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卷二《謀於國》強大的活著

  雨夜廝殺,縱使後方熱水和藥都準備妥當,秦軍還是病倒不少。

  感染風寒的兵卒全都被留下養病,以及接應隨後而至的七萬大軍,司馬錯親自帶著五萬人馬急追蜀軍。

  仗打的如火如荼,秦軍穩佔上風,可是留守在原地的人馬卻遇上了困境,一場大雨過後,蜀國越發濕熱起來,秦軍帶的乾糧全大部分都開始生黴,一時陷入了缺糧的境地。

  「軍師……」

  司馬錯臨走前吩咐張燎,不要讓宋初一勞心費力,但事關生死存亡,張燎雖不愚笨但也著實想不到什麼好法子,只能求助宋初一。

  人之精氣受損果然不得了,短短幾日,宋初一原本已經極瘦的身體越發不成樣子。張燎詫然的看著那個面色蒼白、瘦如竹節的青年靠在軟榻上,鬢邊青絲居然已經淡淡泛霜,那雙原本淡然的眼眸沒有焦距,已然失去往日靈動神采。

  「何事。」宋初一揉著白刃的腦袋上毛,閉上痠痛的眼睛。

  張燎遲疑了一下,還是道,「蜀地天氣濕熱,乾糧生黴,有好幾個人吃了生黴的乾糧中毒而死。」

  宋初一緩緩道,「巴蜀戰爭頻頻,每個城池的官府都存有糧餉,附近不遠處就有一個城池。蜀國城池無城牆,又無重兵防守。」

  張燎大喜,尚未來得及答話,便聽宋初一語氣一厲,「但是,下令不許犯民秋毫!誰敢燒殺搶掠,軍法處置。」

  「這是為何?」張燎不解。哪個軍隊打到別國不會順點東西?

  「你想逼民造反嗎?」宋初一忽然睜開眼,根據光影準確的捕捉到了張燎的位置,目光陡然凌厲,讓征戰沙場的張燎都心頭一凜。

  她緩了緩語氣道,「秦軍打的仁義之師平亂來的,山東六國一雙雙眼睛盯著呢!況且日後秦國要真正吃下巴蜀,就不能引起民憤。退一步說,蜀人大部分人還存有山林野氣,民風彪悍野蠻更甚義渠,許多地方還是以母係為尊,不要小看巴蜀婦孺,動輒能殺個把壯漢,巴蜀誰當家本與他們沒多少關係,但真逼的他們造反,秦國必會吃大虧。將軍倘若鑄成大錯,便是秦國罪人。」

  聽宋初一說的如此透徹,張燎面色一肅,立刻拱手道,「軍師放心。燎必不會成為秦國罪人!」

  「另外,派人快馬加鞭通知司馬將軍此事,不可誤。」宋初一道。

  「嗨!」張燎拱手,轉身退了出去。

  走出帳子才反應過來,他居然乖乖聽令於宋初一!想起方才隔著幾步遠,看著那孱弱不堪的青年閉著眼睛緩緩說話,的確有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力量。

  張燎之前見過宋初一很多次,她沒有眼疾的時候,反而不如現在這般氣勢。

  帳中。季渙見宋初一額頭冒汗,連忙道,「先生要不要躺一會兒?」

  「無礙,都是這小畜生,這幾天粘人的很,大熱天捂出我一身痱子。」宋初一不滿的抓亂白刃腦袋上的毛。

  一到天熱,白刃就開始不願意動彈,連最愛的鹿肉乾都興趣不大,這幾日或許也是感覺到宋初一的情緒低落,時時湊在她身邊,她一抬手,它就自動把腦袋湊過去,彷彿特別享受被宋初一揉亂滿頭的毛。實則,以前它最討厭這樣。

  醫令說,照著這種情形,眼睛有可能越來越看不見,直到完全失明,他現在只能盡全力控制發展速度。

  經過這幾天的修養,宋初一心裡已經想的很開,即便就此瞎了又能怎樣,只要不死,除了生活有些不便或許壽命也會短些年頭之外,一切與往日都沒有太多改變。

  季渙見宋初一能開起玩笑來,放心不少,「要不,我背著先生出去曬曬太陽吧,在帳裡呆著都快生黴了!」

  「嗯。」宋初一點頭。

  季渙想到醫者囑咐他不能讓宋初一眼睛受到刺激,便尋了一條厚實的黑布折成條狀,幫宋初一把眼睛遮上。

  季渙背起宋初一,不慎用力過猛,往前踉蹌一步。他沒想到宋初一竟然輕到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

  出了帳子,季渙把她放在一塊乾燥的平石上,周圍的兵卒紛紛投來含著敬意的目光。

  宋初一議和時處變不驚的姿態,被那些護衛失職的衛士大肆渲染傳開。他們或是內疚、或是心虛、或是真的欽佩,無一例外的把屠杌利神魔化,一是誇大說明他們根本來不及應對屠杌利突然發難,二是反襯宋初一山崩地裂面色不變的定力。

  「是否萬眾矚目?」宋初一勾起唇角,一如從前調笑的口吻問季渙。

  眾人心中驚訝宋初一蒙著眼睛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禁對流言更加信服。

  季渙隨著那些目光亦看向她。這個艱難的世道,他見過多不勝數的弱女子堅強活著,卻從未見過有別的女子如她這般強大的活著。

  所謂強大,不是說有多少才智或者多少權利,而是面對挫折時那種豁達積極的心態。

  「先生,不如回咸陽治眼睛吧。」季渙忍不住道。

  白刃把肚皮貼在石頭上冰著,宋初一順勢靠在它龐大的身體上,極為憂國憂民的道,「大秦若能屠杌利這樣的神將,便如猛虎添翼,若能說服他降秦,一雙眼睛算什麼。」

  宋初一一襲白色單層大袖,面上覆著黑布條,斜靠在一頭雪狼身上,縱然生的並不多麼俊美或者仙風道骨,眾人瞧著那閒適的姿態,亦覺得她確非常人。

  「先生大義啊!」不知有誰讚歎了一句。

  眾人紛紛附和,讚歎她高潔、大忠等等……

  只有季渙清楚的看見了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分明是笑,卻顯出幾分冷意。季渙心道,這是想留下來等著屠杌利死吧!若是不死,她怕是要想法子把他弄死。

  反正醫令說她這眼睛其實早治晚治都沒有多少區別,季渙就不再勸她。

  季渙以為治癒的機會很大,其實醫令所言正是相反的意思:能治好此等眼疾的人就算宋初一瞎個一兩年也照樣能治好,但世上這種屈指可數。

  宋初一雖不打算立即回咸陽,但季渙的話倒是提醒了她,「渙,令人傳信會咸陽吧,稟告君上,宋某人瞎了。」

  贏駟若是有心,必會幫忙尋找神醫。

  陽光普照,地面上的水分很快蒸發,季渙給宋初一換了個陰涼地,自己去尋了幾個人幫忙,把宋初一的帳子挪到曬乾的地面上,以免濕氣侵體,於病情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