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最後審判(7)

「黃慕雲雖有了野心,卻到底還是不敢動作,與白子楓的事更令他心灰意冷。卻不料這個時候,你將田雪兒懷孕的事告知了他,他這才惱了,錯手殺了那姑娘。人確是黃慕雲所殺,切下腹部卻是你教出來的,他殺人之後,驚慌失措,便來找你幫忙,你提出要將她的腹部切割掉,以免驗屍的時候發現她懷孕的事。你明明曉得,這麼做的後果是讓田雪兒懷孕的事情愈發明顯。此後,你又慫恿二少爺將與他相好的其他兩個丫頭也害死,他原本便為自己的身世與不育症而憤恨,再加上你的挑唆,居然連續犯下兇案。而這筆賬,你早已算過了,最好是能加諸於黃莫如身上,如若查案查得仔細,也是黃慕雲來贖罪,輪不到你頭上。」

「講得精彩,繼續。」黃夢清拍手笑道。

杜春曉卻怎麼也笑不出來,繼續道:「黃慕雲的親生父親是誰,也是你關心的問題,張豔萍初次將死雀放在各個屋子跟前的時候,你便先我發現了鳥籠的秘密,猜到張豔萍的情夫正是李常登。於是你私下找了李常登,以他親生子的未來為條件,要他將黃莫如逮捕逼供,可惜大少爺竟長了顆花崗岩腦袋,怎麼也不屈服,後來只得放了。黃莫如回來之後,也已想到兇案與自家的密道有聯繫,便跟你討了火摺子。因那幾日,蘇巧梅搬到黃莫如屋子裡來,以便照顧他,如此一來便限制了行動,他只得用迷香將母親迷昏,這才進了密道。因黃莫如向你借過火摺子,你自然知道他要去哪裡,於是便讓黃慕雲黃雀在後,藉機襲擊黃莫如,製造他失足跌下樓梯摔死的假象。未曾想,黃家的人都命大,黃莫如竟沒有死,只是失去了記憶。雖然從他身上問不出什麼,可二小姐卻發現黃莫如腳底黏著的幾個蠶繭,她當即想到他應該是進了密道,這些繭子是在那裡頭踩到的。於是她想將這個事情向保警隊坦白,因你是他們的大姐,可能也是最早發現密道,並要求他們保守秘密的人,所以二小姐本著尊重,來與你商量,你知道密道的事絕對不能講出去,於是少不得百般哄勸,說只要密道的事一宣揚,黃家的聲譽便也完了。二小姐也只得聽了你的,三緘其口。」

「你可要喝一口茶?講了這許多。」黃夢清突然遞了茶過來,杜春曉剛要接,卻被她按住,笑道,「小心有毒。」

杜春曉拿過茶盞,一飲而盡,說道:「我不如你疑心病那麼重,桂姐就是死在你的疑心病上頭!自二小姐與你商量說出密道的事情以後,你總也不放心,於是去到她那裡探口風,卻聞到熟悉的煙味,你曉得『黃慧如』牌香菸只有我和桂姐兩個人抽,所以生怕是我們其中一個從二小姐那裡套出些什麼來了。尤其是桂姐,知道的東西最多,雖說幫二少爺打過掩護,可你擔心的是桂姐知道其丈夫實是被你爹害死的蠶農之一這件事。我聽夏冰講過,她的丈夫曾躲過簡政良的刀斧,逃了出來,無奈最後還是重傷不治,撒手人寰了。所以這樁秘密也暫被埋藏起來,可你就怕她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會把黃家的秘密公之於眾,所以你就指使二少爺對她痛下殺手。」

不知為何,杜春曉恍惚看到黃夢清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只聽她喃喃道:「我確是疑心病重。」

