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章
卷二《謀於國》身陷生死局

  寍丫能簡單分辨宋初一的情緒,見她語氣不容置疑,不敢再勸,只能應了一聲,退到帳外。

  宋初一摩挲著竹簡上剛剛刻下的字跡,微微皺眉。

  關於流言之事,現在該傳出去的都已經傳遍秦國,就算全力收拾,也非一兩日能見效。

  想破這一局,關鍵不在於敵人是誰,而在於宋初一本身。現在除了贏駟和她,沒有人知道《滅國論》的言論主張和具體內容,宋初一隻曾經在衛國透露寥寥幾句,在場的人也很少,她從未正式宣揚自己的學術內容。這就是破局的關鍵。

  不管對方的後招是什麼,宋初一現在必須弄出一套新的《滅國論》。她知道這新的內容根本不能讓所有人信服,但是大爭之世,誰人沒有野心?只是不能讓人抓到實據,從而加以攻擊。

  這套學說雖說是為了堵住眾口,但內容必須得有真材實料才能起到作用。

  只需區區三千言,但得字字珠璣。

  一夜過去,窗外光線漸亮,宋初一渾然不覺。

  「先生?」寍丫已經是第六次進來,「已經天亮了。」

  「別煩我,該幹啥幹啥去!」宋初一扔下刻刀,揉著痠痛的手腕道。

  寍丫偷看了一眼宋初一的臉色,見她面上並無怒氣,知道只是煩自己擾她思緒,便不敢再勸……可神醫再三囑咐,必須得好好休息。

  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寍丫決定去尋扁鵲問問這般熬夜是否有礙病情康復。

  她剛剛抬腳,卻聞屋內宋初一喚道。「寍丫。」

  「噯。」寍丫響亮應了一聲,又返回屋內,「先生有何事吩咐?」

  「過來。」宋初一攤開一卷空白竹簡,將筆沾上墨。摸著竹片之間的縫隙寫下一行字,「你看我這字寫端正嗎?」

  宋初一之所以刻字,是因為可以摸著痕跡不容易亂。但若是這麼刻下去,不僅慢而且辛苦。

  「這個……」寍丫不識幾個字,但端正不端正還分辨的出,她看過宋初一以前寫的其竹簡,再看就難以入眼了。

  宋初一聽她吱唔,便知道寫的不怎麼樣。

  「那這些呢?」宋初一將刻的字攤開。

  寍丫仔細看了看,「這個倒是很端正。與先生之前刻的沒有太大差別。」

  「唉!」宋初一長嘆一聲,「怎麼會這樣呢!」

  「先生先用些飯吧?」寍丫道。

  宋初一點點頭,不管怎麼樣,這殺身之禍的刀子利刃還未逼到頸邊,自己不能先倒塌了,養護這副身子也刻不容緩。

  洗漱過後,用了些清淡的谷食,不多時,扁鵲過來施針。

  「懷瑾昨晚沒休息好?」扁鵲扁鵲自那日與宋初一把酒論道之後,對她就親近幾分,自然就改口喊她的字。

  「前輩可真不愧為神醫。」宋初一想到扁鵲的耳提面命,不禁有些心虛。

  聞言,扁鵲皺起眉頭道,「莫說老夫是醫者。便是尋常人一看你這臉色也知道。你若是不想好,趁早同老夫說,免得白費一番周折,將來還毀了老夫名聲!」

  扁鵲倒不是個特別古怪的老叟,喜好也與尋常人沒有兩樣,只是尤為討厭不聽話的病人。若非是國君親自請他來看診,宋初一的性子又合他脾氣,遇上這等拂逆醫囑的病人早就甩袖走人了。

  宋初一笑眯眯的道,「前輩名聲乃是巍峨大山,我這副小身板哪裡推的倒?只是……」她頓了一下,苦笑道,「我最近身陷生死局,若是不能破出,恐怕不僅這雙眼,連這條命都要到頭了。」

  「既是絕境,老夫也不阻攔,不過你要保證每日至少睡三個時辰。」扁鵲的語氣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他除了病人的病情,別的什麼也不關心,更不會多問。

  「好。我一定聽話。」宋初一滿口答應。

  門外,堅稟報導,「先生,公子疾來訪,說是有急事。」

  扁鵲正要施針卻被打擾,面色頗為不愉。

  「前輩……」宋初一以詢問的口吻道。這一施針,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要大半個時辰,能等那麼久嗎?

