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墨家動亂的時候,趙倚樓便心心唸唸他師父的安彼時宋初一併無絲毫幫忙的意思。
宋初一見他明白,便道,「上次的確不便插手,我不能與君上對著幹。況我估計了一下內亂規模,料想你師父不是泛泛之輩,若是折在裡頭便真是天意了!所以靜待這一刻很久了。這回我不僅能救下你師父,亦能救下她手裡的勢力,只是我未必會對你師父坦誠,你不會怪我吧?」
自己的心思能被宋初一放在心上,趙倚樓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哪有半點責怪,「人各有命,師父有什麼志向我管不著,只是師徒一場,若是危及她生命,我豈能袖手旁觀?」
「那就等我好消息!」宋初一要的就是這句話。
趙倚樓跟上她,「天色已晚,我送你去。」
入夜的咸陽空無一人,涼風習習,兩人驅馬緩行,享受這須臾的寧靜。
國尉府距離咸陽城不遠,趙倚樓目送宋初一入宮便獨自返回。
每入夜,角樓上燈光三年如一夜的亮著。
宋初一在門口等候,就著月光仔細看這座隱在茂密樟樹叢中的角樓,是這宮中難得的隱蔽清幽之處,樟樹清香幽幽,月掛稍頭,涼風過處一片沙沙聲。
「國尉請進。」陶監開門,往屋裡看看,俏聲對宋初一道,「王上這幾日身子不大好,心情亦不愉,國尉若是能插得上嘴煩請幫忙勸勸。」
「怎麼回事?」宋初一沉聲問道。
「後宮時常鬧出人命。君上前幾日攆了十餘人出宮,且吩咐誰要是想出去,只需去雲夫人那處知會一聲。僅這兩日已經走了三十餘人,後宮空了大半了。」陶監道。
這件事已經有大臣在朝會上勸過,但均遭冷遇。
宋初一頜首,提袍進了屋內,隨著陶監從寬敞的木樓梯上了三樓。
樓內清竹香氣混著淡淡梅花香。
贏駟一襲玄綢廣袖,華裳旖地墨發半披肩頭,一隻手撐著腦袋倚靠在扶手上小憩,那姿態說不出的慵懶,只是冷峻的面容上劍眉緊蹙,薄唇緊抿,全然破壞了這種疏懶之感。
腳步聲踩在地面上的聲音並不小,可竟然沒有驚動他。
陶監走近,躬身輕聲道,「君上,國尉來了。」
半晌贏駟才睜開眼睛。
「見過君上。」宋初一施禮。
「免禮。」贏駟聲音沙啞。
宋初一抬頭便瞧見他鷹眸中佈滿紅血絲,兩鬢有細密的汗珠,這才突然想到他方才的表情不像是睡著,而是在隱忍什麼,連忙問道,「君上身子不適?」
「老毛病,坐吧。」贏駟淡淡道。
宋初一見他不想說這些,便不再詢問,「臣入夜前來,是為了墨家之事。」
贏駟微微蹙眉卻示意她繼續說。
宋初一看贏駟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猜出她的來意,遂直言道,「如今墨家兩派相爭既消損勢力又不能專心為秦,想必以後能給予我們帶來的助力有限。況且,君上應知道,墨家最擅長機關術的不是鉅子而是顯子,君上支持曲錮勢必得罪楚顯子,於我大秦來說,得不償失。」
「嗯。」贏駟最近也在思慮這件事情。秦國不需要墨家思想,而是看重它的「術」。墨家的「術」有很多而其中對作戰最有利的當屬機關術,「不過顯子一向謹遵墨家門規,即便此時秦國對她伸出援手她也未必會領情。」
墨家,是為天下的墨家,是只顧公理不講私情的墨家。
宋初一道,「這是一定的,如果我們助她一臂之力,或許可以換來一樣有用的機關術。」
「為此教我放棄鉅子一派?」贏駟挑眉。
楚昭顯不可能給墨家絕密機關術,但即便給一兩樣能夠強兵之用的法子也能使秦國軍隊戰力提升,看起來的確很誘人,只不過贏駟使點詐說不定也能從曲錮那裡得來這種東西。
「怎麼能放棄呢!」宋初一道,「請許臣近前細說。」
「可。」贏駟道。
宋初一近贏駟身側跪坐下來,傾身與他說起自己的謀劃。
贏駟垂首聽完,嘴角微微翹起,「國尉好卑鄙。」
宋初一苦著臉道,「可冤死臣了,臣還不是為了大秦!」
「兩位丞相可是大智之人卻想不出這等法子,何也?本性也!」贏駟笑著道,「還要狡辯?」
一旁陶監也跟著輕鬆起來,壓抑了幾日,連他都覺得自己轉瞬蒼老好幾歲。
宋初一連連點頭,「所以說他們都是智者,只有臣是憨的,巴巴的跑來做惡人。」
言下之意,兩位丞相之所以不說,不是因為想不出,而是因為他們聰明的不來做惡人。
贏駟故作瞭然,「還是國尉精忠為國,這兩人居然為了顧全自己,不為大秦著想,當罰!」
說來說去還是沒爬得出這個坑,宋初一連忙拱手求饒,「臣嘴拙,還請君上放臣一馬吧。」
「國尉過謙了。」贏駟道。
宋初一看著他的神情總算好了起來,便不失時機的道,「君上近來為後宮之事煩心?」
贏駟道,「小事耳,有何可煩。」
「那……君上將後宮女子都放出來……」宋初一猶豫著是否要勸。
贏駟起身走向扶欄處,聲音裡染上夜的涼,「如今嫡長子也已經有了,若嫌不夠就讓羋八子再多生幾個,那些女人關在後宮裡蹉跎一生不說,還整日生事,不若全放出去嫁人,為我大秦多生育幾個好男兒。」
宋初一隱隱聽見傳聞,說君上獨寵羋八子才將所有美人全部放出宮,「君上很喜愛羋八子?」
「喜愛?」贏駟側過臉看她,俊顏一半被陰影遮住,辨不清神色,冰冷的聲音裡似乎帶著淡淡的嘲諷,「寡人不知是何物。」
羋八子入宮三年,若不是兩個月前有一回去看孩子的時候偶然遇見,他都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女人。後宮那麼多女人,他只是看著羋八子還順眼,兩個月以來,她進退有度,該表現出存在感的時候一次不落,平時則像掛在宮裡的一張畫像一樣,安靜又能點綴風景。
贏駟怎會不知道羋八子是衝著他喜好擺出的做派,但如果非得有女人擺在後宮裡頭,她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宋初一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轉眼看了陶監一眼,表示自己已經盡力。
樓內安靜下來,宋初一起身走近贏駟,站在他身後側不遠處向外望去,入目一片遼闊,遠處墨藍色的天空映著咸陽城的屋宇,繁星低垂,彷彿星星點點的落入一大片建築之中。
而其中距離最近的是一座高樓,屋角飛揚,宋初一越看越覺得眼熟,「欸?君上,這裡能瞧見臣府上那座閣樓呀!」
贏駟我這扶欄的手一緊,宋初一籠著袖子湊近扶欄往外仔細瞧,「看的真清楚,若是白日都能瞧見裡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