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宋初一淡淡轉移了話題,「我歇上幾日,便回咸陽去,大哥與司馬將軍多多擔待了。」
張儀嘆了口氣,「現在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嗎?是否這眼疾耽誤不起?」
「不。」宋初一打算和張儀把自己的計畫都說清楚,於他於己都有好處,「策士行走列國,所為者,不過名利耳。懷瑾也想功成名就,然而思來想去,我若立刻大露鋒芒,於秦於己都不利。」
「因為《滅國論》?」張儀道。
宋初一點點頭,「不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縱然《滅國論》的詳細內容世上僅有兩人知曉,可單就這三個字,便能讓居心叵測之人造謠針對秦國。秦國拿下巴蜀之後也需一段時間休養生息,將巴蜀真正融入秦國。倘若現在就將我至於高位,引來列國攻擊,實在沒有任何益處。我現在自動退了,免我之災禍,免秦之災禍,也免君上論功封賞時為難。」
《滅國論》,顧名思義就是滅人國家的言論,秦國重用這樣一個持如此言論的策士,定然會被列國指責為狼子野心。
縱然哪國有什麼樣的心思,彼此之間都心知肚明,但絕不能被人捉住實證。
「懷瑾啊!」張儀伸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除了長嘆,竟是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宋初一笑道,「大哥日後可得帶兄弟一起榮華富貴啊!」
「那是自然!」張儀入秦,就是奔著秦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來的,拿下蜀國之後,他功勞絕對能抵得上公孫衍大勝魏國的兩場仗。
宋初一從一開始就已經給自己定位了,她身為女子身,站在萬眾矚目的位置上必定要迎接無數的探究,譬如何等出身?祖籍何處?師從何人?她可以說下無數謊言。甚至可以為自己捏造一個假身份,但假的永遠真不了,或許可以瞞一輩子。但她不打算把自己的精力都耗費在這些事情上面。
「能耐得住名利之誘,將來名利也不過是囊中之物。」張儀看了一眼棋盤,「懷瑾會下盲棋否?不如就著這殘局,你我對弈如何?」
「姑且一試。」宋初一道。
下盲棋不僅要智慧,更要超強的記憶力,宋初一從來沒有特別練習過,自然不會誇下海口。
「兩位先生。可用食?」門外護衛問道。
宋初一道,「隔一會。」
「嗨。」外面人答了一聲,將食物又端了回去。
兩人就著殘局下了起來,張儀每落一子,便報出自己所落的位置。
剛剛開始的時候。宋初一應對的很快,但是隨著棋盤上的子越來越多,幾番廝殺之後,她落子的速度漸漸緩了下來,因為要記的東西越發龐雜。她本來記憶力就不差,半個時辰之後,已經琢磨到一些訣竅,腦海中儼然一個完整的棋局,與雙目明視並無差別。
因著宋初一需要分神記憶,還不到一個時辰便敗在了張儀手下。
「懷瑾落子已經又開始順暢,這幾日我有空便來同你對弈,不出十局,你定然能夠更勝從前。」張儀信心滿滿的道。
「嗯。」宋初一舒了口氣,往後面的靠背上仰靠著,「大哥。先用膳吧。」
張儀往門外望瞭望,外面夜幕降臨,廊上點起了燈籠,屋內門前地面上投下了趙倚樓淡淡的影子。
「懷瑾啊,都尉還在外頭,要殺要剮給個痛快啊!」張儀忍不住又提了一句。他生平最佩服勇士,對屠杌利不能收歸秦國,一直覺得遺憾,但趙倚樓在武力上儼然與屠杌利伯仲之間。
對於張儀這樣的策士來說,將領有勇有謀最佳,但這「謀」要用在兵事上,不能有自己的一套邦交理論!這也是張儀之所以交好司馬錯,而容不下公孫衍的本質原因。嚴格來說,公孫衍是文武雙全的謀士,而不僅是將。
張儀見宋初一抿唇不語,補充了一句,「都尉墨受了重傷,外面夜露深重,怕是於傷口不利。」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也就退一步。」宋初一便賣張儀一個面子,「勞煩大哥喚他進來。」
「好。」張儀穿上鞋履,走到外間,揚聲道,「都尉請進。」
候了幾息,居然沒有人進來!張儀愣了愣,又道,「懷瑾請都尉進屋一敘。」
他話音落,看見地上的影子動了。少頃,一個俊朗的黑衣年輕人抬腿走了進來,看見張儀微微一拱手。
張儀拱手還禮,請他進了偏室。
「懷瑾。」趙倚樓只看見藏在陰影裡的一個身影,看不見神色。
砰!
宋初一一掌猛的拍到棋桌上,突如其來的巨大的聲響把張儀和趙倚樓都嚇了一跳。抬眼望去,黑白棋子散落滿榻,有些滾落到地上,啪嗒啪嗒的彈跳著,在安靜的屋內顯得動靜很大。
「你們聊,我先去用飯!」張儀說罷,立刻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趙倚樓和宋初一是什麼關係,但他落難時便見到這兩人共患難,軍中又傳說他們是刎頸之交,這關係比結拜兄弟還要深厚一層,他自然不合適杵在這裡。
趙倚樓見宋初一發火,心裡反倒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你手疼不疼?」
宋初一暴吼,「疼!疼死你個鳥!」
「操蛋玩意!你他娘要是死在屠杌利劍下,老子就是從鳥疼到腚,也跟你沒有一根毛的關係!」宋初一扭頭,即便看不到他,也能夠感受到他在哪個方向。
趙倚樓漲紅了臉,梗著脖子嘴硬,「我要是不親手報仇,下半輩子都不能安心!」
宋初一怒道,「小王八犢子!你倒是安心了!你萬一要是死了,老子下半輩子就能安心了?你要這樣想,他娘的趁早滾蛋!老子早早的舒坦!」
縱然是在罵人,但意思裡的關懷讓趙倚樓不禁笑起來。
白刃歡脫的蹦跶進來,見氣氛不大好,放慢了腳步,蹭到宋初一腿邊。
「笑!」宋初一一聲咆哮嚇的白刃一個激靈,「滾!把這頭圓毛小畜生一併打包帶滾蛋!讓老子下半輩子舒坦!」
趙倚樓看了一眼躺著也中箭的白刃,也垂著腦袋蹭上前去,「懷瑾,我錯了,下回……」
「你還有下回!」宋初一像一頭被捋了須的老虎。
「下回我不會再讓你受傷。」趙倚樓輕聲道。
靜默片刻。
宋初一乾咳一聲,理了理衣襟,往正堂走,「說的我像別的娘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