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4 章
卷三《息於陌》太傅留宿吧

  「倒比我預料的早些。」宋初一喃喃道。

  「我剛剛接到君令,此次抗楚主將是我。」所以趙倚樓才會急急返回與宋初一商議對策。

  宋初一皺眉,怎麼會這麼巧?她剛剛萌生退意,趙倚樓就被外派了!

  「你們聊,我還有事。」魏道子識趣的給他們騰出說話的時間。

  屋內沉寂,只有火爐中偶爾發出輕輕的噼啪聲。

  宋初一打破沉默,「去吧。」

  從前趙倚樓說過,若有機會便會揮兵直至趙國都城,雖則隨著經歷漸多,他對此不再執著,但為了心中那一點恨,也為了努力與宋初一併肩站在同一高度,他並未卸甲歸田,一直以來都負責對趙作戰。

  若不是秦國計畫休養生息,不得主動對外發起強攻,以趙倚樓的作戰能力,或許真能打到邯鄲城下。

  現在君令已下,趙倚樓身為秦將,根本沒有理由拒絕領兵。

  而且將在外,咸陽這邊就管不著了,想走誰也攔不住。這一點趙倚樓明白,他擔心的是,「你怎麼辦?」

  「你先走,我見機行事。」宋初一安慰他道,「我計畫這麼多年,有池氏幫忙,我身邊還有堅,再不濟還有白刃,離開咸陽不成問題。」

  「可是……」趙倚樓依舊忍不住擔憂,「不能請命與我一起赴巴郡嗎?」

  宋初一搖頭,「王上做出這樣的舉動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若是無心而為,於我們的計畫並無太大妨礙,但他若是有心而為,我便是離開咸陽,他定然有辦法控制,而我沒有事先籌劃。此等懸殊之局,我們定然陷入被動。」

  趙倚樓沉思良久,才應下來。領兵作戰這麼多年,他不會什麼奇計。但很擅長審時度勢,此刻也知道宋初一的選擇是對的。

  「那我去點兵台了。」趙倚樓道。

  「嗯。」

  趙倚樓緊緊抱了她一下,咬牙轉身。

  「倚樓。」宋初一喚住他,叮囑道。「記住,伺機脫身,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返回咸陽。」

  「好。」趙倚樓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他怕他再看一眼就會改變決定。

  屋內只剩下宋初一一人。她才慢慢卸去雲淡風輕的偽裝,表情空前的凝重。

  「堅!」宋初一揚聲喚道。

  隔了片刻,宋堅匆匆過來。「主。」

  「我明日便為你和寍丫籌劃婚事。在五日內把事情辦了,然後你就帶著寍丫離開咸陽。」宋初一道。

  宋堅見宋初一表情嚴肅,壓下心中歡喜,「主,出事了?」

  「嗯,我有事交代你辦。」宋初一對他的敏銳反應很滿意,「你找個安全的地方先把寍丫安頓好。然後隨趙將軍赴巴郡,我擔憂會有人會刺殺他,你在戰事結束之前護他周全,但記住不要被他發現。」

  宋堅跟隨燕離做了很多年商隊護衛,最擅長防備突襲、刺殺、投毒,出師之後更是青出於藍,一個人護送車隊幾千趟不僅沒有出過事,甚至連損失都很少發生。

  「是。」

  宋初一在宋堅心中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從不質疑她所說的任何話。

  趙倚樓率軍離開兩日之後,宋初一在甄峻的幫助下,迅速把宋堅和寍丫的婚禮準備妥當。

  婚後三日,宋堅便以帶著媳婦去拜見師傅為由前往韓國。

  魏道子感嘆道,「你辦事也忒利索!」

  這兩人才露些情思,還沒幾天小夫妻倆就拜見師父去了。

  「大師兄,你給我卜一卦吧。」宋初一道。

  魏道子在這方面的造詣,普天之下只有鬼谷子能與之媲美,準頭十之八九,不像她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趙將軍一走,你就按捺不住了?」魏道子嘿嘿笑著,從袖中掏出一片龜甲和一尺多長的紅絲線,信心滿滿的道,「包在大師兄身上。」

  宋初一伸手按住他的動作,「生死卦。」

  魏道子慢慢斂去面上笑容,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目光逐漸凝重起來,竟是難得沒有開玩笑,「善,我先去沐浴更衣。」

  宋初一見他這般態度,心情更加沉重。魏道子能從面相斷凶吉禍福,他剛剛盯著她的臉看這麼久,並不只是觀察她的神色。

  連枝燈裡許多燈芯倒入油脂,屋內光線黯淡下來。

  宋初一取了竹篾,起身撥弄燈芯。

  約莫兩刻,魏道子返回。他一身玄色廣袖,鬢髮整齊,渾身收拾的清爽乾淨,手裡握著一個一尺長的青黃竹筒。門簾落下時,風攜著雪從背後吹來,剎那間衣袂飄飄青絲飛揚,他氣度猶若清月天霜,仙風道骨渾然不似凡俗之人。

  宋初一嘖道,「大師兄,沒想到你收拾起來還真的挺能入眼。」

  魏道子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不要欲圖染指我,憑你這個色相,我寧死不從。」

  宋初一說話大喘氣的接了一句,「但還是拍馬趕不上倚樓。」

  「王八犢子!」魏道子罵了一句,撩起袍子直接在屋內盤膝而坐,「你眉心有一道淺粉色的傷疤,倒讓我沒有注意到氣運。」

  魏道子從竹筒裡取出筮草放在地上。

  宋初一過去在他身側坐下。

  卜卦高手一般都選用筮草,很少用龜背,魏道子在這方面的成就顯然比樗裡疾高出幾等,他也就平時為了哄小姑娘芳心才會用龜背卜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宋初一再次看見他用筮草擺掛,不由的便想起以前,魏道子吼她:讓你平時不仔細學!瞧你擺的那熊玩意,卜出個鬼來!

