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愛也一輩子,恨也一輩子

  愛一輩子也好,恨一輩子也好,終究是要讓你記我一輩子。

  「小舒,這次杏花公園的案子由你來設計。」公司晨會上,地化的老總一臉信任地將公司本年度最大的案子交給了舒雅望。

  舒雅望鄭重地點頭:「我會努力的。」

  「各部門也都配合一下,行,沒別的事散會吧!」老總手輕輕一揮,眾人站起來,走出會議室。

  舒雅望走在人群的中間,手裡拿著會議記錄本,實習生林雨晨跟在她邊上笑:「舒姐,這次讓我給你打下手吧,我想跟你多學點東西。」

  舒雅望徑直往前走,沒看他,也沒多考慮,淡淡地點頭答應:「可以。」

  林雨晨很開心地鞠躬:「謝謝舒姐!我一定會努力的!」

  舒雅望看著他超有活力的笑臉,神色溫和了下來,想當初自己剛做這行的時候,也是充滿幹勁呢。

  可她剛一轉頭,那溫和的笑容又瞬間消失,舒雅望眼神冰冷,神色戒備地望著走廊的另一頭。

  林雨晨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只見昨天晚上碰見的那個男人正站在那兒,穿著體面,溫文爾雅,嘴角噙著淺淺的微笑,溫柔地望著舒雅望。

  那人,昨天晚上好像說,他是舒姐的前夫吧?

  林雨晨又轉頭望向舒雅望,只見她抬手撩了一下耳邊的碎髮,從容地走過去,冷淡地看著他問:「找我?」

  「當然。」除了找她,他還能找誰呢?

  舒雅望回頭望了一眼林雨晨,林雨晨對她點點頭,識相地先行離開,走廊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舒雅望皺著眉頭問:「什麼事?」

  當年她離家出走之前,曾經委託律師幫她辦理離婚手續,他們的婚姻裡有太多不自主性,所以手續辦得很順利,離家半年就辦好了。舒雅望聽說曲蔚然申請了法外就醫之後,就去了國外治病,看他的樣子,身體似乎恢復得很不錯。

  曲蔚然看著她笑:「沒事,只是我想你,想見你。」

  對於他的甜言蜜語,舒雅望眼都沒眨一下,嘲諷地看著他:「見著了,你可以走了。」

  「雅望啊,你怎麼總是這麼對我呢?」曲蔚然的俊臉上有些委屈,彎下腰來很溫柔地靠近她道,「你這樣我會很生氣的。」

  舒雅望沒有後退,清冷的雙眼直直地看著他:「你以為你這麼說我會害怕嗎?曲蔚然,我告訴你,一無所有的我根本不怕你,想死的話,就再來招惹我。」

  舒雅望說完,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直地從他身邊走過。

  曲蔚然猛地轉身,將她拉了回來,瞪著她道:「舒雅望,你膽子變大了。」

  舒雅望也不掙扎,皺著眉問:「你夠了沒有!你到底要糾纏我到什麼時候?我身上也沒有你所忌妒的幸福,我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女朋友,我的日子過得支離破碎。」

  舒雅望冷冷地望著他:「你已經害得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想怎麼樣?你要我去死嗎?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會放過我?」舒雅望用沒有被拉著的手捂著臉,疲憊地望著他問,「曲蔚然!你到底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曲蔚然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沒說話。

  舒雅望甩開他的手,憤怒地逼問他:「你說啊!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可以愛我嗎?」曲蔚然的眼神有些慌張,這個接近三十歲的男人,在告白的時候,難免有些心慌,「雅望,你可以愛我嗎?」

  舒雅望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出來:「曲蔚然,你真的很可笑,這是我六年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曲蔚然猛地變臉,瞬間丟開那翩翩君子的風度,他猛地將舒雅望按到牆壁上,瞪著她,冷冷地說:「所以我才恨你。因為在你眼中,我總是這麼可笑。」