「還有一枚眼中釘,便是我了,因我也抽這種牌子的煙。其實二小姐私下確是找了我,將密道的事和盤托出,所以我的煙味留在了她房間內。桂姐死後,我便來問二小姐可有把密道的事告訴別人,她說沒有,只在我離開後,你到她房裡來了一趟,還說聞到了異味。我一聽便知是你在背後做了手腳,乾脆將計就計,把自己弄得渾身是泥,找到你說發現了大秘密,你自然想到我與夏冰發現的是密道。原本你也計畫讓黃慕雲下密道追殺我滅口,可因我身邊還有個夏冰,你怕黃慕雲應付不過來,於是派出了另一個幫手——李常登。」

黃夢清只顧低頭喫茶,並未反駁。

杜春曉繼續道:「薛醉馳是你手裡的最後一張王牌,他在殺死秦氏之後據說是失了蹤。不過我猜他應是躲在藏書樓上,卻被你發現,於是你與他做了交易,說會將黃家兩兄弟送到密道內,供他報仇。你的想法是,萬一計畫失敗,便索性借薛醉馳之手將他們剷除。於是薛醉馳便終日在密道內遊蕩,偏巧黃莫如當時也在密道之中,他便一路追殺黃莫如。而此時李常登在密道里不斷消滅我們留下的記號,試圖讓我們迷路,可我們還是找到了藏書樓的出口,他情急之下,便打算在樓上將我們除掉。所幸二小姐來得及時,救了我們。」

「菲菲就是太熱心,才壞了大事啊。」黃夢清一臉無奈,苦笑道。

「其實在這個時候,你還在盤算另一件事,因我們發現了密道,同時喬副隊長的屍體也被掘出來了,這意味著李常登的惡行也即將大白天下,只要他的罪行暴露,很可能會帶出密道的事,只能殺他滅口!於是你便再設一計,將張豔萍擄至密道內的一個暗間,意欲待李常登潛伏在密道內殺掉我們之後,便將他也送上西天,製造出他與張豔萍雙雙殉情的假象,所以你用迷香綁走張豔萍,並將她囚在密室裡。可惜計畫出了變故,李常登一路追蹤我們從密道進到塔內,竟被黃菲菲打死了,你只得回轉去那間密道里的暗室,將張豔萍殺死。」

「三娘的死別賴我頭上,莫如自己都承認了。」

「那是為了保護你。」杜春曉一針見血道,「虎毒不食『母』,二少爺再冷血,也斷不會對自己的親娘下手,所以他在看到張豔萍的屍體時才如此悲痛。你可記得他當時拿手指著你們,其實是在指著你,他知道是你做的,這才自己扛下來了。若真是他犯下的罪行,他又怎可能問我張豔萍的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隨後又認了罪呢?」

「那就奇了,他這麼無情的人,怎會來保我呢?」黃夢清已有些動容,捏在手裡的茶盞發出輕微的顫聲。

「因為你之前曾告訴過他,你懷孕了。」

杜春曉揭開未來牌——正位的皇后。

「黃慕雲讓女人懷孕的可能性小,卻不是完全沒有。因你與他毫無血緣關係,是可以有肌膚之親的,為了操控他,你還是與他有了關係,且懷了身孕。所以他不肯公然指認你是殺死他親娘的凶手,還要護著你!他對著張豔萍的屍體悲痛欲絕的時候,你擔心他失去理智,把你供出來,於是上去講了一些極有意思的話,說什麼『你怨什麼我都明白的,只是如今應以大局為重』,還有『都是一家人』,『過去的事已過去了,可要多想著點將來』,『你身子又不好』,每一句都是在勸他考慮你肚裡的孩子,所以才反覆強調什麼一家人、什麼將來,還有他的身體情況。這正是在刻意提醒他冷靜,要念及他好不容易留下的親骨肉,暗示他為了保住孩子,最好是將所有罪狀一併承擔下來。可是這個道理?正因為你肚裡有了他的種,才成為主宰他命運的『皇后』!」

