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晨萬般挽留,但我還是執意要離開斐彌山,回崑崙山去。
送行的時候,晨看著我,目光有一些憂鬱。
「這是為什麼呢?硃砂,難道連朋友都不能做了嗎?」
我很驚訝。
「怎麼會?為什麼要這樣想?」
他沒有回答,表情有一些受傷。
「是不是我們注定要漸行漸遠?為什麼他可以,我就一定不可以?明明當初,你先遇到的是我。明明當初,你想到永遠在一起的是我。為什麼,最終你選擇的卻是他呢?我弄不明白。」
他的問題那麼多,多到我無法回答。
這些問題大概就和我問師傅,為什麼通道必須一千年才能開一次?為什麼神仙不能有感情?為什麼神魔一定要對立?都是無法回答的。
但我考慮了一下以後,還是決定給他一個答案。我想他只是要一個答案,並不一定需要一個正確的答案。
於是我說。
「因為我更喜歡宏一些。」
晨看著我,愣愣的。然後漸漸的,他那雙明亮的眼眸暗下去,最終閉上。很快又張開,恢復了平靜。
他說。
「謝謝你告訴我答案,再見了,硃砂。你要好好保重,祝你幸福。」
「你也是。」我也祝福他。
在遠處,有他的家人等候著,妻子和孩子。他是族長,是丈夫,是父親。
他已經不再是,也永遠不可能再是那曾經另我心動的一顆硃砂痣。
他長大了,那個年僅八歲,用期待保護,渴望同伴的眼神看著我的孩子,已經長大了,消失了,重生了。
他是晨,即便他擁有丹琛的記憶和靈魂,但他也只能是晨。
晨是九尾玄乎,是斐彌山的王者。
而我的丹琛,只是一個需要保護,需要安慰,需要同伴的小男孩。
他不是。
所以,我不會喜歡他。
一條蛇的喜好就是這麼奇怪,沒有絲毫道理可尋。
至於宏……
他至始至終就是那樣一個存在,總是一廂情願,義無反顧。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更喜歡丹琛,還是更喜歡宏。又或者是,既然丹琛已經不存在,我也只能選擇宏。
宏並不好,但他有趣。
做妖怪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天雷。
被天雷打中,不死也要去大半條命。僥倖活下來,你還得感恩戴德。這是上蒼對你的考驗。你通過了考研,得到了認證。這是組織上看得起你,也是你修煉得到了承認。
小小妖怪,得道不易,要珍惜。
高高在上的姿態。
等做了神仙,才明白這天雷真是好物。
跟巡航導彈似的,指哪兒打哪兒。指著男廁所,絕對不會打翻女廁所。非常精準。
這樣好的武功秘笈其實一點也不難,但因為威力強大,所以屬於神仙保留必殺技。
絕對不透露給除神仙意外的族群,成為神仙專享VIP秘笈。
神仙學會了這一招天雷以後,才算是領了正式的考核資格,可以對下界的妖怪進行資格認證。相當牛X的喲。
我是神仙,我自然也要學這個。學會了以後,卻並不用來教訓可憐的小妖怪。
站在崑崙山上,不斷的練習,只希望自己的天雷能劈穿最厚最堅實的山崖。如果連山都能劈穿,何愁冰塊。
但那魔界的冰塊可能比石頭還硬,所以一定要練習再練習。
崑崙山也有萬年寒冰,堅硬的就跟玄武老烏龜的臭脾氣似的,拿來練習最合適。
我就在崑崙山上耍雷,天天耍。每日每夜都轟隆隆,轟隆隆的。
為這噪音問題還受到過道友的投訴,差點被趕出崑崙山。最後是換了一個山洞,遠離大家,獨自修煉。
一連七百年,終於練到雷隨心動。只要我想劈,眨個眼能劈,咳嗽也能劈,就連呶呶嘴巴也能劈。
劈下來保證能劈開一塊萬年寒冰。當然,如果超過五萬年的,嗯,只能劈條裂縫。
但再堅實的東西只要有條縫,那就可以撬。任何東西都經不起撬,尤其是感情。魔界的冰塊就算再厲害,只要老子肯花功夫,一定撬得開。
整裝待發,雄糾糾氣昂昂,再次出發。
目標,魔界。
目的,撬牆角!
