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卷二《謀於國》最妙一招棋

  「先生近來如何?」贏駟在正堂主座上跪坐下來,轉眼看向宋初一。

  「多謝君上掛懷,一切皆好。」如果不是整天無所事事,她可以更好。

  贏駟點頭,吩咐身旁的護衛去請扁鵲。

  樗裡疾心頭微緊,面上卻得端著樣子。正在他緊張時,門口傳來甄瑜微冷的聲音,「我要見先生。」

  寍丫急道,「君上來看望先生,嬌嬌晚些再來吧。」

  甄瑜怔了一下,心中恨不得在秦公面前拆穿宋初一的虛偽,但考慮到關係甄氏利益,她只好咬牙忍了,「那我先回去了,先生若是閒了,你過來稟我一聲。」

  「喏。」寍丫看她面色不愉,小心應了。

  兩人說話的地方距離正門不算太近,但剛巧屋內沒有人說話,是以聽的特別清晰。

  「何人?」贏駟開口。

  樗裡疾微微詫異,心道君上可不是這麼愛管閒事的人呀!

  宋初一道,「朋友的妹子。」

  「君上,神醫到。」門口虎賁衛稟報導。

  贏駟便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請神醫進來。」

  扁鵲進門,看見贏駟起身相迎,連忙道,「君上摺殺老夫也!老夫一介山野草民豈能受君迎禮?」

  「大秦以能者為尊,神醫當得起。」贏駟面上沒有太多表情,語氣卻十分誠懇。

  秦國尊賢重士,扁鵲在秦國這十來年,對此體會最深,因而也不再說什麼客套話。行禮之後隨著贏駟入座。

  「神醫一路辛勞,不知在宋子府中可有什麼不便?」贏駟問道。

  扁鵲微微笑道,「老夫與宋子脾性相投,平日閒談論道。老夫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有不便。」

  脾性相投?贏駟淡淡瞥了宋初一一眼,心道,真想知道她跟誰不相投!?

  宋初一看不見,樗裡疾卻是沒有漏掉贏駟的目光,因那目光不帶任何情緒,他一時也辨不清是何意。還未及多想,贏駟已經開始問及宋初一的病情,樗裡疾頓時緊張起來。

  扁鵲據實答了,並且簡單說了一下日後的治療方法。

  「寡人不懂醫術。宋子的傷日後就託付給神醫了,缺什麼藥,只管讓贏疾轉告,寡人定然尋來。」贏駟這話的意思,已經為這次的訪病做了結尾。

  「君上仁愛。老夫也定當全力以赴。」扁鵲拱手道。

  樗裡疾總算暗暗鬆了口氣,忽聞贏駟道,「上大夫,勞你去送送神醫,我還有幾句話要與宋子說。」

  「喏。」樗裡疾應了一聲。

  扁鵲就住在這院子裡,有什麼好送的?分明是贏駟明著支開他們,所以扁鵲並未推辭,與樗裡疾先後出了正堂。扁鵲順勢邀請他去屋裡坐一會。

  屋內安靜。

  贏駟道,「走吧。我帶你去個好去處。」

  「君上不忙?」宋初一知道朝內剛剛進行一次大動盪,贏駟一口氣端了所有老氏族,包括那個四朝元老甘龍。

  可嘆甘龍,他舉兵造反廢了出公,一力把當年還是廢太子的獻公扶上君位,又輔佐孝公,緊接著迎來新君贏駟。他有霸權的野心和能力,卻是命不好,連遇三代雄主,否則就算把控秦國百年朝政也不無可能。

  「忙,所以別浪費時間。」贏駟道。

  宋初一呲牙,大著膽子開了個玩笑,「君上,懷瑾好歹也是投身秦國,不求禮賢下士,好歹也不能差別待遇吧?」

  她話音剛落,左手被一直溫熱的手握住,身子一輕,竟是硬生生被從席上拽了起來。

  贏駟領著她往外走,「門檻。」

  宋初一抬腳。

  「階梯。」

  宋初一緩步。

  寍丫尾隨在兩人後面,直到大門口,才鼓起勇氣,小聲問道,「君、君上,把我們先生帶去哪兒?」

  贏駟回頭看了寍丫一眼,小丫頭竟然嚇的兩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眼淚無聲的流了滿臉。

  光聽聲音就知道是什麼事,宋初一扶額,丟人啊!

  看來必須得調教,她放在身邊的人,總是這麼一副沒見過大世面的樣子可不行!

  「無事,我去去就回,你留下看家,好好伺候神醫。」宋初一耐著性子溫言交代道。

  寍丫聽見宋初一的聲音,才稍穩心神,諾諾道,「喏。」

  贏駟翻身上馬,一伸手將宋初一撈到身後,「坐好。」

  話音一落,馬如箭矢一般的衝了出去,宋初一緊緊抱著他的腰,只覺得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刮在臉上生疼。