黃夢清拿起皇后牌,長嘆一聲,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懷孕的事?」

「因為你讓我來這裡做客,不全是為了協助你的計畫,還是來照顧你肚子的。按黃家的規矩,你要與家人分開,同客人坐一張桌子,這樣,原本在一張桌上吃飯的家人便注意不到你食量的變化,偏我又是出了名的『大肚彌勒』,所以哪怕飯量急增,也都疑不到你頭上來,都以為是我吃的。平素那些點心零嘴也是,若還是你一個人在屋子裡,吃的東西卻翻了倍,自然會讓人起疑,可若是我與你一道吃,便沒人以為你胃口大增。唯一知道你情況異常的人,只有我。」杜春曉點了點自己的鼻子。

黃夢清強笑道:「你倒果真是明察秋毫。」

「這不是什麼明察秋毫。」杜春曉搖頭道,「這是女人天性,對互相吃了多少東西心裡都有意無意記著本賬,並不是刻意的。還有,我曾一度奇怪自己天天與你在一道,你又是怎麼與黃慕雲幽會的。直到翻了你那隻放潤膚膏的匣子,才知道,你將迷香也用在我身上了,想和他密謀了,便將迷香放在蚊香罐裡點了,待深夜讓黃慕雲進來用嗅藥將你喚醒。可記得我與你講過,在你這裡睡得特別香,只是人變得懶懶的,回到書鋪反而要失眠,這恰是迷香留下的後遺症。」

「你可說完了?」黃夢清臉上已結了冰,「其實讓你說這一通,也無非是過個癮,反正也沒什麼憑據。」

杜春曉卻當即反駁:「有證據的,證據便是你肚裡的孩子。我之所以在祠堂裡沒有揭穿你,是想看看黃慕雲的態度,若他將弒母的罪行也一併認下,說明是想保著你的,我給他一個機會供出你來,他卻沒那麼做,足見他對你和肚裡的孩子都是有情的。你如今要招贅,亦是為了在掩人耳目的情形下讓他的骨肉平安出世吧。」

「可惜,這恐怕已是做不到了。」黃夢清冷然道,「要入贅的那戶人家,也是挑剔得很,絲毫容不得這樣魚目混珠的事。」

「那你又將如何?」杜春曉心已抽緊,暗自懊悔自己當初的慈悲。

「我要如何,你還不知道嗎?」

黃夢清站起來,走到門前,遠遠看花圃裡那一叢枝葉光禿的月季,初秋的涼意已沁入骨髓,帶一絲輕盈的寂寞。她雖在妊娠期,卻一點不見豐腴,體格反而瘦弱下來,側影已纖薄如紙,腹部因被下襬寬大的褂衫罩住,顯得愈發形銷骨立,這不是一個心安理得的孕婦該有的姿容。她是那麼地憂鬱而刻毒,似乎離幸福又遠了幾萬步。

杜春曉道:「早知如此,就不該放你這一馬,你到底還是為了所謂的大局,要把這塊骨肉除掉的。也是我眼拙,竟看不出你的野心來,這次祠堂裡的碎牌位,宴廳中被灑了血的屏風,恐是你用來暗算二太太的把戲。唯有做這樣下三濫的事,將來才能讓你當這個家。」

「你覺得我能力不如那兩個弟弟?一直以來,我都是不服的,所以必定要做出一番成就來。」她驀地回過頭來,眼裡燃著兩團火苗。

杜春曉隱約聽見斷弦之聲,似是某些純潔的過往,就此碎成了齏粉,她曉得自己確是該離開了。

三天以後,青雲鎮又多了一樁既香豔且殘忍的談資,說是黃家大小姐私自服藥墮胎不慎,失血而亡。

夏冰也在荒唐書鋪裡嘮叨了一大通,杜春曉只是沉默,半日才開口,問道:「她那藥是哪裡來的?又不能公然去藥房配。」

「聽說是專供妓女流胎用的,也不知跟哪個缺德的窯姐買的!」夏冰不住嗟嘆。

杜春曉腦中浮現出桃枝清麗哀怨的面孔,眼角一滴愁淚,該是為黃慕雲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