  扁鵲語氣平淡,「此時乃是施針固穴最佳時間,片刻耽誤不得,是治病還是談事,你自己選擇。」

  宋初一抿唇,她有預感,只要自己現在選擇去找樗裡疾,扁鵲便不會再管她的病了。

  在醫術上,扁鵲是一個極度追求完美的人。

  這段時間,他無論是配藥還是煎藥全都一手包辦,從不假手他人,並且連她每日的吃食、作息等等全部都有極為詳細的交代,他如此認真負責,就是努力要把這八成的把握提高到九成乃至十成。所以扁鵲打心底裡排斥那些不配合的病人。

  「我一邊議事一邊接受施針,前輩是否會受影響?」宋初一隻能想個折中的辦法,既然樗裡疾說是急事,必然就是十萬火急,而且必然是關於她的!樗裡疾不是個虛張聲勢之人,若是有別的麻煩,他無論如何亦不會在她養病其間叨擾。

  「我能受什麼影響!」扁鵲拍案怒道,「往日我施針之時哪次不是讓你寧心靜氣?既然是急事,你能波瀾不驚的受針嗎?」

  「我能。」扁鵲話音方落,便聽見宋初一平靜的說出這兩個字。

  扁鵲愣住,居然忘記了一腔怒火。

  宋初一緩緩道,「近來每個消息對我都至關重要,我大哥是個能抗事之人,但凡能解決的便不會在我病中相告。我既誠心想醫好眼疾,奈何也不能誤事,倘若前輩能不受干擾施針,我亦必不動心神!」

  還是第一次有病人說出這樣的請求,扁鵲對自己很有把握,可是……

  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行醫期間發生任何差錯,然而看著宋初一那雙如清潭無波的眼,他沉默了片刻,竟是妥協了,「唉!」

  扁鵲將針袋取過來,一邊擦拭銀針一邊道,「老夫把幾十年的聲譽、醫德都賭在你身上了。」

  宋初一呵呵笑道,「有如此兩座大山鎮我心神,除非天崩地裂,否則哪能動我半分?」

  扁鵲這樣說,不過是想給她施壓,讓她不要冒險,誰知道這樣也能讓她順桿子往上爬。

  只動思緒不動心緒?扁鵲沒有想像過,要知道,思緒與心緒息息相關,尋常人但凡思慮事情,就極難守得住心神。

  「去請公子疾過來。」宋初一揚聲道。

  「喏。」堅應了一聲。

  「罷了!老夫晚節怕是要毀在你這後生手裡!」扁鵲嘆道。不知是出於對外隱瞞,還是根本忽略宋初一是個女人,扁鵲常常「後生」、「後生」的稱呼她。

  聽見「晚節」二字,宋初一瞬間本能的發揮了五歲時對詞語的理解能力,不禁扁扁嘴,心道,我對您的晚節可不怎麼感興趣……

  扁鵲自是不知宋初一這番腹誹,仔細把針準備好。剛剛開始施針時,樗裡疾便到了。

  樗裡疾進屋便愣了一下。

  「出了什麼事,大哥但說無妨。」宋初一道。

  樗裡疾亦略通醫術,雖不會針灸,但明白其中緊要,「你先安心,我稍後再說。」

  扁鵲不理他們說些什麼,自顧專注施針。

  宋初一不能做過大動作,只含糊道,「既讓大哥來,便是無礙於施針,大哥權衡便是。」

  這件事情的確已經火燒眉毛,要不然樗裡疾也不會一散朝會便快馬加鞭的衝到這裡。

  方才急匆匆過來,滿心是事兒,竟是沒聽說宋初一正在就診,否則也不會讓堅傳話。

  略略一想,樗裡疾覺得宋初一現在得守心神,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太大作用,也不是等不了這一時半刻,於是便找了個不影響光線的地方站著等。

  他沒有說,宋初一也就沒有再問。

  樗裡疾看著榻上那個骨瘦如柴的人,心裡便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憐惜她受難、讚賞她的才華和魄力、高興自己沒有看走眼……

  不可否認,在衛國時,樗裡疾主動結識宋初一併施恩於她,首先是抱著為秦國攬才的心思,再者是出於自己本就愛才、惜才,尤其當時見到宋初一不過才十六七歲,如此年幼博學,加之性子爽利,心裡更是稀罕。然而隨著逐漸深交,他不僅為她驚才絕豔感嘆,更為她灑脫不羈的風姿折服。

  在樗裡疾心裡,宋初一既是知己又是妹子,更是攜手共同成就大秦霸業的同僚,而非一個需要時時刻刻保護的弱女子。所以事關宋初一本人的安危,他不是瞞著她自行解決,而是會想到與她商量。

  兩三刻過去,屋內落針可聞。

  外面響起輕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堅恭謹的聲音,「先生,君上召上大夫議事,使者正在門外等候。」

  「懷瑾……」樗裡疾沉吟片刻,心知此事目前恐怕還真的只有宋初一能解,必須的讓她早做準備。

  「嗯?」宋初一應聲。

  罷了,反正就算出了什麼問題,也不至於要命,他說的可是件要命的事兒,「山東諸國流言暴起,四處瘋傳懷瑾的《滅國論》,整篇六千言,字字都是殘暴逆天之言論,短短十餘日,竟是引得天下嘩然,百家均有口誅筆伐之勢,墨家鉅子今早已親至咸陽拜會君上,質問君上為何用此等……此等……唉,如今時間尚短,其餘各家還未至咸陽。」

  饒是扁鵲向來專注,乍聞此言依舊心中大震——如此之大的一個生死局!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