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8 章
卷三《息於陌》風雪夜歸人

  魏道子解掛解到一半,宮裡便來人請他為贏駟醫病。

  這麼多年過去,縱使魏道子竭盡全力,贏駟的病情也已經到了不可延拖的地步,此次病來山倒,完全在魏道子意料之中。

  他出門之前看見白刃神情懨懨,若是擱在尋常,他定然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從解開的一半卦象隱隱顯示宋初一的生死卦有凶煞氣,且與王者有關,因此覺得事關緊要,便拖了一刻,配好白刃的解藥。

  他沒有直接餵白刃,一是因為時間不夠又不放心交給旁人,二是怕小畜生不懂事,精神好了之後便出去蹦跶被下藥之人發覺。

  宋初一放下信,令人準備半生的鹿肉,然後將藥撒在肉裡餵給白刃。

  「先生。」門外有人低喚一聲。

  「進來。」宋初一聽出這是她與池巨聯繫的中間人,叫關鄭。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在府裡任廚房的管事,平時與各種供食材的商人往來,其中自然包括池氏酒莊。

  房門打開,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進來,沖宋初一施禮。

  關鄭道,「先生總算回來了!一切早已準備好,等了先生六天,當家的正著急上火呢。」

  宋初一之前安排池氏接應,她突然被召進宮內,這麼久都沒有出來,博弈社都沒有任何消息,池巨急的火燒火燎。

  「不急。」宋初一深吸了一口氣,「六天……」

  贏駟既然已經做了佈置,肯定會防止突發狀況,譬如他這次突然昏迷……而她這麼輕易的就出來了,是贏駟放過她一馬?

  不,宋初一不信他會心慈手軟。

  恐怕,他是抓住了她的弱點,篤定她不會逃走!

  「倚樓。」宋初一自語。現在這種情形,除了他,沒有任何人或事能羈絆她。

  「你先暗地裡傳信讓池巨派人去打探秦國派往巴郡的情況。」宋初一道。

  關鄭驚訝道,「秦國出兵了?何時?」

  宋初一眸光微凜,趙倚樓被派出兵,她還沒來得及打探情況,便立刻被傳召入宮,旁人卻從未聽說過秦國出兵,難道倚樓……

  出兵有可能半夜秘密進行,但戰事不可能沒有風聲。宋初一穩住心神,「楚國有何動靜?可曾欲圖對秦國開戰?」

  關鄭篤定道,「無。屬下消息不算靈通,卻也不閉塞,若真有這麼大一樁事情,屬下怎麼會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宋初一沉吟:贏駟,你到底想要做什麼?若想要取我性命,直接動手不就行了?

  想來想去,她只能想到一個動機——贏駟是怕直接殺了她,會影響以後有才之士為秦效力。

  畢竟商鞅的死可以扣在秦國老氏族身上,她若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世人會怎麼想?無非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連帶著商鞅之死也會遭受質疑。

  他們入秦雖是一展己之所長,實現胸中抱負,但好歹是為秦國立下不世之功,奉獻一了輩子的光陰,最後的下場不是被五馬分屍就是被秘密暗殺,豈不教人心寒?

  所以,贏駟必須得為她的死找一個合適的名目,就像當初殺商鞅那樣……

  「先生,右丞相來訪。」侍女在外道。

  宋初一給關鄭使了個眼色,他立即起身悄悄從側門退出去。

  白刃剛剛吃完鹿肉,似乎有一點好轉,龐大的身軀在地上匍匐爬到宋初一身邊。把腦袋擱在她大腿上。

  侍女打開房門,請樗裡疾進來。

  刺眼的雪光從背後照入,樗裡疾面容籠在黑暗之中,宋初一隻能看見他高大的身軀。

  隨著他一步步走進,那張熟悉的容顏顯露出來,若懸犀的雙眉,朗朗星眸,風霜替他更添幾許沉穩厚重的魅力。他的樣貌分明與贏駟有五六分相似,然而氣度卻截然不同。

  「懷瑾。」樗裡疾道。

  宋初一道,「大哥請坐。」

  樗裡疾動作微滯,黯然道,「懷瑾一聲大哥,令我無地自容。」

  宋初一淡淡笑道,「你我因大秦而相識,又因大秦而背離,不是在情理之中、預料之內的事情嗎?我既然開始肯喚你一聲大哥,現在依然肯。」

  樗裡疾為大秦招攬人才,所以才會主動與宋初一搭話,沒想到萍水相逢,性情居然頗為相投,宋初一能夠清楚分辨出,後來樗裡疾對她的那些好是發自內心,而並非是全是為了秦國刻意拉攏。

  宋初一很清楚樗裡疾與贏駟一樣,都是一心為了秦國,既然早能預料到今日情形,她又何必小氣計較?

  「懷瑾豁達,我不如也。」樗裡疾在她右手邊的席榻上跪坐下來,眉宇間儘是憂色,「趙將軍回來了。」

  宋初一眉心一跳,表情依舊平靜,靜靜等著他的下文。

  「黑衛傳來消息,說楚國有備戰動作,但真正的戰爭還沒有發動,王上下令派兵赴巴郡是未雨綢繆,派趙將軍領兵也是看中他在十餘年前的巴蜀之戰中威名赫赫,楚人盡知其名。」起初樗裡疾也沒有任何懷疑,覺得贏駟這樣的決定很符合常理,「可是我接到了王上的密令,趁著大軍未開到,派贏執替換趙將軍,並令我寫一封信,照實說你被扣留在宮中。」

  宋初一也曾與趙倚樓說過樗裡疾不可信,他真的會被騙回來嗎?

  「我剛剛接到消息,趙將軍已經入了函谷關。」樗裡疾道。

  宋初一看著他,難以分辨此言真假。他是覺得她沒有逃走的可能性,所以事先給她一個心理準備?還是故意誆騙?

  「王上想將我和倚樓一併結果了?」宋初一道。

  樗裡疾沉默許久,才道,「你我近二十年交情,我無法全然割捨,可是我自幼便在公父面前立誓用一生匡扶國君,至今不改初衷,我只能言盡於此了。」

  宋初一點頭表示理解,心裡對他的話依舊持懷疑態度。但是倘若樗裡疾所言是真,那趙倚樓一旦進入函谷關之內,那條命就算是交到了贏駟手裡,他告訴她這些,是顧念二十年的交情想讓她一個人逃走保命。

  燈火如豆。

  門外風雪呼嘯,劇烈的拍打門窗,窗子像是要承受不住壓力一般,發出呀呀的聲音,給人一種屋宇將傾之感。

  從函谷關到咸陽的道路上,雪原蒼蒼,夜色茫茫。

  一隊飛騎如飛速穿梭,直奔咸陽方向。風雪之中,夜歸之人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