  曲蔚然輕笑著掩蓋著眼裡的那一抹傷痛:「我就是這樣的人,喜歡的就要得到,得不到就要毀掉,碰上我,你只能自認倒霉。」

  舒雅望慘笑了一下,點頭:「對,我確實很倒霉。」

  遇見他,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劫。

  「可是雅望啊,在毀掉你之後,我是如此地想念你。」曲蔚然也笑,笑容中帶著淡淡的苦澀,「即使你沒對我說過一句好話,沒給過我一抹笑容,我還是想念你。」曲蔚然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不後悔我對你所做的一切。」

  「愛一輩子也好,恨一輩子也好,終究是要讓你記我一輩子。」

  舒雅望一直沒說話,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對於曲蔚然,她總是很無語,生氣得無語,恨得無語,厭惡得無語,即使在他表白的現在,她還是很無語。

  曲蔚然放開她,後退一步道:「放心吧,我不會再來找你。」

  說完這些,曲蔚然轉身離開。

  舒雅望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她才默默地轉身離開。

  她永遠也不瞭解,曲蔚然到底在想什麼,她也不想瞭解,她只想,要是,她從來沒有遇見過他,那該有多好啊……

  週末,舒雅望早早地起床,梳洗完畢之後拿出化妝品為自己化了一個淡雅的妝容,打開衣櫃挑選了半天,挑了一套以白色為主的衣服穿在身上,對著鏡子看了好久,抬手,將紮好的頭髮散落下來,海藻一般的長髮披散下來,自然的大波浪捲讓她顯得更有風情。她對著鏡子抿了抿嘴唇,仔細地打量著自己,和六年前的容貌相比,現在的自己似乎更有成熟的女人韻味,只是少了一抹清純明亮的氣質。

  舒雅望望著鏡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真是的,自己居然有些緊張。

  拿起包走出房間,竹子正在客廳吃著早飯,抬頭瞟了一眼舒雅望,有些吃驚地問:「咦,打扮這麼漂亮去幹嗎?」

  舒雅望拉開大門並未回頭,微笑地走出去:「我去接夏木。」

  「呃?夏木今天出獄嗎?」竹子大聲的望著門口問。

  「嗯,我跟公司請了假,過幾天回來。」舒雅望說完,關了房門,不理竹子在房間的叫喊聲,直接打車到了汽車站,又買了車票到S市,下了車又轉車到了S市的監獄。

  監獄的大鐵門緊緊地關著,舒雅望到那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她低頭看了看手錶,確定自己沒遲到後,稍稍鬆了一口氣。監獄的外面很空曠,沒有什麼遮擋物,荒涼的土地上枯黃的野草隨風顫抖,她披散的頭髮被風吹得飄起來,不得不不時地用手撩開被長髮遮住的視線。

  過了一會兒,一直盯著的監獄大門發出刺耳的聲音,舒雅望連忙放下手,緊張地上前兩步,仔細地看過去,只見大門下面的小鐵門被打開來,一隻長腿邁了出來,一個瘦削修長的身影從門內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走了兩步,站在陽光下,輕輕抬起頭,眯著眼睛望向湛藍的天空。

  舒雅望遠遠地看著他,他穿著寶藍色的羽絨服,牛仔褲,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遠遠的看不清樣子,舒雅望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幾步。

  他像是發現了她的目光,眨了下眼,轉過頭來,望向她的方向。她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是他……

  是夏木!

  她停下腳步,看著他牽動嘴角,溫柔地望著他淺淺微笑。

  他看見她的笑容,臉上冰冷的表情漸漸柔和了下來,輕輕地抿起嘴角,陽光下,兩個人隔著遠遠的距離,遙遙地看著對方,相視而笑。

  也不知是誰先上前的,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只有一步距離的地方停下。舒雅望抬頭望著他,夏木長高了,也越發英俊了,可氣質卻沒怎麼變,他瘦削的俊臉上依然面無表情波瀾不驚,他的雙眼還是那麼深邃幽暗,他的雙眼下方依然掛著萬年不變的黑眼圈,

  舒雅望仔細地看著他,認真地打量他,她的嘴角一直帶著欣喜的笑容,可是通紅的雙眼裡,卻忍不住往下落淚。

  夏木抬手為她擦去眼淚,舒雅望伸出雙手將他的手拉下來,緊緊地握在手中,她低下頭來看著,他的手變得結實而又粗糙,她磨蹭著他的手心,難受得哭出聲來,他的手……

  他那雙漂亮細緻得像是藝術品一樣的手……

  如今,滿是傷痕和老繭,粗糙得和工地上的民工的手一樣。

  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到底受了多少罪?

