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吃完午飯,隔壁二嬸過來串門。

  奶奶跟這個兒媳婦的關係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一起聊天看電視,不好就翻出陳芝麻爛谷子的舊賬互懟,總體而言還算和平,如其他婆媳。

  「周凜走了?」二嬸疑惑地看著林月,「我看外面車沒了。」

  林月點點頭:「局裡有案子,他提前回去了。」一副稀鬆尋常的語氣。

  二嬸眼睛轉了轉,瞧見奶奶放在桌子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禮物,只一眼,二嬸好像看到了過去她與林月相處的十幾年。這孩子,長得像個好欺負的,其實有脾氣呢,有時候她想使喚小丫頭幹家務,一次兩次小丫頭乖乖做了,後來可能看出她的意思,她再使喚,人家管都不管。奶奶的養老錢,小丫頭也都直接給奶奶,偶爾才會給她點醫藥費。

  周凜吧,雖然不是特別有錢,但江市戶口,開得起三四十萬的車,放在桐鎮已經是非常好的女婿條件了,更不用說小伙子長得俊朗。如果是給自己女兒當女婿,二嬸肯定會誇,但周凜是侄女領回來的。

  二嬸忍不住念叨起來,語重心長的:「周凜人挺不錯,就是這工作太不穩定,你看他第一次來,飯都沒吃就走了,放假還好,萬一以後月月有個頭疼腦熱的需要人照顧,他卻不能在身邊,月月一個人多難受啊。而且我總覺得刑警太危險,不如找個早九晚五的公務員,老師也行,都比……」

  林月只是笑著聽。

  奶奶突然打斷兒媳婦:「人人都跟你這麼想,是要讓全國的警察都打光棍?真這樣,誰還當警察,沒人當警察,出了事誰管?人家周凜是抓壞人去了,幹的是正事,說出去我臉上有光,用得著你瞎嫌棄?想要公務員,你自己生女兒去,隨便你嫁誰!」

  三言兩語,婆媳倆又吵起來了。

  二嬸不佔理,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最後朝林月丟句「我還不是為了月月好」,然後就灰溜溜走了。

  林月也沒出去送,靠到奶奶肩頭撒嬌:「還是奶奶好。」

  奶奶卻歎了口氣,兒媳婦故意氣寶貝孫女,她當然向著孫女,但經過兒媳婦的提醒,她總算砸吧過味兒來了,周凜樣樣好,但跟刑警戀愛,孫女肯定會比跟普通上班族在一起辛苦些。奶奶五十多歲時沒了老伴,以前夜裡發燒哪不舒服還可以使喚老頭子,一個人,就只能自己下地找藥……

  「確定就是他了?」摸著孫女烏黑的長髮,奶奶輕輕地問,「不怕生病時沒人陪,不怕他辦案一忙好幾天,週末別人都有男朋友陪,就你孤零零的?」

  這樣的問題,先有王姐、蔣思怡暗示,有姚晴周越的遺憾愛情,再有周凜長達一周的退縮,所有的時間加起來,已經足以讓林月想清楚。

  「不怕,奶奶,你瞭解我,不喜歡熱鬧,而且我現在寫小說呢,他不在,我正好集中精神。」林月笑著道。這是真話,九月份大學舍友小鹿的新書成功出版了,林月一時腦熱,也開了個頭,沒跟周凜在一起時,她每晚備完課都會寫點,修修改改寫了兩萬字左右,後來與周凜戀愛,本就不快的進度更慢了,只要周凜晚上在家,她基本沒時間寫。

  拖啊拖,林月對那個故事也沒了興趣,倒是另一個靈感,最近越來越強烈。

  她想寫本書,一本寫給周凜的書。

  看出孫女眼中的堅定,奶奶懂了,慈愛地給孫女梳頭。

  老頭子走得早,叫她孤零零過了二十年,有過難受,掉一晚的淚,可她從來沒後悔。

  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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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學前一天,林月回了江市,再去青石縣接傅南。

  周老爺子見她自己來的,就猜到怎麼回事了,傅南捏完坯去洗手,周老爺子站在廊簷下,半晌才幽幽道:「他大哥當刑警,我不高興,但孩子喜歡幹,我打一頓就隨他去了,反正還有老二繼承手藝,後來……周凜又去,我死活不同意,但兒子大了不聽話,我想管也管不了。」

  林月眼睛發酸。

  姚晴對周越的回憶,是愛情,老爺子說的,是一位喪子的老父親的親情。

  身為青瓷世家的傳人,老爺子肯定希望兩個兒子都專心工藝,將青瓷發揚光大。長子選擇刑警,先辜負了老爺子的期待,後因公犧牲,又叫老爺子傷透了心。等到次子也去幹刑警,可想而知老爺子的心情。

  一邊是祖傳工藝,一邊是國家大義。

  一邊是喪子之痛,一邊是為警之責。

  兩個兒子的選擇,讓老爺子想攔都不忍心,只能看著高大挺拔的兒子們相繼走出家門。

  「我管不了,你跟他好好說說,他長這麼大就對你上心,你叫他改行,他興許聽。」沉默過後,周老爺子終於說出了想說的。他一個老頭子,兒子在不在身邊都沒大關係,兒子回來他管頓飯,不來他與一班老夥計制瓷,樂得自在,但林月是個好孩子,周老爺子既不忍心溫柔秀氣的女老師受委屈,也不想兒子冷落林月,冷落久了,像他大哥一樣,丟了好好的女朋友。