  約莫過了一刻,速度才慢下來。

  「哥!」一個清亮的聲音夾雜在急促的馬蹄聲中漸近。

  「阿璽。」贏駟語氣柔和許多。

  馬匹漸漸停下,贏駟道向宋初一介紹道,「我妹子,贏璽。」

  璽,印章也。因著做印章的材料有許多,所以在時下「璽」字有許多種寫法,有寫上爾下金,有寫上爾下土,當然也有寫上爾下玉的。以玉做印章,一般是一國之印。

  國璽有多貴重?這公主能以此為名,必然極盡榮寵。

  宋初一欲下馬,卻被贏駟拉住,因此只能尷尬一笑,在馬上施禮,「見過公主,在下行動多有不便,請公主莫怪。」

  贏璽一身黑紅相間的利落勁裝,綢緞一般的墨髮束成馬尾樣垂在身後,俏臉與贏駟有幾分相似,皮膚比尋常貴女要黑些,端的英姿颯爽,「先生不需多禮,贏璽久聞宋子大名,今日總算能得見,榮幸之至。」

  聽言辭,這位公主似乎並不恃寵而驕,讓宋初一對她生出幾分好感。

  「交代你的事情,可都做好了?」贏駟打斷她們的客套。

  「那是自然。」贏璽得意道。隨即想到一件事情,哼了一聲,「倘若宋子滿意,你得容我把那個魏紈狠狠揍一頓!」

  贏駟不理她,兀自驅馬前行。

  宋初一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記得嫁過來的魏公主名叫魏菀,想來這魏紈應是陪嫁的庶公主。

  聯姻不一定非要嫡公主,只要確定血統高貴即可。魏菀雖並非魏王后所生,但其母是周王室女,兩國聯姻,出嫁的公主不論是不是王后所出,均以嫡公主之禮,這陪嫁的姐妹是斷不能省的。

  姑嫂之間本就難得和睦,宋初一也無意打聽君主的家事。

  「那個魏紈……」贏璽咬牙切齒。但瞧見贏駟冷峻的表情,恨恨的甩了一下馬鞭,「罷了,本公主不跟她一般見識!」

  贏璽平日在族裡都是橫著走,偏就怕極了贏駟。贏駟在外流落多年。兩人雖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但相比之下,還不如贏璽與樗裡疾之間的兄妹感情更加深厚些。贏駟不苟言笑,不管撒嬌還是耍賴蠻橫,全是刀槍不入,但在大多時候又對她十分寵溺。

  贏駟回來不到兩年,愣是把贏璽治的服服帖帖,除了偶爾耍耍小脾氣,別的一點小尾巴都不敢給他逮到。

  「我曾聽聞宋子孤身刑場救人。又聽說,在巴蜀與屠杌利議和時,長劍直指面門而面不改色,實在比豪俠更令人傾慕!」贏璽轉移話題,興致勃勃的數起宋初一的事蹟。

  「公主過譽。」宋初一道。

  如此淡然的回應並沒有打擊贏璽的好奇心,「聽說宋子是道家。我是墨家弟子,嘗拜讀過道家巨著,卻不知道家人居然如此精通兵法,道家也有兵法學說嗎?」

  以前沒有,但宋初一正寫的道家兵書很快就要問世了,但她不欲拿出來說,遂道,「無,不過道家陰陽包含世間一切變化,細心體會,自能悟到兵法。」

  「噫,聽起來怪玄妙。」贏璽轉而道,「我日後能常常找你玩嗎?」

  宋初一笑著把事兒推給了贏駟,「倘若君上無異議,在下自然歡迎公主。」

  「我玩我的,又不妨他什麼事,他能有什麼異議。」贏璽當著贏駟的面,語氣頗不以為意的道。

  贏駟淡淡道,「你願意怎麼玩隨你,但不得佔用大秦臣子的時間。」

  宋初一咂嘴,這對兄妹剛見面的時候還是和和睦睦,三句話不說就開始擰巴起來,變臉速度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宋初一又暗暗補充一句,比趙倚樓有的一拼。

  行了一會兒,馬匹再次停了下來。

  徐徐清風中帶著淡淡的草木花香,耳邊鳥叫清脆,若是仔細傾聽,能發現掩在樹葉沙沙聲裡的淙淙流水聲……即便不用眼睛,也能感受到此處的美麗。

  宋初一下馬時,贏駟伸手扶了一把,「此處環境清幽,正適合清心養病,過兩日你便與神醫搬到這裡來吧。」

  「這裡還有溫泉呢!滿咸陽獨一份。」贏璽道。

  「這如何使得?我在府裡養的好好的,也不必挪地方。」宋初一心裡清楚,既然如此難得,定然不是尋常地方。

  「左不過就是塊地,先生消受的起。」贏駟不容置疑的道。

  聽聞此言,宋初一明白了贏駟這是在補償她也是在感謝她。

  如果她不顧眼疾,非要撐到巴蜀大捷之後回來領封賞,而因為《滅國論》的緣故,贏駟又不能貿然給她重要職位,必然很是為難,弄不好要君臣嫌隙。她現在主動放棄了封賞,是真真正正的為秦國考慮,贏駟不僅更高看她,心裡也有感激。

  「先生這份情,贏駟領下了。」贏駟道。

  宋初一微微一笑,其實她整盤棋裡,走的最妙的一步便是這最後一招以進為退。

  拿巴蜀和誠意去換君心。

  看起來不賠不賺,但若算上她隱瞞的女子身,賠賺就難說了。倘若將來被戳破,她就多了更多取勝籌碼。

  生下來就比別人少個把,注定要付出更多才能在這世上挺直脊樑骨,然只要大事能成,再多付出她亦無怨尤。

  「臣不才,不知究竟能為大秦帶來多少助力,但自打自入秦,便已經打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宋初一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贏駟動容,緊握住她的手,「先生大義!贏駟代大秦謝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