鴨子比不上遠方的白天鵝,等到這段最渴盼的時間一過,再美的白天鵝也比不上觸手可得的鴨子。有些時候,慾望便是如此不知不覺的支配著人的思想。

  宋初一所要做的是,把他渴望天鵝的時間延長,「王上與其想此事,還不若與群臣商議通商之事,只要事成,秦國立即便會奉上禮物,包括那個賽天仙的子朝美人。您說是嗎?」

  「懷瑾此言有理!」蜀王一拍大腿,立刻揚聲道,「來人!」

  「王上。」一名侍女屈膝待命。

  蜀王抑制不住興奮,「傳寡人話,召集群臣朝會。」

  「王上,這都已經近夜半了,明日再議也不急。」宋初一知道勸阻無用,但聊勝於無。

  蜀王微微抬手,一臉正色的道,「寡人一向都是如此勵精圖治,寡人先令人送二位回去休息。」

  宋初一抿了抿唇,忍住笑,心道:您是自己睡不著,也容不得別人安睡吧!

  心中笑歸笑,宋初一面色還是十分淡然的與莊子一併起身施禮。

  一路靜默著走出了大殿,走出蜀王宮,眼見四下無人,兩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響徹雨夜,引得那些急匆匆趕來的屬臣一陣側目。

  笑聲方落,旁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宋初一耳朵微動,這樣的雨夜急奔宮門,必然有大事發生。她挑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果見一名著蜀兵策馬疾馳而過,濺起朵朵水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裡。

  「要有戰事了。」宋初一喃喃道。

  莊子道,「懷瑾可能猜到是哪國戰爭?」

  宋初一沉吟,「巴國要對蜀國開戰了。」

  「君不見,楚國大軍壓境,隨時準備鯨吞蠶食?」莊子雖一向不受各國君主重用,他也寄情山水間,但永遠都是耳聰目明,這世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不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