兩千年了,我還是沒能見到那位水屬性的神仙。
玄武老烏龜再次代班,看到我依然面無表情慢吞吞提醒一句。
「一炷香,記住。」
然而這次我卻不是唯一一個要去魔界的,還有一個神仙新人,咬著嘴唇扭著裙角,一臉委委屈屈的跟在我後面。
看她那神色去魔界就跟去地獄似的,要了親命,一千萬個不樂意。
哪裡像我,跟公費旅遊似的,歡天喜地的。
由於時間緊迫,我也不好跟她套近乎拉家常,做做思想工作,動員一下情緒。
只好各自收拾一下,義無反顧跳入通道。
一轉身,就是魔界。
畢竟,是鏡子的兩面嘛。確實是轉個身就到的距離而已,所謂魔界神界,其實也只是一個意識形態不同而已。
落地,低頭,仔細一看。
還是那麼厚的冰。
我說宏啊宏,一千年過去了你怎麼連一點成果都沒有呢?
好歹也損耗一些嘛,給我奠定一個良好的基礎。
算了算了,要緊關頭總還是要靠本大仙的。
我呼呼呼一口將霧氣吹開,正要擺開架勢動手,就看到跟在後面一起來的那位新人用衣袖掩著口鼻,踮著腳斯斯艾艾的路過我,自顧自朝山下走去。
「哎,下面都是魔物,你……」
好吧,我是前輩,總該有句話不是。
那新人回頭,幽怨看我一眼,也不知道是解釋還是警告。
「我知道,沒事。你不必管我,我很快就回來了的。」
說完,一閃身就下山去。
好快的動作,這也是一個高人吶。
得了,我先管自己要緊。
運氣,擺陣,掐訣,唸咒。
五雷轟頂!
轟轟轟,轟轟轟。
一炷香的時間,我要密集轟炸。
不愧是天雷,一轟下去,地動山搖。
整個池子跟燒開了似的,隔著冰層下面的水都咕嘟咕嘟冒起泡來。
不錯不錯,就要你難受。
我獰笑,源源不斷運氣。
突然,冰層裂開,嘩啦啦跟曬了一千年的白紙似的,頃刻就成齏粉。
不怕,我有備而來。
飛起,頭頂上一個竹蜻蜓。
這是我修煉的法器,雖然樣子樸素但頂用。
學藝不在多,貴在精。法器不在好看,貴在頂用。
下面的強酸毒水一下就湧上來,還是兩千年前的老招式。
我漫不經心,雙臂畫圈,合掌,內息護體。
絲毫不會侵蝕。
兩千年過去,青雲你退步咯。
但還沒等我得意片刻,一團藍光撲進我的保護圈,直戳我雙眼。
嚇得我差點陣法都亂了,慘叫一聲,四肢亂撲騰,差點從半空掉下去。幸虧竹蜻蜓把我拉住,才算保住一條小命。
「啊!什麼東西?」
我雙臂一擋,從衣衫縫隙裡偷偷看。
那藍光就在眼前,停住不動。
看來不是要攻擊。
把手臂拉開一些,大著膽子看了看。
咦咦咦,這一顆小丸怎麼那麼眼熟。這莫不是當年的……
「玄冥內丹?」我叫一聲。
那小丸如今只比龍眼小一圈,滴溜溜一轉,然後變化。
先是冒出一個頭,接著手啊腳啊都鑽出來,最後臉上冒出五官,頭髮。
漸漸變成一個小孩子的模樣,披頭散髮,光著身子。
這小東西只有拳頭那麼大,瞪著眼,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
「呔,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打攪本魔修煉?」
咦咦咦,它竟然修煉得道了?可怎麼會不認識我?
「哎,我啊,是我。硃砂啊,是我把你練出來的好不好,你怎麼不認識我了。」我很驚訝。
「硃砂?硃砂是誰?本魔自打開天闢地起就在這崑崙山修煉,集天地精華,日月精髓。豈是你這樣的小雜碎能練出來的?」它翻臉不認人,十分蠻橫無理。
我說就看大家的體型,到底誰更小雜碎一些?
我氣得鼻歪眼斜,一口氣堵在胸膛裡,可鬱悶了。
等一下等一下,現在不是和這小雜碎計較的時候。冰層開了,宏呢?
急忙飛下去,一口氣將重又盤踞攏的霧氣吹開。
咦咦咦,冰已經全部融化,一池碧水,清澈見底,平靜如鏡。
宏在哪裡?
「宏?宏你在不在?」
我大聲呼喊,心裡直打鼓。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一千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玄冥氣不認識我了?宏也不見了?青雲都溫柔了?
喂喂,不帶這麼調戲人的好不好!
那小雜碎也跟著飛下來,擋在我面前。
「呔,小妖,問你話呢。」
我伸手一撩,懶得理它。
它卻不依不饒,在前面礙手礙腳,我心裡煩極了手指一彈,跟彈玻璃球似的把它彈開。
它剛飛出去,那平靜的水面就波瀾起來,然後咕嘟咕嘟冒起氣泡。
難道是宏?