  舒雅望使勁地搓著他的手,像是這樣就能將他手中的老繭磨平一樣。

  夏木嘆了口氣,抽回手,一把拉過她,緊緊地抱住,輕聲道:「別哭,明知道我最怕你哭。」

  舒雅望抬手回抱住他,使勁地在他懷裡點點頭,哽咽地說:「我不哭,我不哭。」

  舒雅望抱著夏木哭了好一會兒,終於平靜了下來,她在夏木的懷裡使勁地蹭了蹭,將臉上的淚水蹭乾,揚起頭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夏木,歡迎你回來。」

  夏木抿抿嘴唇:「嗯。」

  回程的路上,夏木靠在舒雅望的肩膀上沉沉地睡著了,舒雅望握著他的手,心疼地看著他,他在監獄裡一定沒睡好吧,看啊,他的黑眼圈又嚴重了。

  他在監獄裡一定沒吃好吧,看啊,他的臉頰上連一點肉也沒有……

  舒雅望咬著嘴唇,忍著淚水,她多想叫醒他,緊緊地擁抱他,告訴他,苦難已經結束,從此以後,她會陪著他,過他想要的生活,做他想做的事,她再也不會讓他吃苦,再也不會讓他受傷。

  手機在這時候響了,舒雅望連忙接起來,唯恐吵到了熟睡中的夏木。

  「雅望,接到夏木了嗎?」電話那邊是舒爸洪亮的聲音。

  「嗯,接到了。」

  「他怎麼樣?」

  「還不錯,挺精神的。」

  「那就好,好好照顧他。」

  「放心吧,爸爸,我知道的。」

  「好,那我掛了,早點帶他回來。」

  舒雅望又和舒爸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轉頭看夏木,只見他已經醒了,卻靠著她的肩膀一動不動。

  「吵到你了?」

  「沒有。」其實他一直就沒睡著,只是他喜歡這樣靠著她。記得小時候他經常這樣靠在她身邊,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舉動,這種親近的感覺,真的讓他好懷念,好喜歡。

  舒雅望見他沒有起來的打算,她也沒動,就這樣任他靠著。她轉頭看向窗外,外面的風景不停地倒退著,這六年發生了很多事,夏木的爺爺兩年前查出肝癌,輾轉去了美國治療,本來夏木這次出獄他堅持要回來,只是前不久做了手術,不能坐飛機,而夏木拒絕了別人過來接他,當然,除了她。

  在夏木心裡,除了他的爺爺,也就只有她才是親人了吧。

  火車緩緩地在S市停下,兩人走出火車站就看見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停在那裡,駕駛座的車門打開,鄭叔叔走下轎車,有些激動地走上前來,拍著夏木的肩膀說:「夏木。」

  「鄭叔叔。」夏木和舒雅望同時叫了一聲。

  「嗯。」鄭叔叔眼睛有些紅,他轉過頭,連忙拉開車門,「沒忘記你鄭叔叔,知道回家了,要叔叔來接。」

  舒雅望笑著說:「叔叔亂說話,我們怎麼可能忘了你呢。」

  夏木將兩人的行李放進後備箱,牽著舒雅望坐進車子:「叔叔,麻煩你了。」

  「麻煩什麼,我就是你們夏家的司機。」鄭叔叔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你爺爺不在國內,叔叔都好久沒開車了。」