  卜卦這件事情,真得看天賦,宋初一腦子靈活,觀察細緻入微,但即便後來能夠擺出很像樣的卦,也沒眼力從中看出什麼結果。所以後來魏道子乾脆就放棄督促她學卦,直接同莊子說她這方面資質低劣,完全沒有栽培的必要。

  宋初一收回神思時,魏道子已經用筮草在地上擺出了一個大卦陣,閉上眼睛口中唸唸有詞。

  宋初一也閉上眼睛,聞著淡淡青草香氣。把自己的心緒歸於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魏道子驚訝的咦了一聲。

  宋初一睜開眼,看向地面——屋內明明無風,但那原來有序的筮草竟然變得一團亂!

  「怎麼回事?」宋初一道。

  魏道子不理她。兀自凝目去觀察那一團亂草。

  「你可知……」整整一個時辰之後,魏道子才開口道,「卦不可測天機,不可測方外之事。」

  不是不能測。而是想要知道天機和方外之事得擺開祭天地鬼神的大卦,卜卦之人更會因此遭受反噬。

  宋初一不是這一方的人,正是所謂「方外」。但即便真的被魏道子發現。她亦不覺得驚懼,「是你手藝不行吧,上次右丞相曾用龜背給我測生死,就很是靈驗。」

  「咄!」魏道子抄手蹲在那堆亂草旁邊,斬釘截鐵的道,「便是天機、方外,老子也照樣能能以這一般陣法卜!你該幹嘛幹嘛去。別打擾我。」

  此時的魏道子氣勢迫人,他平時好像什麼也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某些東西是不容挑戰的,天道也不行!

  這等玄之又玄的事,宋初一涉獵不深,只提醒了一句,「大師兄,一切隨緣,莫要強求,我不想你因此出事。」

  魏道子揮揮手,「知道知道,一個小小生死卦能把我怎麼著,快滾蛋。」

  宋初一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便依言出去,並吩咐所有僕婢只能在門外等候差遣,不得隨便入內打擾。

  外面大雪紛飛,宋初一抄手在廊上站了一會兒。

  她想起自己的兩次生死卦,上一次樗裡疾能夠卜出來,是因為上一世那個時候她還沒有死嗎?還是因為上次根本沒有關係到生死存亡,所以卦象能夠顯示出來?

  那一次宋初一隻是想卜凶吉,沒有想開生死卦,而這次是她主動請求,因為她謀事這麼多年,對危險有一種預感。何況種種跡象表明,贏駟開始動手處理她了。

  這是她棋逢對手的第一局,那個敵人不是六國的任何謀士,而是贏駟。

  首先,有君臣關係的束縛,她就已經處於絕對被動的境地。

  一大塊雪從屋簷墜落,在雪地裡摔的四分五裂。

  趙倚樓不在,寍丫不在,府裡便顯得冷冷清清,難免讓人生出寂寥之感。

  天還沒有黑,宋初一便招來僕役,準備馬車去找張儀,而後再去咸陽宮。

  宋初一不喜歡這種摸不著底的感覺,所以選擇直面對手。

  「先生。」

  宋初一聽見聲音,眯著眼睛往雪幕裡看去,一名僕役領著一個身著暗黎袍服的宮人走近。

  「太傅,王上召見。」宮人躬身道。

  宋初一沉吟,「稍等片刻。」

  轉身進屋取了大氅,又吩咐一個機靈些的婢女去左丞相府中打聽秦楚戰事才出門。

  到了宮內,內侍引她去角樓。

  在一樓等候片刻,便見陶監下來,「太傅,王上有請。」

  宋初一頜首,跟著他上樓。

  陶監小聲道,「王上今日到現在才勉強用膳,老奴觀他氣色尚可,可能是有心事,勞太傅勸勸。」

  一切與往常無異,宋初一亦一如從前的應下,「嗯。」

  角樓上的擺設十年如一日。屋內爐火燒的很旺,一進去便有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贏駟坐在案前用食,身著一襲玄色緞衣,頭髮整齊綸起,比前些天看上去精神好許多。

  他微微抬眼,「過來坐。」

  宋初一笑著在他左手邊的席塌上坐下,「王上氣色大好。」

  贏駟沒有接話茬,轉而對陶監道,「給她上副碗筷。」

  「謝王上賜飯。」宋初一施禮道。

  贏駟淡淡嗯了一聲。

  陶監給她上了碗筷,又端上兩碗湯餅,兩人便不再說話。

  屋裡只有宋初一吸溜溜吃湯餅的聲音。

  飯罷,兩人在寺人的侍奉下清理好,宋初一尚未開口,便聽贏駟道,「太傅今晚留宿吧,寡人有話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