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卷二《謀於國》君在處別樣

  「呵呵,還算過得去。」姬眠笑道,「走,進屋說。」

  「慢行,我好不容易見你一回,豈能不備禮物?」宋初一道。

  姬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四周尋找,宋初一說的禮,恐怕不是尋常財物啊!

  周圍除了馬車之外,沒有任何可容納東西的地方。

  宋初一見他看對了地方,便道,「不去看看?」

  「神神秘秘,是何物?」姬眠說著,抬步走向馬車。

  在他距離馬車還有不到兩丈時,車門卻是從裡面被推開了。一名身材纖細的曲裾少女從車上緩緩下來,亭亭立在那裡,巴掌大的臉,煙眉鳳眼,陽光下右眼下面的淚痣隱隱泛著紅色,縱然一襲灰暗的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楚楚之姿。

  姬眠慢慢頓住腳步,訝然的望著衛江,良久,聲音微顫的喚了一聲,「公主。」

  「許久不見,生疏了呢。」

  猝不及防的,衛江的眼淚順著臉龐滑落。她可以孤身追來,可以不畏艱險,也可以毫不留情的殺死冒犯她的人,這所有的堅強,在看見姬眠的那一刻,聽見他喚「公主」的時候,全都化作了無盡的委屈。

  姬眠一時慌了手腳,大步走過去,手探進袖中才發現沒有帕子,只好抬手用手指幫她抹去,「莫哭,莫哭。」

  衛江向前半步,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腰,「思君,盼君,不見君,心中惶惶。」

  「眠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相待。」姬眠嘆了口氣,抬手抱住她。

  在衛國時,姬眠下六博棋的水平無人能敵,還經常會想出許多新鮮花樣。衛侯舉行宴會之時會邀請許多名士。姬眠因六博棋名聲遠播,亦在被邀請之列。他第一次遇見衛江時,她還只是個未及笄的小女孩。在衛許多年,兩人見面的次數少的可憐,平素多以書信往來。

  這個擁抱,是第一次,情深似海遠遠勝過悸動。

  亂世之中真情往往難善終,看著有情人千里相聚於此,籍羽與季渙也不禁動容。

  久久。

  宋初一才乾咳幾聲打斷他們,「姬悟寐,趁著這太陽高照。咱們抓緊時間敘舊,晚上你們好把喜事辦了。」

  季渙悄悄轉了身子,籍羽一臉淡定的杵著。

  姬眠嘿嘿笑了幾聲,坦然握著衛江的手,走到宋初一面前,「多謝懷瑾照顧阿江。」

  「嘖。」宋初一咂嘴,「忒不要臉了,方才還公主,一轉臉變成阿江了!」

  季渙撇撇嘴,心道,物以類聚。

  「走。先去酒肆。」姬眠道。

  這個部落距離巫城很近,那座城池曾經是巴國的都城,至今還能隱約窺見當年的繁榮興盛。

  宋初一道,「你們久別重逢,不如住在城中?總不好委屈了公主,是吧?」

  衛江看著姬眠,阻止他要說的話,「再奢華的地方都是平常,唯君在處才別樣。」

  衛國雖不是強盛之國,但她作為一國公主,天底下的富貴並沒有少見識,她能夠拋卻榮華富貴,便不在乎吃苦。她也看出姬眠現在生活拮据,重逢本是喜事,沒有必要雪上加霜。

  宋初一微微一笑,心中卻嘆。悟寐啊,我把衛江給你送來,希望能讓你冷靜下來看看這個天下。

  「那不如就在家裡吧。」宋初一道。

  季渙去屋內找了兩張席來,放在院中樹下,又去燒了一壺開水。籍羽則保護衛江去周圍看看。

  「以茶代酒。」姬眠端起茶碗。

  宋初一亦端起茶。因著茶水太燙,兩人都只輕輕抿了一口。

  「別來無恙?」宋初一放下茶碗,詢問道。

  姬眠笑道,「無恙。」

  宋初一看他這神情,便知道,可能在巴國變法的事情有了眉目。她嘆了口氣,「我啊,難得想說一句正經話,你聽還是不聽?」

  「聽!你一貫說正經的也像不正經,這回倒教我瞧瞧如何。」姬眠端正身子。

  言下,並沒有多少認真的意思,但是宋初一還是收斂起平日的不著調,肅然道,「巴蜀根本不可能變法,尤其是巴國。」

  姬眠頭一次見他如此嚴肅的模樣,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也認真起來,「為何?前日我才打通關係,我有把握能讓巴王感興趣。」

  「你可知,七雄國均歷經變法,為何只有秦國深徹變法,其他六國卻只流於表層?」宋初一問道。

  姬眠沉吟道,「因為秦國當時已經殘破不堪,亟待有人力挽狂瀾,商君正如救命稻草,秦孝公自然緊緊抓握。」

  宋初一搖搖頭,「你所言並非根本。」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根本在於『破而後立』四個字!而老子曾曰『治大國如烹小鮮』,哪一國君主不是小心翼翼?自古以來有幾人有擔起『先破』的魄力?」

  魚肉酥嫩,烹時必須小心翻動,不能亂來。這個比喻很生動,姬眠點頭認同。

  「這只是其一。其二,各國之所以變法不深徹,也因氏族勢力繁雜。除此之外便是『民』,民是否能夠接受顛覆已習慣的規矩?」宋初一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不再關注姬眠的神情,轉而看向土牆外的景,「譬如周,民皆知周法,倘若貿然將周法全然推翻,豈能不亂?當初秦國法制混亂,山河殘破,秦人雖野蠻卻能明是非。商君變法,佔了天時地利人和尚且如此艱難,更何況其他?」

  巴蜀是從上古時期便有獨立的文化傳承,且與中原文化迥然,鬼神信奉不可撼動,規則是在那些大巫的手中。現在的大巫雖然已經漸漸衰落,卻依舊並非眾之力可以撼動。

  「悟寐,『天時』已經過去,莫要強求。」宋初一回過頭,看著姬眠。

  你且看吧,法家術士的時代已經過去,未來將由策士接掌。宋初一這句話再看見姬眠不認同的神情之後,又吞了回去。

  「罷了,法家人就是執拗,我且說,你且聽,倘若覺得有道理便往心裡去,倘若覺得無根無據便當大風颳過。」宋初一笑著端起茶碗,「久別重逢,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