  舒雅望輕笑:「叔叔你太誇張了。」

  夏木卻問:「爺爺身體到底怎麼樣了?」每次他打電話給他,他都說很好,馬上就能回國了,可是他等到現在,也沒見爺爺回來,反而要他過去。

  鄭叔叔連忙道:「沒事,美國那邊說手術很成功,就是要休養幾個月。」

  夏木放下心來:「那就好。」

  車子開了十幾分鐘,到達軍區大院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多了,鄭叔叔將車子停穩,轉身叫醒後座上相依而眠的兩個人。

  舒雅望睜開眼睛,看向車窗外,雖然天色早就黑了下來,可是窗外的景色是那樣熟悉,門口花圃裡的那排龍柏好像從來沒有長高過,院子裡高大的梧桐已經被冬風吹落了葉子,修剪精緻的臘梅樹上乳白色的花苞幽幽待放,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熟悉,就好像昨天她才從這裡出去一樣,閉上眼睛,她能清楚地記起年少時發生在這院子裡的每一件事。

  「雅望?」夏木拉了下她的手。

  舒雅望睜開眼睛,輕笑:「我們到家了。」

  「嗯。」夏木點了一下頭,望著她說,「到家了。」

  「快進去吧。」鄭叔叔連忙招手讓他們進去。

  三人還沒走到門邊,房門就被打開,一直在夏家幫傭的梅阿姨端出一個火盆子放在門口讓夏木從上面跨過去,又端來一碗豬腳麵讓夏木吃完,然後拿著空碗對著夏木欣慰地說:「這才好,這樣霉運就都走了,少爺再洗個熱水澡,把身上這套衣服都燒掉,以後一定能大吉大利。」

  鄭叔叔詫異地問:「還要燒衣服?」

  梅阿姨堅決地點頭:「不把霉氣擋在家門外怎麼行,衣服一定要燒。」

  「梅阿姨說得對,要燒。」舒雅望點頭贊成。

  夏木沒意見,燒就燒吧,反正他的衣服多的是。

  梅阿姨熱心地趕著夏木去洗澡,夏木回頭望了一眼舒雅望,想說什麼,卻又忍了下來。

  夏木洗完澡出來,看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心裡的失落有些難以忍受。

  他垂著眼,走上三樓,自己房間的門虛掩著,房間裡的燈光從門縫裡射出來。夏木眼睛微亮,連忙走過去,輕輕地打開房門,舒雅望正躺在他的床鋪上,似乎因為輾轉坐了三天的車,她已經很累了,睡得有些沉。

  夏木的表情微微柔和了些,他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緩緩地在她身邊蹲下。書桌上的檯燈沒有關,昏黃的燈光照著她柔美的側臉,烏黑的髮絲在枕頭上鋪散開來,夏木就那樣看著她,一如從前那樣,連碰也不捨得碰,只是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她,好像這樣就已經足夠。

  忽然,她脖子上的銀色項鏈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右手,緩慢地將項鏈微微扯出衣領,一隻漂亮的銀色接吻魚躍入眼底,夏木微微一愣,左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脖子,那裡也有一隻銀色的小魚,正緊緊地貼著他的皮膚。

  這對小魚,是他十七歲那年,在這張床上,親手給她戴上的,他讓她一直帶著,也是他第一次和她告白,一轉眼,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那次,他吻了她吧?

  他已經記不清那晚的事,只記得那悸動的感覺。他像著迷一樣,她總是輕易地就能讓他意亂神迷,他俯下身來,緩緩地靠近她,每一次他這樣靠近她,心就會跳得很快,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就在這時,舒雅望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輕輕地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他。他們靠得很近,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感覺到,舒雅望眨了眨眼,夏木連忙退開,抿抿嘴角,有些尷尬地問:「你一直戴著它?」

