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6 章
卷三《息於陌》偷腥最銷魂

  春雨潤如酥。

  魏國已是一派春光融融。

  新王確立,朝中已經漸漸恢復正常秩序,秦國大軍尚未撤退,不過有公孫衍坐鎮,還隔著一個韓國,一時半會打不到都城來,因此大梁的熱鬧依舊不遜於往日。

  惠施大病初癒,終於回朝任職,安定了不少人的心,魏赫趁機將閔遲以及舊府中一幫門客忠心者委以重任。

  人人喜不自勝,卻只有容巨一人悶悶不樂。惠施病癒,他這個代相自然也就打回原形了,做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還稀罕別的官職嗎?

  暮色裡,他時倚著窗子提壺醉飲。外面細雨瀟瀟,廊上點亮了燈籠,屋內昏暗一片。

  「先生,來客了。」僕役通報導。

  容巨已有四分醉意,加之心情不好,只含糊道,「哦,何人?」

  「來人不報姓名,給了卷竹簡,說是先生看了便知。」僕役將竹簡呈到他面前。

  容巨出身儒家,同門的師兄弟不少,文人騷客尋常時就愛故弄玄虛。他一手接過來,抖開竹簡,就著廊上的燈籠光線看了幾眼。

  誰知才看幾行,容巨心裡一個激靈,酒意去的乾乾淨淨。

  他看完之後,壓下竹簡,沉聲問道,「將此人迎進來,然後關門閉府。」

  「喏。」僕役見容巨交代仔細,知道是重要客人,退出來之後,一路小跑著到了門房。

  「這位先生請。」僕役恭聲道。

  門房裡站著一個灰袍人,身上披著一個黑色斗篷,遮住了頭臉,只露出一個髭鬚雜亂的下顎。

  他隨著僕役進了院子,從迴廊上走向書房。

  容巨早已站在門口等候,見到來人,便朝那僕役道,「你退下吧,不許任何人來擾。」

  「喏。」

  小院內只剩下兩人。

  那灰袍人取下斗篷,一張憔悴的臉被瘋長的髭鬚幾乎掩埋,「見過大梁令。」

  容巨打量他幾眼,低聲道,「進來說吧。」

  說罷轉身先進了屋內,灰袍人回頭環視院中,才抬腳跟了進去。

  屋內油燈緩緩點亮。

  「自便吧。」容巨道。

  灰袍人也不客氣,撩起袍子隨意擇了一方坐榻。

  「竹簡上所言是真?」容巨目光灼灼。

  灰袍人自嘲一笑道。「在下如今都這個地步了,有必要說假話?」

  「閔子緩說你徐長寧是秦國奸細,你若是為了除掉我魏國重臣,自然有必要說假話。」容巨審視著他。

  徐長寧一愣。手心不禁冒汗,但想到斥候那句「是人間榮華還是身首異處」的話,便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宋初一不可能連怎樣應對細節都說的清清楚楚,好在他還有幾分智慧,「他閔子緩也算得重臣?我若是奸細,第一個就要除掉公孫衍!沒想到閔子緩為了除去在下,連這種話都敢編造!在下起初看好太子又倒戈公子嗣,是因覺得公子嗣比太子有魄力,敢作為。如今列國爭霸,太子那樣的性子會拖垮魏國!」

  三年之間與宋初一往來通信,常常涉及到這些,徐長寧自然信手拈來。

  容巨心中惱怒,卻也未曾反駁,他支持太子,多多少少都有些私心。因為太子仁善、脾氣好,容易伺候,也能聽得進良言,這就足夠了。

  「閔子緩不也是看清這一點,才投靠公子嗣嗎?」徐長寧冷聲道。

  容巨面色大變,「你說閔子緩是公子嗣的人!」

  「大梁令如此吃驚?」徐長寧放下心來,「眾人皆知道,公子的側夫人兄長就是挑起秦魏之戰的杜衡。不過沒有人知道閔子緩與杜衡交情匪淺吧!」

  容巨剛剛平復心情,又被這一消息唬住,「有何證據?」

  「請您聽我說完。」徐長寧先避開這個問題,「閔子緩起初投靠公子嗣,後來公子嗣逐漸重用在下。事到如今,在下也不怕實話實說。公子的確對魏王動過殺心,但打算迫不得已時才動手,最後先王之死根本不是公子下的手,是閔子緩利用公子在宮內安插下的暗線,一舉叛變!」

  徐長寧不知道那暗線是杜衡安插,因此編了個幌子。

  夜風徐來,燈火微晃,徐長寧面容顯得有些猙獰。他這些恨倒不是假的,若非閔子緩,他好好的榮華富貴,怎會轉眼間就成過眼雲煙,「勝敗乃兵家常事,在下不恨,只不過那閔子緩竟然誣陷我是秦國細作,害我名聲盡毀,如鼠惶惶逃竄,此仇不能不報!」

  這等名聲傳出去,以後別國豈肯用他?

  「那份密函……」容巨遲疑道。

  徐長寧道,「實在可笑,相信您也見過那份『密函』,上面的字跡是否與今日相同?那分明是我自己的字跡!其餘證據已被毀盡,信不信皆由你。」

  容巨覺得徐長寧說的有道理,徐長寧來找他不說別的事情,只對閔遲恨之入骨,閔遲未見有多大的作為,倘若徐長寧真是秦國細作,除去公孫衍豈不更有利?

  何況,畢竟說公子嗣害死先王頗有可疑之處,令人最費解的是,他下手之後兵變的安排沒有跟上,是失誤,抑或,徐長寧說的是真相?

  另外怎麼處置徐長寧還真是令人頭疼,放了吧,如何指正閔遲?留著吧,萬一被人告一個通敵怎麼辦?

  「你且離去吧。」容巨反覆思量,此事不能鬧大,若是真鬧開,洗刷掉公子嗣身上的弒君罪名,將來絕對是一大隱患,況且無憑無據,也不能把閔子緩怎麼著。

  容巨到底是存著私心,不曾將徐長寧滅口。他可以先秘密將此事說與王上,先埋下懷疑的種子,想要等到哪一日競爭相位時,再利用徐長寧的指正,一舉扳到閔子緩。

  於是他打算先穩住徐長寧,讓他不要貿然報復……

  秦國咸陽是皎月朗朗。

  宋初一正躲在官署的書房裡煮酒。

  她正聚精會神,冷不防的響起叩門聲,緊接著便是樗裡疾帶著笑意的聲音,「莫藏了,整個官署都是酒香。」

  「不會吧。」宋初一開了門,嘀咕道,「我分明將門窗都堵上了。」

  樗裡疾隨意坐下。

  屋內酒香四溢,宋初一關上門,捧著空盞探頭嗅著酒香,一副恨不能把腦袋都塞進酒器裡樣子。

  「瞧你這出息!」樗裡疾笑斥道。

  宋初一咂嘴道,「家裡美人看的緊,數月不曾沾酒了,真是急煞人也!」

  酒一開始滾沸,她便迫不及待的先盛了一盞,咂了一口,眯著眼睛滿足的嘆道,「偷腥最銷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