我心一下提起,面露喜色,並不飛開。
氣泡匯聚,最後變幻成一個妙齡少女,長髮青袍,漂亮的跟仙女似的,絕對不食人間煙火。
這熟悉的調調,讓我覺得很失望。
這是……青雲?
怎麼變成……這模樣了?
該不是?吃了宏以後變性了?
我化學學的不大好,實在想不出這兩者結合會出什麼物質。
那少女似剛從沉睡中醒來,睜開雙眼,睫毛上還抖著水珠,十分夢幻。
雙眼猶如紫水晶,晶瑩剔透,光彩華麗。
看的我都快眼暈。
哎呀,不是的。我中招了,這是迷幻術。
果然,眼前一花,耳後一陣悶痛,胸口一震,內丹就被拍出了身體。
我靠,搶劫啊!
我伸手要去抓自己的內丹,可動作跟滿格會放似的。而那青色的身影早已經撲過去,果然目標是我的內丹。
但想不到嗖一下,那被我彈出去的玄冥內丹箭一般飛過來,一把將我的內丹抱住。
它還大喊。
「不許你碰我的老婆!」
我被雷了,外焦裡嫩,定在當場,腦袋上直冒煙。
老婆?誰?我的內丹?
那青色的少女嘖一聲,手剛碰到玄冥內丹就滋滋冒藍火,立刻抽回手。
她眼珠子一轉,朝我撲過來。
我沒有內丹,壓根躲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邊玄冥內丹縮成一團,緊緊抱著我的內丹,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它眼裡只有那顆雞卵大小的透明白色內丹,壓根沒有我這個內丹主人。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石階處傳來了聲音。
難道是宏?他終於要出現了?
我心又起了希望。
結果,出現在石階口的卻是那個跟我一起來的神仙新人。
她一出現,青袍少女也停住身形,嚴正以待看著她。
可那新人卻只顧著一手掩嘴鼻,一手緊緊拽著一根……草根?
沒錯,草根。她拽著一根草根,使勁拖著。
然後我們就看到一顆魔界的植物被她給拖上來。
那植物下半身是花葉塊根,上半身卻是一個異常俊美的光膀子少年。
這少年顯然被痛扁了一頓,身體上傷痕纍纍,不過精神還是很不錯的。因為少年還中氣十足的罵罵咧咧不停。
「放開我,你這狗屁倒灶的神仙。老子要做魔,老子不要當神仙。老子不要你管。」
那新人壓根不理會,自顧自拖著草根往前走。
路過我們的時候,稍微停頓一下,很勉強的把掩著口鼻的衣袖挪開,潦草的解釋。
「沒事,你們忙,不必管我。」
說完,繼續拖著那植物前進。
天空傳來玄武烏龜的聲音。
「抓緊,時間快到了。」
然後新人就拖著那植物跳進通道,在進入通道之前,那植物還朝青袍少女呼救。
可惜,他看錯魔了。
一眨眼,植物就消失了。
然後我眨眨眼,看了一眼青袍少女。心想這就是機會了,趁她還沒回過神來,趕緊跑路吧。
可身形剛動,那青色就一閃,擋在我面前。
不會吧,我今天是來救人不是來給人當晚餐的。我太老了,皮粗肉糙,一點也不好吃的呀。
少女咧嘴一笑,撲過來,在半空停住。
怎麼?誰按了暫停?
不對,是有人阻止了她。
是誰?
是宏嗎?
可是,我什麼也看不到。少女一動不動,只有眼珠能轉。她身邊什麼也沒有,到底發生了什麼。
通道開始收縮,發出轟鳴聲。
沒有時間了,我一咬牙,一把抓住依然緊緊抱著我內丹的玄冥珠,奮力跳進通道。
宏,你這笨蛋,去死吧!
老子看透你了!
青雲男變女,你兩就去天雷配對吧!
混蛋!
從通道里跌落,我趴在地上,內牛滿面。
遠處還依稀傳來那少年植物的哀嚎聲,看看人家新人的氣勢,在看看我。
真是悲劇。
手裡握著的玄冥珠依然死乞白賴的緊緊抱著我的內丹不放,彷彿有了這顆珠子,它就什麼也不管不顧了。
宏,你還不如玄冥珠呢。
你就跟青雲配對去吧,我不要你了。
我仰天長嘯,怒吼。
剛吼完,就覺得肩頭一重,背上一壓。
噗通,整個貼地趴下。
我靠,什麼東西壓著我。
回頭,什麼也沒有,可那重量,依然實實在在。
玄冥珠回過神來,從我手裡掙脫,飛開。
「喂,不要走。不許拐帶我的內丹!」我怒吼。
它並不飛遠,停在一邊,抱著我的內丹,看著我。
「我記起來了,你是那條白蛇。」
「謝謝,謝謝你終於記起了我。能把內丹還給我嗎?」
我很無奈的看著它。
它不說話,看著我背上。
我感覺到背上有什麼東西在不斷變化,趁著重量稍微鬆弛了一下,我翻轉,變身,腰腹一動,想溜走。
不了七寸處被一屁股坐住,整個身體都酥軟了,發不出一絲力道。
靠,為毛蛇一定要有七寸?