  舒雅望看了一眼脖子上的銀色項鏈,點了點頭:「嗯。」

  夏木歪著頭輕聲問:「為什麼?」

  舒雅望坐起身來,她理了下頭髮疑惑地說:「不是你叫我一直戴著嗎?」

  「哦。」夏木有一些失望地垂下眼睛。原來她只是遵守約定,並沒有別的意思啊。

  「你的呢?」

  「嗯?」

  「這個啊。」舒雅望搖了搖脖子上的小魚,笑著問,「你的那隻還戴著嗎?」

  「當然戴著。」夏木從衣領中拉出一條有些老舊的紅繩子,繩子的末端吊著一隻銀色的接吻魚。這小魚他貼身戴了六年了,每天晚上難以入睡的時候,他就用手捂著它,將它捂在胸口的上方,只有那樣,他才會覺得平靜。

  舒雅望靠近他,伸手過去,拉過紅繩,將小魚放在手心中,看著小魚說:「小魚,小魚,有沒有想我?」

  她又搖了搖自己脖子上的銀色小魚,繼續說:「我很想你呢。」

  夏木抿著嘴角看她,眼裡是滿滿的笑意,舒雅望繼續搖著兩隻小魚說:「啊,這麼久沒見,親一個吧。」

  只見舒雅望輕輕湊過來,夏木微愣地看著她,他的呼吸都停住了。在他以為她會吻他的時候,她拉著脖子上的兩隻小魚,讓它們嘴對嘴地親了一下,夏木有些失望地別開臉。

  舒雅望笑著看他,湊過身去,閉上眼睛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然後退開身,柔柔地望著他說:「晚安,夏木。」

  夏木愣住,一直到舒雅望離開房間他才回過神來,他抬手輕輕捂著舒雅望剛才親吻過的地方,有些懷疑地想,剛才,是不是做夢了?在夢中,他的天使親吻了他。

  他輕輕地抿起嘴角,有些欣喜地撲在床上,床鋪柔軟得讓他彷彿置身於雲端,趴在枕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能聞見,她留下的清香,那是讓他魂牽夢繞的味道。他輕輕合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他覺得很快樂,很溫暖,很安心。

  第二天清晨,舒雅望和夏木一起回到自己家,舒媽早早地就在陽台上張望著了,兩人剛到樓下,舒媽就打開家門,跑下去迎他們。舒媽看見舒雅望的身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抱住她,一邊抱著一邊哭著捶打她:「你這個狠心的丫頭,六年都不回家,你不要你媽了?你這個壞丫頭。」

  「媽,我不是回來了嘛。」舒雅望安慰地拍著母親的背,「別哭了。」

  舒媽擦著眼淚:「你不知道媽多想你,天天擔心你在外面受苦,吃飯的時候也想著你是不是沒吃好,天氣冷了也想著你是不是沒穿暖……」

  「孩子回來了就好了,別念叨了,快回家吧。」舒爸站在家門口望著下面,「夏木,快過來給大伯看看。」

  夏木從擋在樓道中間的舒氏母女身邊擠過去,走到舒爸面前叫了一聲:「舒伯伯。」

  舒爸拍拍已經比他還高的夏木,感慨地說:「不錯,長高了啊,壯實了,樣子也俊了,比小時候好,小時候長得和女孩子似的。」

  夏木眯著眼睛,抿著嘴角,面色溫和,舒爸轉頭對著舒媽叫:「快去弄點吃的,給倆孩子接接風。」

  「好好,媽不說了,寶貝回家去,媽去給你做好吃的。」舒媽緊緊地牽著舒雅望上樓,生怕她跑掉一樣。

  舒雅望笑:「媽,別忙了,我不餓。」

  舒媽僵著臉將舒雅望推進家門:「你回屋坐著,都多久沒吃媽媽做的飯了?給我坐著。」

  「好好好,我坐著。」舒雅望笑著坐到沙發上,夏木坐在她左邊,舒爸坐在她右邊。舒雅望看著父親,比起六年前,父親老了很多,也許人到了這個年紀就是老得快,舒雅望特別想伸手去撫平父親額頭上的皺紋,想像小時候一樣抱著父親撒嬌,甜甜地叫他爸爸。

