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索性伏在地上閉眼休息。
她只覺得沉沉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卻不是在雪地裡,而是躺在榻上。她眼睛上覆了布條,聞見屋內有梅花龍腦香的味道,隱隱聽到附近有人。
「尋常人再怎樣傷懷也難泣血,國尉本就氣海不穩固,依臣下猜測,國尉是這半年來心緒起伏不定,才致使溢血。眼睛倒是無大礙,避光修養幾日血便可退去,只是唯恐氣海又散……若是如此,非得再請扁鵲神醫才行。」
贏駟嗯了一聲,「先用藥。」
「喏,臣下這就下去抓藥。」醫者連忙躬身退出去。
贏駟進內室時看了陶監一眼,陶監立即將殿內所有內侍宮婢都遣出去。
「醒了?」贏駟在榻沿坐下,見宋初一要起身行禮,便道,「躺著吧。」
宋初一渾身乏力,也就不再客套,「那臣就失禮了。」
雕花香爐裡輕煙裊裊,殿內安靜須臾,贏駟才道,「你們道家不都講究個灑脫豁達?你有何解不開的心結,竟鬱鬱成疾?」
宋初一擰起眉頭,嘆息道,「若說心結,自從那晚君上不給臣吃兩碗湯餅,臣這心結就落下了。」
「國尉好大的出息!」贏駟笑斥道。
既然宋初一不願意說,他也不勉強,轉而言道,「即便子朝因戀而不得自裁,你又何須這般難過,一個無能的讓堂堂國尉說出傷心欲絕的話,真令我大秦蒙羞!」
贏駟對後宮那些不感興趣,當初全是看著她們背後的家族來封位分,有很多雖然被封了位分他都不認識,但至少他花了幾個時辰去瞭解國後和幾位。因此子朝戀慕宋初一的事情,他也能猜到。
子朝去蜀國假和親,贏駟特地讚賞了一句,他覺子朝是通透的女子,因此就等著她來求出,誰想她這個連求出的勇氣都沒!
贏駟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為個費心思,一唸過後,便拋諸腦後了。
「倒也沒深厚情誼,只是……」宋初一看不見贏駟,但能感覺到他身上暖暖的氣息,「只是嘗過背叛,看過世間諸多黑暗,覺得矢志不渝難能可貴。臣傾盡畢生心血是為了世上更多美好,可我卻親手扼殺了它。」
贏駟眉頭舒展開來,她終究不是因為兒女情長,「你不是說鳳凰浴火重生,蒼生需忍一場痛?你見過哪隻鳳凰浴火的時候,還將身上好看的毛拔下來放在一旁!」
宋初一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君上笑話說的真好!」
雖然他是很嚴肅的在比喻,但見她笑的開懷,也就權當是說笑話了。
笑罷,宋初一嘆了口氣道,「君上的笑話振聾發聵,是臣入了死巷。」
「眼下出來就好。」贏駟垂眸握住她的手,「我們距夢想還遠,卿要好生活著,為大秦,為天下。」
宋初一反握住他的手,「臣定不負君上厚愛。」
贏駟嘴角微揚,拍拍她的手背,眯眼看著外面日中天,「你先歇著吧,寡人去還有些奏簡未看。天色已晚,你今夜就宿在宮中吧,寡人令人去通知你府上。」
宋初一覺得情形不大好,索性爽快住下了。
她躺著,聽見翻動竹簡的聲音,便問道,「君上,這是何處?」
贏駟眼睛未離竹簡,隨口道,「偏殿。」
「臣聞到殿中香味與君上身上味道相似。」宋初一道。
贏駟偏頭看著她,「你知道寡人是誰嗎?」
宋初一滿頭霧水,因不能對他呼名道姓,只好道,「是秦國君主。」
贏駟義正言辭,「既是就應當明白,當面拆穿寡人的謊言,不給寡人留顏面,後果何等嚴重!」
宋初一他一定是滿面嚴肅的在說這種話,可還是想看看他的表情,不過眼下卻只能配合道,「是,臣知,君上有容乃大,還請莫要與臣一般見識。」
「嗯,休息吧。」贏駟繼續埋頭批閱奏簡。
宋初一道,「君上,臣想了想,住在這裡不妥,還請……」
贏駟頭也未抬,打斷她的話,「這裡從前的確是寡人寢殿,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你放心住吧。」
君主居住的方位會影響國家運勢,若是挪寢宮也要經過前朝商議,宋初一想來想去確定不曾有這等消息,不禁道,「君上何時搬的寢殿,沒露風聲?」
「今晚。」贏駟言簡意賅的道。
宋初一被噎了一下,正欲開口勸,便聽贏駟揚聲道,「陶監,送碗安神湯進來!」
「喏。」陶監應聲,心中納悶,這大中午的要安神湯啊!
宋初一嘆了口氣,安神湯有助眠的作用,贏駟要看奏簡,這湯無疑是為她準備,想來是嫌她囉嗦了吧。
約莫只過了半盞茶,陶監就端著藥進來。
宋初一咋舌,連忙問,「君上平時睡眠不好嗎?」
要不然會時時備著安神湯,隨叫隨到?
「國尉,這碗不是安神湯。」陶監恭聲解釋,縱然贏駟平時的確淺眠,他也不好隨便透露,「這是您的藥。」
「哈哈。」宋初一訕訕笑了兩聲,接過藥碗,道了聲有勞。
「是晾過的,不燙口。」陶監提醒道。
宋初一聞言便屏息一口氣灌了下去。
湯藥裡便有助眠的藥物,倒是沒用得上那碗安神湯。
看著天色已黑,贏駟才遣人去宋初一府上報信。
宋初一一覺睡的香甜,醒來時聽見殿內扔有翻閱竹簡的聲音,驚訝道,「君上看了一夜奏簡?!」
贏駟的確連著看了四個多時辰奏簡,但這才剛入夜不久。
他淡定道,「你才睡了一個時辰。」
宋初一狐疑,嘀咕道,「明明覺得睡了很久……」
「你這是在質疑寡人?」贏駟冷聲道。
宋初一腦門冒汗,「臣不敢。」
贏駟合上最後一卷奏簡,站起身,「罷了,念在你有病在身,這回暫不計較。」
「君上。」陶監在門外道,「傍晚整理好的奏簡送來了。」
每日送奏簡雖不定時,但絕對不會深夜送來,所以現在明顯是剛入夜不久,那麼之前贏駟說天色已晚,分明已經是入夜了,又說宋初一睡了一個時辰,算起來絕對不早了,可是奏簡居然剛送來?
贏駟額上青筋暴起,宋初一捂著被子竊笑,但旋即又想,君上沒有理由要騙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