老子要是迷你型就好了,只有六寸長,絕對沒有七寸。
等頭暈眼花過去,就看見一位絕頂俊男笑眯眯看著我。
俊男開口問道。
「敢問這位姑娘芳名?」
我朝天翻個白眼,有氣無力吐槽。
「陛下,我是蛇,不是姑娘。另外,你也不是偶像劇男主角,請不要玩失憶劇情,很俗很挫很雷人的。」
俊男咧嘴笑,眼睛眯得跟狐狸似的,十分矯情的用寬袍衣袖掩住嘴。
「討厭,硃砂你一點也不懂得幽默。」
我靠,靠,靠。
我鬱悶,我怨恨,我懊悔。我發了瘋花兩千年的時間去救這樣一個白痴,我錯了,我錯了。
「陛下,你的笑話很冷。另外,請挪一下尊臀,你壓著我的腰很疼。」
他用很無辜的眼神看著我,然後露出一個瞭然的表情。
「硃砂,你腎虧。」
我翻一個白眼,衷心祈禱會有天雷替我劈死這個流氓。
他屁股紋絲不動,一俯身,靠近。
「硃砂,見到我,你開心嘛?」
你說咧?
我開心死了,真的。開心的都想你死。
他不等我回答,張開雙臂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頸部。
「硃砂,見到你,我很開心。」
嗯,你開心,你開心的玩我呢。
然後他繼續說。
「硃砂,你對我這麼好,我該怎麼報答你?」
「把屁股挪開就行!」
他抬起頭,認真的看著我。
「硃砂,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陛下,兩千多年前你就以身相許過一次了,你不能賣兩次,我很虧的。」
「硃砂,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能不能先讓你小弟把內丹還我?」
「硃砂……」
「你好煩啊!」
我忍無可忍,怒吼,發飆。可是,無能為力。
七寸,內丹,都在對方掌握之中。
旁邊玄武老烏龜邁著粗壯有力的步伐,慢吞吞經過。
「玄武前輩,救命,救命啊!」我不得不求救。
玄武老烏龜壓根不理我,只對宏點了點頭。
我靠,這是什麼?這就是赤果果的腐敗,內外勾結。
墮落,天界墮落了。
宏卻彷彿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在他的眼裡似乎只有我,也僅有我。
或者其實連我也是不存在的,他只有他自己,還有他自己眼裡看到的我。
「硃砂,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硃砂,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他自顧自嘮嘮叨叨,深情款款的表白。
我繼續翻白眼,索性不再反抗,仰面看天。
啊,藍天白雲,天氣真好。悠閒的躺著,曬曬太陽,聆聽風的低吟,自然的歌唱,多麼愜意。
至於嘮嘮叨叨的宏,我也可以假裝他不存在。
反正我兩千年都折騰過來了,讓他嘮叨個一百年也不算什麼難以忍受的事。
萬年的魔嘛,差不多算算時間,也該是更年期綜合症的時候了。
出現幻聽幻覺自言自語的狀況,也是正常的。
沒錯,沒錯,安啦,安啦。
「硃砂,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嗎?我記得那天你……」
「陛下,青雲怎麼會變成女的?你和他?她?它?管它什麼它,你們兩個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不正當的關係?」
「硃砂,你知道那次我鬆開手,心裡有多疼多痛嗎?可是,放開手以後,我突然覺得很幸福。硃砂,竟然是幸福的感覺呢?是不是很意外?」
「陛下,你覺得玄冥珠的性向是不是有問題?你到底是怎麼教育它的?你應該負責啊!」
「硃砂,我每一天都想念你。我知道你也一定會想念我。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很好,我一直很努力。青雲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入了魔障。沒事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重生了,我也重生了。」
「陛下,你知道晨結婚了嗎?你一定記得晨的吧,哎呀他竟然就是丹琛。他已經有孩子了,估計現在孩子早就會打醬油賣醬油了。歲月不饒人吶,陛下你老了。」
「硃砂,巴拉巴拉巴拉」
「陛下,巴拉巴拉巴拉」
《丹砂》全文完