  可最後,她也只是坐近了一些,舔舔嘴角,輕聲的叫了聲:「爸。」

  舒爸拉開外套,掏出一根菸,點上,轉頭望著自己的女兒柔聲問:「昨晚幾點回來的?」

  「昨天晚上凌晨三點多到的,我看太晚了,就沒讓他來打攪你們。」

  舒爸抽了口煙,又望著夏木說:「昨天要不是省裡開會,我也要去接你的,這幾年,苦了你啊。」

  夏木搖搖頭:「沒事,其實監獄裡沒你們想的那麼苦。」

  舒雅望抿抿嘴唇,沒接話,心裡酸酸的。

  舒爸抽著煙問,還想說什麼,卻被從廚房端菜出來的舒媽打斷:「來來來,一邊吃飯一邊聊啊。」

  三人起身坐定,舒媽坐在舒雅望邊上不時地給她夾菜,舒雅望看著碗裡堆得和小山一樣的菜,失笑道:「媽,我又不是客人。」

  「你不是客人,你比客人還難請,每年過年叫你回家你都不回來。」舒媽說著說著又要掉眼淚。

  「媽,我錯了還不行。」舒雅望心疼地給母親擦眼淚。

  舒媽撇過頭揪著圍裙自己把眼淚擦乾淨,抬眼瞪著她:「現在夏木也出來了,你以後得好好的,W市的工作也別幹了,趕快回家來吧。」

  舒雅望搖頭:「那可不行,我過兩天就得回去了,工作我幹得正順手呢。」

  「你想死啊?你都多大了,還瞎折騰,趕緊回來把婚結了,安心在家待著。」

  舒雅望很囧地問:「我跟誰結啊?」

  舒媽道:「唐小天啊!」

  夏木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抬眼看著她,舒雅望沒敢看他,轉頭望著舒媽沉聲道:「你提他幹什麼?」

  「什麼提他幹什麼?人家一直等著你呢,你要是還喜歡他,媽就給你說去,這種一心一意對你的好男人沒處找了。」

  舒雅望低頭扒著飯,沒說話。

  「你說話啊。」舒媽催促道。

  舒雅望抬頭看了眼夏木,夏木也正默默地看著她,她抿了抿嘴唇道:「媽,我和他沒可能的。」

  舒媽急了:「為什麼呀?」

  舒雅望偷瞟了一眼夏木,夏木正端著碗麵無表情地吃著飯,但是舒雅望卻能看出來,他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舒雅望皺著眉,語氣有些焦躁:「沒可能就是沒可能,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舒媽還想再勸,卻被舒爸打斷:「好了,孩子剛回來,讓她安安靜靜地吃頓飯。」

  舒媽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只是一直給舒雅望夾菜,舒雅望吃了口飯,很小心地望了一眼夏木,他正垂著眼默默地吃著飯。

  本來熱鬧的飯桌,因為這個話題,變得沉默了,只有舒爸偶爾的提問聲和夏木簡短的回答聲。

  吃過飯,夏木起身告辭,舒雅望送他出去,兩人沉默地走在熟悉的軍區大院裡。舒雅望轉頭看著夏木,夏木低著頭走著,俊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她知道,他有些不高興了,舒雅望抿了下嘴唇,隨便找著話題:「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啊?」

  夏木淡淡地回答:「爺爺讓我去美國讀書,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要去。」

  「有什麼好考慮的,當然要去,美國的學校很好啊。」

  夏木沉默地停下來,轉過頭,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問:「你希望我去?」

  舒雅望奇怪地抬頭看他,他的樣子好像有些生氣,每次他一生氣,就會像這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讓她懷疑自己說錯了什麼。

  可是舒雅望不覺得自己說錯了,她習慣性地將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裡,認真地看著他說:「我當然希望你去,為什麼不呢?你可以在美國接受最好的教育,得到最高的學歷,這樣不好嗎?」