  唯一的辦法,就是勸兒子改行。

  他已經給了國家一個兒子,老二也幹了八年的刑警,現在退下來,不丟人。

  他一把老骨頭,就想看兒子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子,平平安安的,其他都不重要。

  心裡千般滋味,老爺子神色安詳,好像只是隨口聊聊。

  但林月知道老爺子是在為她考慮,擔心她因為周凜不在身邊,覺得委屈。

  可林月不委屈,看著傅南洗完手高高興興跑過來,林月笑了,輕聲回答老爺子:「伯父,當初周凜叫我搬過去照顧南南,我其實挺有顧慮的,怕他……欺負我,後來吃飯,他亮出證件,我一下子就不怕了。」

  周老爺子心中一動。

  迎著老爺子複雜的視線,林月微紅著臉表達自己的態度:「伯父,如果他不是刑警,我們或許走不到一起。您擔心他出事,我理解,但我支持他,他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是正事,他再忙,我都不會怪他。」

  寒風灌進走廊,年輕的小女人堅定地站著,像一朵開在冬天的花,柔美中自有風骨。

  是少不更事,還是真的想透了?

  周老爺子無法確定,但他突然覺得,家中的二兒子,不用他再操心了。

  「好,好,他的事你做主,伯父不管了。」連說了兩個好,周老爺子欣慰地笑了,一縷陽光照過來,老人目光平和,如瓷廠架子上擺著的一排排青瓷,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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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了兩邊老人的心,林月帶著傅南回了江市,或許是因為有個可愛懂事的小學生陪著,林月沒覺得寂寞,晚上哄傅南睡著了,她回房備課寫小說,只有躺到床上,黑暗與寂靜同時圍繞過來,她才特別特別地想男朋友。

  這次的案子上報了,案發地在江市下瞎的一個市,兇手是刑滿釋放人員,出獄後不知從哪弄來槍,連續報復當初那位受害人的親朋好友,現持槍逃跑,江市警局由周凜帶隊,與地方警局連同追捕。

  兇手原是律師,經常參加野外冒險活動,有強健的體能與極高的反偵察手段,警方追捕半個月,仍未得手。

  因為林月的關係,辦公室幾人都在關注這個案子,警方公佈的信息很少,女人們忍不住向林月打聽。

  「林月,最近周凜有電話嗎?」今天最先問的,是蔣思怡。

  林月搖頭,半個月,周凜一共打過五次電話,從不說他那邊的進展,只問她與傅南過得怎麼樣。這樣的大事,林月也不問,他與警方肯定在努力,抓到了自會回來,沒抓到,她打聽只會增加他的壓力。

  蔣思怡捂胸:「不知道為什麼,我好緊張,感覺跟電視上演的似的。」

  王姐看看低頭改作業的林月,沒接話。

  何小雅陪蔣思怡聊了兩句,最後蔣思怡慫恿林月:「快到午飯時間了,周凜現在應該有空,你打個電話問問?」

  林月皺眉,但有人先她開口。

  程謹言突然離開座位,轉身盯著蔣思怡,目光清冷:「警察抓捕嫌犯,不分時間地點,林月現在只適合等。辦公室隨時可能有學生過來,這樁案子結束之前,我不想聽有人再在辦公室討論案情。」

  他一向溫和,越是如此,冷臉發作起來,越叫人畏懼。

  而作為程謹言批評的直接對象,蔣思怡瞬間漲紅了臉,薄臉皮的女人,被暗戀許久的男人毫不留情地訓斥,狼狽尷尬中又摻雜著委屈難過。

  蔣思怡低下頭,桌子上的雙手緊緊攥成拳。

  林月都沒說什麼,用程謹言急著跳出來當護花使者嗎?林月都有男朋友了,程謹言依然偏心林月,難道還想挖牆腳?

  晚上與羅致恆見面,蔣思怡憤憤地抱怨。

  羅致恆心不在焉地聽著,腦海裡是林月清秀美麗的臉,那樣的女人,是個男人都想維護。

  可惜,已經有了男朋友,還是那樣優秀的男人。

  拉上窗簾,一對兒男女在沙發上擁抱糾纏,同一時刻,林月剛剛收起教案。

  晚上九點半,林月伸伸胳膊轉轉脖子,準備休息會兒再開電腦寫小說。

  剛從客廳倒了熱水回來,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林月立即跑過去,是周凜。

  「喂?」林月激動地接聽。

  手機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我看見你了。」

  林月愣住,下意識轉向臥室門口,那裡沒人,林月奇怪:「你在哪兒?」

  他輕聲笑,好像就在她耳邊:「去陽台。」

  林月傻傻地拉開窗子,走出去,外面很冷,遠處高樓大廈燈光明亮。

  「看天上。」

  林月仰頭,城市霓虹照不到的漆黑夜空,有彎小小的月亮,高高掛在那兒,往復不知多少年月。

  「很美。」他低低誇。

  林月就彷彿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靠在窗邊,一手捏煙,一手舉手機,仰頭望月。

  她笑:「我也看見你了。」

  就在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