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解開竹簡,看了一眼,放下之後又繼續看公文。
趙倚樓在榻沿坐下,伸手奪下她手裡的竹簡,問道,「究竟什麼事?」
「不就是想見見我?」宋初一笑著順勢握住了他的手。
趙倚樓蹙眉,「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原來墨家有意收宋堅入門,趙倚樓是知道的,但是宋堅已經走了,身為墨家元老的師伯卻依舊照原計畫見宋初一,定然是有別的打算。至於有什麼打算,趙倚樓卻一時猜不出。
「墨家近些年來有些式微,廣為交友不算太奇怪,我原也未當一回事,不過近來聽說許多消息,便知道墨家內部又要亂了,你師伯見我,恐怕要為誰拉外力。」宋初一無意攙和學派內爭,心中淡淡。只是起初她以為只是學派之間學術交流,沒料到居然想岔了,墨家根本就不在意道家,在意的僅僅是她宋初一。
趙倚樓默然片刻,才道,「他們要拉你蹚渾水?」
他一點也不瞭解墨家內部是怎樣的情形,可也不笨,略略想想便知道大致的情形了。
「小事耳,若這世上哪個人真有手段逼我賣力,我倒是佩服他,出出力也沒什麼。」宋初一話說的坦然,可這世上能逼迫她的人,手指頭能掰數的過來,「幫助墨家,於我來說是件好事,但於秦國未必是好事,所以還要掂量一番,若是到時候我不幫墨家,你可會怪我?」
宋初一望向他,眸光微轉間映著燈火跳躍,素淡蒼白的面容上有一瞬的明麗。
趙倚樓心底泛起漣漪,反握他的手,「你又何必問這些,我心眼窄,何曾裝下過別的?」
什麼天下大道,什麼師門重責,趙倚樓不是擔負不起,但他不願擔負。或者說,在權力傾軋之下淪落山野,見識過世間種種齷齪之後,便心淡了,他骨子裡埋藏著一種極端的消極,倘若不是遇上宋初一這個讓他心生依戀的人,他要麼就是漂泊無依於山林,要麼就是揮劍屠戮天下,斬殺一切罪惡的源頭——人。
「真好。」趙倚樓傾身擁住她,低語道,「教我遇見你。」
宋初一神態柔和。抬手環住他壯實的腰。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情意更匆匆,得珍惜時且珍惜,宋初一又何嘗沒有這樣的覺悟?她有時候不願付諸言語,可情意一樣深重。
擁了一會兒,趙倚樓鬆開她,也不問她的意見,將竹簡一卷卷收好放到案上之後。才道,「別看了,早些休息,把身子養好。」
宋初一望著他不容商量的樣子,無奈一笑,卻也並未堅持。
趙倚樓熄了燈。上榻摟著宋初一,昏暗中一雙眸子似盛著星光,語氣含著羞赧,「還疼不疼?」
「好多了。」宋初一道。
說完,兩人都沉默下來,顯然這件不成功的事情,讓他們都有些陰影以及鬱悶。
半晌,宋初一居然嗤嗤笑了起來,用手指捅了捅毫無睡意的趙倚樓,「像咱們這樣因此事驚動朝野的,恐怕是開天闢地頭一份!」
提起這個,趙倚樓有些惱,訓斥她道,「你還好意思笑!沒見過你這麼生猛的!」
說起來宋初一受傷這事兒還真不能怨趙倚樓,他覺得自己不懂,她看上去好像很懂的樣子,為了不傷著她便由著她去了,誰知道這廝居然也是個生手,不會就罷了,竟來硬的,生生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趙倚樓一腔怒火,但想著她受傷,又不好出言責怪,誰知道她居然一點悔過的心思都沒有,還拿來當笑談!
「不生猛的你也沒見過呀!」宋初一道。
趙倚樓語塞,重重的嘆了口氣,沒好氣的道,「睡覺!」
宋初一扶著老腰,往他身邊湊了湊,尋個舒服的姿勢入睡。
和宋初一同榻是件很考驗功力的事,她能有本事把偌大的床鋪每個角落都橫豎折騰一遍,然後把自己和被縟裹的不分彼此,趙倚樓見識不止一回,但她如今傷的這般重,還是沒有絲毫收斂,就實在讓他忍無可忍了,大半夜的憋著一腔怒火把她從被縟裡撈出來拘在懷裡,好歹熬到了天亮。
天色方朦朧,趙倚樓看著懷裡熟睡的人,沒有一絲提防和算計,因手腳被拘住,似乎不滿的扁著嘴,露出幾分純真稚氣。趙倚樓唇角微揚,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一晚上的怨氣都消散殆盡。
想起今日要去見稽赭,趙倚樓輕輕鬆開她,起塌洗漱。
昨夜下了雨,今早窗外霧氣氤氳,泛著濃重的濕氣,依舊沒有太陽。宋初一蒙頭大睡,直快到晌午才幽幽醒過來。
身邊早已不見趙倚樓的身影,她怔怔片刻,忙出聲問道,「寍丫!幾時了?」
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寍丫清脆的聲音,「先生,您醒啦,甄先生已經等候您一個多時辰了呢!」
宋初一一拍腦袋,「誤事!怎的不喊我一聲?」
寍丫將帳幔掛起來,聽見宋初一似乎不悅,忙垂手道,「晨間將軍交代奴不要擾先生,甄先生聽說您病了,亦不讓奴喊您起塌。」
都是好心,宋初一也不好說什麼,只道,「下回只管喊我。」
「喏。」寍丫見宋初一挪動身體,飛快取了衣袍,放在附近的矮屏上,扶著她起來更衣。
宋初一有些事情要交代甄峻辦,昨日才令人請他今日過來,事情倒不是很急,但甄峻頂著個大家族,本就人手不夠使,渾身都擔著事兒,別說一個時辰,便是連兩刻都耽誤不得。
簡單清理一下,宋初一便去了書房。她走動起來,某處被扯痛,未免被甄峻瞧見,就沒有往正堂去。
甄峻得知宋初一醒了,心裡鬆了口氣,跟著寍丫來到書房。
一進屋,便瞧見宋初一靠在扶手上,一手端著茶盞,頭髮不似平時整齊梳起,而是鬆鬆結在身後,眉目素淡而疏懶,一副隨性灑脫的風流之態,只是面色有些蒼白,將她本就瘦削的樣子襯得更加單薄。
「讓你久等了。」宋初一擱下茶盞,抬眸看著他,面上似有歉意,「坐。」
甄峻邊坐下邊道,「聽說先生病了,便沒有讓寍丫姑娘打擾,昨日先生有請,我已然將事情安排妥,等等不妨事。」
「那就好。今日請你過來,是有件事情囑託你去辦。」宋初一道。
甄峻斂容,「先生請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