  夏木狠狠地別過頭,咬了咬唇,沉聲道:「你說得對,是我誤會了。」

  「誤會什麼?」

  夏木搖頭:「沒什麼?你回去吧,就這麼點路別送我了。」

  舒雅望嘆氣,他總是這樣,生氣的時候也不告訴她為什麼,如果她現在回去,他一定會難過吧。

  舒雅望搖了搖頭笑著對他說:「沒事,我想多走走,這條路以前一天要走三四趟,一點兒也不覺得遠,現在怎麼覺得還蠻遠的。」

  「太久沒走了所以覺得遠吧。」夏木抬眼,淡淡地說。

  「也許是吧。」

  兩人不再說話,一前一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遠處有一個四岔路口,她插在口袋裡的手微微握緊,這條路,這麼多年了一點兒也沒變,往前,是夏木家,往後走,通向她家和大院門口,往左,通向大院的操場,而往右……是唐小天的家。

  舒雅望停住腳步,轉頭望向右邊,那條路的兩邊種滿了梧桐樹,記憶中,梧桐樹的枝葉總是那麼茂密,燦爛的陽光會從葉縫中穿透,旋轉斑駁地落在地面上;梧桐樹的盡頭,會有個俊朗的男孩將自行車騎得飛快,在風將他過分寬大的校服吹得兜起來;他會在這裡轉彎,在前面不遠處的樓房那兒停在,他剎車的聲音總是很大,樓上的女孩聽到剎車聲就會將頭探出窗外,男孩這時會抬起頭,對著樓上的女孩露出明朗的笑容,大聲叫著她的名字:「雅望——舒雅望。」

  舒雅望閉上眼睛,使勁將自己腦海中的聲音抹掉,可那聲音好像就在耳邊,低低沉沉,一聲一聲地叫著她。

  「雅望。」

  她睜開眼睛,神色有些迷茫。夏木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看著她問:「怎麼不走了?」

  舒雅望回過神來,尷尬地笑一下,快步追上前去:「來了。」

  夏木轉過身,眼神不經意地看向右邊,又看了看她,低下頭沉聲問:「既然想著他,為什麼不回去找他?」

  「呃?」舒雅望愣住,連忙否認,「我沒有想著他啊。」

  「撒謊。」夏木有些狼狽地轉過臉,她剛才的樣子早已將她出賣了,「你剛才明明在想著他。」

  舒雅望低下頭,夏木看她不說話,雙手緊緊地握住,有些後悔提到那個人,他明明知道的啊,知道她是那麼愛他,怎麼可能不想他?

  他太貪心了吧?貪心地想要她完完全全只愛他一個人,越貪心越不滿,越傷害……最終,她會痛苦的吧?

  夏木轉過身想走,可舒雅望卻緊緊地拉住他。他背對著她,聽見她在他身後說:「夏木,我們結婚吧。」

  夏木停住腳步,有些不敢相信地轉身,舒雅望吐了一口氣,揚起嘴角走上前去:「我承認,我還記著他,我可能不能很快地就將他從我記憶中全部抹除,可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會忘記他,我一定會忘記他的,我會將你滿滿地裝進心裡,我會只愛你一個人,只想著你,只對你一個人好。所以,夏木,我們結婚好不好?」

  夏木沒想到她會說結婚,他連想都沒敢想過。他不敢相信地問:「可是,你剛才讓我去美國?」

  「是我剛才沒表達清楚。」舒雅望輕笑著握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我們一起去美國吧,我會陪著你,不會讓你一個人。」

  舒雅望的手很溫暖,當她撫上他冰冷的手時,好像瞬間便將他全身的寒冰化去一樣。夏木的雙手微微顫抖著,他很激動,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表達他的激動,他怕他隨便做些什麼就會將她嚇跑,從這場美夢中驚醒。

  舒雅望放開他的手,走上前去,溫柔地抱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胸口:「夏木,如果你愛我,就答應我吧。」

  夏木再也壓抑不住了,他用力地回抱住她,將她緊緊地揉進懷裡,他的臉埋在她的發間,他的嘴唇靠在她的耳邊,他在她的耳邊深情地呢喃著:「我愛你,我愛你,雅望,我一直愛你。」

  舒雅望在他懷裡,微側的臉龐正對著右邊,幽幽的眼神望向梧桐樹的盡頭。她轉過臉來,將臉埋入夏木的懷中,閉上眼睛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